温若晴和夜少免费阅读(腹黑前任带回家)最新章节_温若晴和夜少免费阅读全文免费阅读_书香小说网
haoteby 2025-10-29 19:31 10 浏览
选秀的旨意传遍京城那几日,满城的王公贵胄府邸都透着一股子忙乱,像是三月里急着授粉的蜂,纷纷扰扰地为自家女儿的亲事奔忙。唯独我们叶家,稳坐钓鱼台,一派风平浪静。
原因无他,我与丞相家的公子陆丞,自小便有婚约,是整个京城都公认的金玉良缘。
可命运的玩笑,往往就开在最意想不到的时刻。
就在选秀登记的前一天,一道惊雷在我家炸响——陆丞亲自登门,面色沉凝地提出了退亲。
他站在我父亲的书房里,身姿依旧挺拔,言语却像淬了冰:“伯父,淼仪,请恕我今日前来,是为退还婚约。叶家家世显赫,根基深厚,即便圣旨下来,也总有周旋的余地,想必能护淼仪周全。可若晴不同,她孤身一人寄人篱下,在这京城里除了我,再无依靠。我不能眼睁睁看她被送入宫中,坠入深渊。
他的目光转向我,带着一丝愧疚,却又无比坚定:“你放心,这只是权宜之计。待这阵风头过去,尘埃落定之后,我定会八抬大轿,再娶你进门,许你平妻之位。”
平妻?多么可笑的字眼。我叶淼仪,京城里人人称羡的嫡长女,竟要与人为“平妻”。
眼见着宫里颁布选秀名册的圣旨就要抵达府上,父亲当机立断,做出了一个足以诛灭九族的决定。他冒着欺君罔上的杀头之罪,在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用一箱金银打通了所有关卡,连夜将我送出了京城,一路南下,去了千里之外的江南。
这一去,便是五年。
五年光阴,足以让沧海变成桑田。老皇帝龙驭上宾,新皇登基,大赦天下。我这才得以重返故土,回京探望日渐年迈的父母。
某日午后,我信步闲游,不知不觉竟走到了当年与陆丞一同读书的私塾。院墙依旧,只是爬满了青苔,平添了几分岁月的沧桑。
院中那株我亲手栽下的兰花,曾让我望眼欲穿,盼了许多年,它都吝啬地不肯绽放一朵。记忆里,曾有个少年为了让我高兴,下了学也痴痴地守在花旁,念叨着要看它为我盛开。
而今,那株兰花正开得繁盛,素雅的花瓣在微风中轻盈地摇曳,仿佛是在以最温柔的姿态,迎接我这位迟来的故人。
我正欲感慨一句物是人非事事休,眼角余光却瞥见了一对再熟悉不过的身影。
一位身着华服的女子只是多瞧了那兰花两眼,身旁高大的男子便立刻会意,伸手为她轻拈下一朵,温柔地簪于她的鬓发之间。那画面,自是一派岁月静好、琴瑟和鸣的恩爱模样。
我的心,被这画面轻轻刺了一下。
我恍惚记起,选秀前一日,陆丞立于我面前,信誓旦旦地辩解:“我与表妹若晴之间,绝无半分男女之情,娶她,不过是为了救她性命的权宜之计。淼仪,你等等我,就等我几年,好不好?”
我收回了目光,转身欲走,不愿再看这刺眼的一幕。
“请问……可是叶家姐姐回来了?”身后,一道娇柔的女声响起。
我脚步一顿,犹豫了片刻,终究还是缓缓回了头。
与我四目相对的那一刻,苏若晴的嘴角勾起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手臂也顺势挽紧了陆丞。她的眼神像一把精巧的软刀子,不着痕迹地从我的脸庞划过,最后精准地落在了我那依旧梳着未出阁少女模样的发髻上。
“叶家姐姐都这么大年纪了,怎的还未出嫁呀?哎呀,瞧我这张嘴,”她故作惊讶地掩住唇,声音里却满是藏不住的得意,“姐姐该不会……还在等什么人吧?”
话音未落,她又连忙噤声,一副说错了话的懊恼模样。
陆丞的目光直直地钉在我身上,眼神复杂,有震惊,有审视,更多的却是陌生。他的面容依旧俊朗,轮廓比五年前更加坚毅,却再也无法和我记忆中那个满心满眼都是我的少年郎重叠在一起。
苏若晴的变化更是翻天覆地。五年前的她,寄人篱下,总是怯生生地缩着肩膀,瘦弱得像一株风中飘摇的蒲公英。我只要说话声音稍大一些,她便会吓得连连道歉,那模样,仿佛我才是那个仗势欺人的恶人。
可现在再看,她肩平背直,体态丰腴,发间金簪摇曳,衣衫锦绣华贵,早已脱胎换骨。就连那双总是蓄满泪水、无辜又可怜的杏眸,如今也染上了几分居高临下的神采。
她象征性地对我屈膝行礼,身子还未弯下,便被陆丞一把拉住。
“若晴,你如今不必对她这般。”他的声音冷淡,带着一丝不容置喙的威严。
我立刻听懂了他话中的潜台词。
当年,苏若晴还只是寄居在陆家的远房表亲。她不小心剪坏了我为陆丞亲手缝制的抹额,陆丞寻到后,怒不可遏,当即便压着她的肩膀,要她跪下向我道歉。
而现在,她是陆丞明媒正娶的夫人,身份地位早已今非昔比。
可苏若晴却执意要将这“礼数”做全,她挣开陆丞的手,深深地向我福了一礼,抬起头时,眼眶已然泛红。
“姐姐,我知道,这些年是我占了您的位置。”她的声音哽咽,字字句句都透着委屈,“姐姐心里怨我、恨我,都是应该的。您要骂我也好,打我也好,若晴都心甘情愿地受着……”
这一番唱念做打,实在是精彩。
我一言未发,陆丞已然皱起了眉头,厉声质问我:“叶淼仪,你非要摆出这么大的架子吗?你以为你还是当年那个高高在上的叶家大小姐吗!”
他的语气里充满了毫不掩饰的嘲讽,每一个字都像利刃,精准地往我心肺上戳。父亲为了护我,得罪了先帝,这五年里被一贬再贬,早已远离了京城的权力中心。在外人看来,叶家确实早已不复当年的荣光。
“也难怪你蹉跎至今,还没能嫁出去!”
听着这诛心之言,我竟哑然失笑。
恰在此时,我的贴身侍女寻了过来。她看见有外人在场,机敏地将已经到了嘴边的“夫人”二字,硬生生换成了“小姐”。
“小姐,起风了,天色不早,您该回府了。”
马车缓缓行驶在青石板路上,车轮碾过的咯噔声,如同催眠的叶调。
我闭上眼,在柔软的靠垫上浅憩。自有孕以来,我便格外嗜睡,身子也变得慵懒。只一不留神,便又沉沉地坠入了梦乡。
梦境光怪陆离,将我的记忆强行拉回了那个让我心碎的当年。
我与陆丞,是真正意义上的青梅竹马。从总角之交到情窦初开,我们的婚约,是两家长辈笑着定下的。整个京城,无人不说我与陆丞是天造地设的一对。我们曾约定,待我十六岁及笄那年,便举行大婚。
年少时的他,确实是把捧在了心尖上。
曾有一次,我初来癸水,腹痛难忍,体弱难安。他听闻后,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竟在三更半夜翻过我家的院墙,像个小贼一样守在我的窗下,只为确认我安然无恙。
也曾为了我随口一句“那兰花真好看”,他便将自己积攒了数年的所有银两都拿了出来,固执地从一位西域商人手中,买下了那盆名贵的兰花,只为博我一笑。
人人都说,我与陆丞是天赐良缘,连上天都看好我们。
可后来,苏若晴来了。她以孤女的身份,寄居在了陆家。
一切的改变,都始于那个寒冷的冬天。
那日是陆丞的生辰。按照我们多年的惯例,我俩会偷跑出府,在城外的梅林相会。可当我满心欢喜地赶到约定的地方时,却看到梅树下,不止陆丞一人。
几步之遥,我看着他与苏若晴并肩而立,言笑晏晏。
陆丞抬眸看见我,脸上的笑容微微一僵,随即又恢复如常,朗声笑道:“淼仪,你来了。若晴初来京城,对一切都感到新奇,我便想着这次带她一同出来见识见识。”
我一时没有说话,心头涌上一股莫名的滞涩。
苏若晴见状,连忙上前一步,对我连连告罪:“叶家姐姐,都是我的不是,是我硬要跟来的,你千万别怪表哥……”
我并非小肚鸡肠之人,若只是如此,倒也罢了。
可是,我的目光,却死死地定格在了苏若晴的额上。我花了整整三个日夜,一针一线为陆丞绣制的抹额,我送给他的生辰贺礼,此刻,正端端正正地戴在她的头上。
陆丞顺着我的视线看去,眼神中慌乱一闪而过。他快步走到我身边,压低了声音,带着几分讨好地解释:
“你今日来得有些晚,方才在等你的时候,风大,她不小心受了风,直喊头疼。”
“你也知道,她素来体弱,母亲特意叮嘱我要好生照料她。我见她难受,便……便暂且将这抹额借她戴戴,挡挡风。”
说着,他对我作揖讨饶:“我的好姐姐,大小姐,莫要生气了,好不好?”
我还未开口,他身后的苏若晴却突然红了眼眶。
她几步跑上前来,张开双臂,像护着珍宝一样挡在陆丞身前,将我和他生生地隔开。
“叶家姐姐,我不去了便是!是我自己非要跟着来的,你为什么要骂表哥!你知不知道他对你有多好?你以后是要做他妻子的,怎么能这样不尊重他!”
她声泪俱下地哭喊着,豆大的泪珠滚滚而落。我甚至还没反应过来,她便突然捂住胸口,一副喘不上气的虚弱模样,身子摇摇欲坠。
陆丞哪里还顾得上别的,脸色大变,一把将她打横抱起,头也不回地匆匆离去。
这一天,就这么荒唐地结束了。
而那副我亲手绣制的抹额,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有见过。
……
“醒了?”
一道低沉而温柔的嗓音在耳畔响起,将我从冰冷的梦魇中唤醒。我睁开眼,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经安稳地靠在了一个宽阔温暖的怀抱里。
马车里终究睡着不舒服,颠簸难安,除非,有人心甘情愿地化作人肉垫子。
傅衍生动了动被我枕得有些发麻的半边身子,却依旧将我圈得紧紧的。他那双素来锋利如刀的眉眼,此刻在昏暗的车厢内,却显得缱绻无比,目光里盛满了担忧。
“你怎么来了?”我有些惊讶,他不是说今日有要事在身吗?
傅衍生不答,反而伸出温热的手指,轻轻抚平我紧蹙的眉头,柔声问我:“是不是又梦到什么不高兴的事了?”
只消一眼,他便敏锐地察觉到了我情绪的低落。
我摇了摇头,将脸埋进他怀里。那些早已腐烂在岁月里的陈年旧事,又何必再说出来,给他徒增烦扰呢。
傅衍生公务繁忙,并不能陪我太久,临走时依旧是依依不舍,在我额上印下一个又一个轻柔的吻。
“我还要去一趟塞北处理些家务事,最多不过数日便回。在家要乖乖的,记得想我。”
我含笑点头,目送他离去。
左右不过是几日的分离。只是我万万没有想到,就是在这短短的几日里,又凭空生出了许多事端。
我回京时,顺便将我在江南经营多年的兰花铺子也一并迁了回来。为了打理生意,我时常需要出入大街小巷,一来二去,便有旧日的熟人认出了我。
很快,京城的茶楼酒肆里,便开始流传起关于我与陆丞的往事。
侍女听闻后,忧心忡忡地来问我,是否需要出面处理一下。
我摇了摇头。左右不过是些陈芝麻烂谷子的闲话,随他们说去吧。陆丞如今娇妻在怀,前程似锦,想来也不会在意这些捕风捉影的流言。
谁料,事情的发展却超出了我的预料。
不知是否有人在背后煽风点火,那些传言竟愈演愈烈,版本也越来越离奇。有人说,我才是陆丞八抬大轿该娶的正妻,若不是苏若晴不知廉耻地横插一脚,用卑劣手段夺走了我的位置,也不会逼得我一个大家闺秀远走江南,孤苦无依。
说这话的人没过多久,就被陆家以“诬陷造谣”的罪名,扭送去了衙门,挨了一顿板子。
陆丞更是亲自出面,在大庭广众之下,义正言辞地宣告:“若晴是我此生唯一的爱妻,关于过去的种种,皆是无稽之谈。此后若再有造谣生事者,休怪我陆某不念旧情,绝不轻放!”
可他这番欲盖弥彰的言论,反而引来了众怒。当场就有人高声反驳:“什么造谣?陆大人,你敢摸着良心说,你难道不曾和叶家大小姐定过亲?难道不曾为了另娶他人而上门退亲?”
陆丞被问得哑口无言,一张俊脸涨成了猪肝色,拂袖而去。
当日,一张来自陆府的拜帖便递到了我的手上。
我没有接。
我不知道他有什么事要找我,但我这两日身子实在不爽利,犯着孕吐,实在没有精力去应付这些不想见的人。
原以为他会就此作罢,却不想,仅仅过了三日,我们便在长公主的寿辰宴席上,狭路相逢。
长公主是新帝一母同胞的亲姐姐,关系甚是亲密。她此次举办寿宴,京城里有头有脸的大臣勋贵们削尖了脑袋也想挤进来。听说一张小小的请帖,在黑市上都被炒到了五百两一张的天价。
而我的那张请帖,是长公主身边最得力的大宫女,亲自送到我府上的。
当日,我晨起精心梳妆打扮,乘车前往长公主府。身后,侍女小心翼翼地捧着一盆我悉心培育多年的名品兰花,作为贺礼。
刚踏进长公主府的大门,还未等我看清满园的锦绣繁华,陆丞便如一堵墙般,拦在了我的面前。
他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眉眼间蓄满了深深的不悦和怒火。
“叶淼仪,我竟不知,五年不见,你变得如此恶毒!”他一开口,便是劈头盖脸的指责。
“你知不知道,就因为你让人散播的那些流言,若晴已经伤心地哭了整整三日,茶饭不思!”
他似乎已经认定了,茶楼里的那些风言风语,全是我在背后捣的鬼。
“若晴她生性大度,不与你计较,甚至还劝我,允你进门做平妻。但我告诉你,我不愿意!”他的声音越来越冷,“你还未进门,就能用这等下作手段欺负她,若是真让你进了门,这陆家后院还不知要被你搅合成什么样子!”
他话音刚落,苏若晴便适时地从他身后走了出来,她面色憔悴,眼下带着青黑,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柔弱地开口:“夫君,你别这么说叶家姐姐……姐姐她或许只是一时急了,才会出此下策……”
她这番话,名为劝解,实为火上浇油。
陆丞果然更加怜惜地将她搂进怀中,再看向我时,眼神中的厌恶几乎要溢出来:
“叶淼仪,我把话给你说明白了!你如今若是非要嫁我,便只能做妾!”
苏若晴躲在陆丞怀里,看向我的眼神里,是再也遮掩不住的得意与炫耀。
我望着眼前这对自说自话的男女,终于忍不住叹了口气,直截了当地说道——
“陆大人,你不必如此煞费苦心。”
“因为,我已经嫁人了。”
周遭的空气,仿佛在这一瞬间凝固了。
陆丞脸上的怒容僵住了,他看着我,神情中充满了难以置信,仿佛听到了什么天方夜谭。
半晌,他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嗓音艰涩地开口:“你……你说什么?你当真嫁人了?”
他的眼神里带着一丝被背叛的伤痛,“可我那时明明与你说得清清楚楚,那只是权宜之计,我要你等我……我让你等我的!”
我等了啊。
在江南的第一个春天,我看着满树繁花,心想,他或许很快就会来接我了。可春天过去了,夏天也过去了,秋叶落了满地,冬雪覆盖了整个江南,我都没有等到他的一封书信,一个口信。
我等了他整整两年,从春去到秋来,一颗滚烫的心,渐渐被江南的烟雨浇得冰冷。
于第三年,我心如死灰之际,遇到了傅衍生。我们结为了夫妻。
只不过那时,我并不知道,他真实的身份。
陆丞似乎从我的眼神中读懂了我的失望,他急切地辩解道:
“我是有苦衷的!你难道不知道吗?”
“那时先帝对叶家心生厌弃,你父亲又因你之事获罪,叶家正是风雨飘摇的时候!我父母看得严,根本不许我与叶家有任何牵连,我如何敢去江南寻你?我又如何能去寻你?”
他越说越激动,语气里竟带上了一丝指责的意味,嗓音也因为激动而微微发颤:“你为什么就不能再多等等我?为什么!”
这时,一旁的苏若晴幽幽地开口道:“叶家姐姐,这可就是你的不对了。你瞧瞧你,至今还梳着未婚女子的发髻,又终日抛头露面地打理生意,这哪家正经的夫君会允许自己的夫人如此行事啊。”
陆丞似乎被她点醒了,恍然大悟地看着我,眼神里流露出一丝了然和轻蔑:
“呵,原来如此。你何必再嘴硬?”
“罢了,过去的恩怨,不必再说。”他摆出一副宽宏大量的姿态,“我失意落魄之时,都是若晴陪在我身边,不离不弃。如今,我更不能负她!”
“这样吧,看在往日的情分上,我先纳你为贵妾。待日后你安分守己,表现好了,我再考虑将你抬为平妻。”
他似乎已经笃定了,我方才所言皆是谎话,是为了挽回颜面而说的气话。他坚信,在这京城里,除了嫁给他,我早已没有别的选择。
我终于没忍住,轻笑出了声。
笑他这番痴人说梦的疯话。
也罢,两日后便是新后册封大典,届时,他们自然会明白一切。
陆丞自顾自地说完了他那番“恩赐”般的话语,目光不经意地扫过我身后侍女手中捧着的那盆兰花。那兰花花开极品,风姿摇曳,即便是不懂行的外行人,也能看出其价值连城。
他眼神中的惊叹一闪而过,随即,一种理所当然的占有欲浮现在他脸上:
“长公主是新帝眼前的红人,我若能得了她的青眼,日后平步青云,更是指日可待。”
他竟厚颜无耻地说道:“这盆兰花品相不俗,正好用来做敲门砖。就当做是我们陆家送来的贺礼吧。”
这么不要脸的话,我一时间竟以为自己是听错了。
苏若晴早已心领神会地走上前来,作势便要从我的侍女手中接过那盆兰花。
我再也无法忍受,一把将她推开。
我用的力道并不大,她却像是被巨力冲撞了一般,惊呼一声,猛地向后倒去。
陆丞眼疾手快地将苏若晴扶稳,再看向我时,已是满眼愠怒,厉声喝道:
“叶淼仪,你到底想怎样!敬酒不吃吃罚酒!”
“看来今日,若不给你一点教训,你是看不明白自己如今的处境了!”
他说着,竟对着身后带来的几名陆家家丁一挥手:
“来人!把她给我压下!让她跪下,给夫人赔礼道歉!”
几名五大三粗的家丁立刻将我团团围住,虎视眈眈。
苏若晴抓着陆丞的衣角,假意劝道:“夫君,不可啊!叶家姐姐毕竟是金枝玉叶,怎么能让她跪我呢?”
我下意识地后退了两步,悄悄用手护住了自己的小腹。
陆丞见状,更是嗤笑一声:“什么金枝玉叶?像她这样刁蛮任性、仗势欺人,活该叶家落败至此!”
他趾高气扬地看着我,仿佛在看一只可以随意碾死的蝼蚁。
苏若晴眼神中的得意,此刻再也藏不住,如淬了毒的蜜糖,甜腻而又恶毒。
真是风水轮流转。
这一幕,何其相似。
我清晰地记得,当年,也是陆丞,这般居高临下地,罚苏若晴跪下给我道歉。
那副被她剪坏的抹额,在她院中的杂物堆里被找到时,已然成了一堆分不清模样的碎布。我本想就此作罢,可陆丞却执意要为我“讨回公道”。
苏若晴还是跪下了。
跪在冰冷的石板上,哭得楚楚可怜,身子摇摇欲坠,仿佛随时都会晕厥过去。
第二日,府里便传出消息,说她伤心过度,粒米未进。
我去探望,却被陆丞冷着脸拦在了屋外。他满眼都是对我谴责:“若晴若是有个三长两短,你必须负责。”
那一刻,我的心,一寸一寸地冷了下去。
就在这时,苏若晴竟穿着单薄的里衣,赤着双脚从屋里跑了出来。她不顾一切地扑进陆丞怀里,哭喊着:“表哥,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陆丞满眼的懊悔与心疼,他紧紧抱着她,用我从未听过的温柔语气,轻声细语地哄着:“不,不是你的错,是表哥的错。表哥再也不罚你了。”
那副郎情妾意的画面,着实刺痛了我的双眼。
我听见自己用一种近乎麻木的声音开口:“陆丞,你们既然两情相悦,这婚约,还是作罢吧。”
陆丞猛然抬头,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瞪着我怒吼道:“若晴是我的表妹,你休要在此败坏她的名声!”
苏若晴在他怀里连连摇头:“我没有、我没有……”她哭得梨花带雨,又是一副快要晕厥过去的样子。
“你难道还看不出来吗,她到底存了什么心思——”
“啪!”
一声清脆响亮的巴掌声,狠狠地落在了我的脸上。陆丞用尽了全力,将我整个人打得跌坐在地,耳边嗡嗡作响。
“够了!叶淼仪,谁许你这么说她的!”
看着我顷刻间红肿起来的半边脸,陆丞的眼中闪过一丝微不可察的怔愣,但那丝动摇很快就被更盛的怒火所取代。他冷酷地说道:
“这一巴掌,是你应得的!”
温热的泪水,终于模糊了我的视线。
我回去便与父亲说了退亲之事。可还没等两家商议,荒淫无道的老皇帝,突然下旨广开选秀。在这个节骨眼上,亲事自然退不得了。
我以为,至少能熬过选秀。但没想到,陆丞却抢先一步,给了我一个措手不及。
那一夜,京城大雨滂沱。我乘坐着一辆不起眼的马车,在泥泞中千里夜奔,狼狈逃窜。
而也是在同一夜,陆府张灯结彩,鼓乐喧天。陆丞一身红衣,洞房花烛,春风得意。
……
回忆的碎片被眼前的危机强行终止。
眼看着那几个家丁就要上前来动手,苏若晴嘴角的笑意已经扩大到了极致。
我轻轻叹了口气,从怀中缓缓掏出了一枚通体温润的玉佩。
下一刻,还未等众人反应过来,数道黑影如同鬼魅般从天而降,悄无声息地落在了我的身前,手中长剑出鞘,寒光凛冽,瞬间将我护得严严实实。
那枚雕刻着“衍生”二字的龙纹玉佩,在我指尖轻轻晃动,玉佩上明黄色的穗子,在陆丞的眼前,几乎要闪瞎他的眼。
陆丞脸上的嚣张与愠怒,瞬间被巨大的惊骇所取代,他不可置信地指着那枚玉佩,骤然拔高了音量,声音尖利得变了调:
“这、这是新帝的私印——”
陆丞的目光像两把淬了冰的利刃,直直地刺向我,他那张素来波澜不惊的脸上,此刻竟浮现出一丝难以抑制的失态。
“你,”他声音绷得紧紧的,像一根即将断裂的琴弦,“与那位新登基的君主,究竟是何等渊源?”
是何等渊源?
不过是一对在律法之外,却在天地见证下,结为连理的隐秘夫妻罢了。
只是这层窗户纸,还远未到能被捅破的时候。我的思绪飞转,从万千头绪中拣选出最无懈可击的言辞,从容应对道:“昔年我身在江南,机缘巧合下与他相识。说来话长,总之是我曾于他危难之际施以援手,算是对他有份恩情。那枚玉佩,便是他当时的赠礼,以作信物。”
我说的每一个字,都如同打磨过的玉石,光滑圆润,寻不到一丝虚假的棱角。
听闻此言,陆丞紧绷的下颚线明显松弛了下来,仿佛一块悬在心头的巨石终于落地,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然而,他这口气还没舒完,一道华贵而略带急切的身影便闯入了众人的视线。长公主携着满身的凤仪,疾步而来,她的目光如寒霜般扫过陆家的家丁,最终落在陆丞那张略显难堪的脸上。
“陆大人好大的官威,”长公主的声音不高,却字字带着千钧之力,“这是连本宫的颜面,也打算一并践踏了么!”
陆丞的脸色由白转青,又由青转白,精彩纷呈。他纵有千言万语,在长公主的威仪面前,也只能悉数咽回肚里,最终狼狈地躬身行礼,带着家丁灰溜溜地退了出去。
就在与我擦身而过的那一刹那,他还是不甘心地压低了声音,用只有我们两人能听见的音量警告道:
“那位新帝,在暗中蛰伏多年,其心机之深沉,远非你能想象。我劝你,莫要与他产生过多的牵扯,免得引火烧身!”他的眼神里带着一丝复杂的怜悯,“看在昔日你我多年的情分上,我能说的,也只有这么多了!你好自为之!”
长公主并未理会这小小的插叶,她亲热地挽着我的手,引我至园中深处赏花。她似乎对我带来的那盆春兰情有独钟,赞不绝口,引得周围不少贵妇与千金都投来了探究的目光。
及至宴席开始,长公主更是毫不避嫌地将我安排在了她身边的上座。
这一连串不同寻常的举动,无疑是向在场所有人释放了一个明确的信号。能在这深宅大院里坐稳当家主母位置的,哪个不是察言观色的人精?她们心中已然猜出了七八分,前来攀谈时,话语便也多了几分刻意的热络与讨好。
“江南的水土果然是养人,瞧叶小姐这气色,比离京前愈发光彩照人了,真是我见犹怜。”
听着这些或真或假的奉承,我不禁在心中感到一丝可惜。
可惜,这场好戏,陆丞与苏若晴却无缘亲眼目睹。
宴席散尽,已是月上柳梢头。
新帝的登基大典迫在眉睫,按理说,那个本应远在塞北处理军务的人,此刻却如鬼魅般,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我的庭院之中。
“三日未见,阿兰,我快要想疯了。”
他一把将我揽入怀中,身上还带着风尘仆仆的气息。衣衫略显凌乱,靴底的泥泞尚未干透,显然是刚从千里之外赶回,便一刻不停地奔向了我这里。
他的头深深埋在我的颈窝,贪婪地呼吸着我身上的气息,仿佛那是能让他心安的唯一良药。
我甚至还未来得及开口,他那带着浓浓酸意的话语便悠悠响起:“你那个不知好歹的前未婚夫,今日又来寻你的麻烦了?”
语气里的那股子陈年老醋的味道,几乎要将整个院子的空气都浸透。
这便是我不愿轻易动用他留下的暗卫的缘由。那些影子只要一动,无论京城内发生了何等风吹草动,消息便会立刻传到他的耳中。
我轻笑一声,故意逗他:“是啊,他纡尊降贵,说要纳我为妾呢。”
话音刚落,傅衍生猛地抬起了头,那双平日里深邃如潭的眸子此刻怒目圆瞪,燃着熊熊的火焰:
“荒谬至极!”
他气得胸膛起伏,咬紧了后槽牙,一字一顿地说道:“他竟敢动这样的歪心思,要我傅衍生的皇后,去给他陆家做妾?真是活腻了,嫌自己的脖子长得太牢固了么!”
这个向来喜怒不形于色的男人,此刻竟被气得鼻翼翕动,像一头被触怒的幼狮。
我熟稔地伸出手,轻轻抚摸着他的头顶,顺着他的发丝,安抚着他那炸起的毛。他喉咙里发出两声舒服的“哼哼”,紧绷的身体渐渐放松下来。
他表面上看似是被我哄好了,但那双滴溜溜转的眼珠子却泄露了他内心的真实想法。他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绝妙的坏点子,嘴角勾起一抹心满意足的、甚至有些狡黠的笑容。
我的心头,顿时涌上一股不祥的预感。
傅衍生虽比我小上两岁,心智却远比同龄人要成熟深沉。可偶尔,他也会褪去那层帝王的伪装,变回一个幼稚而偏执的少年郎。
回忆的潮水将我拉回了初遇的那年。那时,我已在江南流落了一年光景,举目无亲,前路茫茫。
当初离京走得匆忙,身上携带的银钱本就不多,日子过得捉襟见肘。远在京城的父母,因怕受到牵连,也不敢与我过多通信。在那个时代,女子无法自立门户,我连寻个谋生的路子都难如登天。
我既不擅长精巧的女工,于诗词书画一道也并无过人的天赋。唯一的爱好,便是侍弄那些幽谷中的兰花,可这份雅致,在柴米油盐的现实面前,却显得那般苍白无力,无人问津。
就在我身上仅剩下最后十个铜板,几乎要陷入绝境的时候,我捡到了傅衍生。
那是一个大雪纷飞的冬日。
他浑身是血,显然是遭遇了刺杀,身负重伤,倒在厚厚的积雪里,气息微弱得仿佛随时都会被风雪掩埋。
我终究不忍心看他就这样被活活冻死,便将他拖回了我的陋室。
他醒来后,却说自己什么都记不起来了,无处可去。我当时已是自身难保,实在养不活第二个闲人,便狠下心想将他赶走。
可他似乎天生就懂得如何利用自己那张惹人怜爱的脸。他睁着一双湿漉漉的、如同受惊小鹿般的眼睛望着我,信誓旦旦地说自己什么苦都能吃,什么活都能干,只求我能给他一个栖身之所。
我终究还是心软了,勉为其难地点了头。
他倒也信守承诺,手脚确实勤快麻利。更难得的是,他似乎全无世家公子的架子,竟不怕抛头露面,主动扛起我的兰花,跑到街头巷尾去叫卖。
就这样,我的兰花铺子,竟奇迹般地开了起来。
起初,他毕恭毕敬地唤我“阿姐”。
唤着唤着,那称呼里便带上了一丝亲昵的依赖,变成了“姐姐”。
再后来,他便开始连名带姓地唤我,“淼仪”。
直到最后,那一声声缱绻的“心肝”,成了我们之间最隐秘的甜。
孤男寡女,日久生情。
干柴烈火,一切都发生得那么水到渠成。
在这件事上,他有错,我亦有那么一点点的错。
我们在没有媒妁之言,没有父母之命的情况下,私自拜了天地。我辗转托人送信,将此事告知了远在京城的爹娘。他们虽对这个来路不明的女婿百般不喜,但也明白,彼时的我,早已是回京无望,名声尽毁,无人敢娶。这,或许已经是我能拥有的最好的归宿。
后来,不知从何时起,傅衍生的记忆悄然恢复了。
我本以为,他这般气度不凡,定然出身非富即贵,恢复记忆后,定会就此一走了之,将这段江南的往事彻底尘封。
可出乎我意料的是,他竟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始终不曾离开。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地过着。期间,他不断地用各种方式暗示他的真实身份。
有一次,他拿着一本话本,煞有介事地念给我听:“话说,有一心地善良的穷书生,于雪地中救回一貌美如花的蛇精。”
“那蛇精对书生可谓是一心一意,情比金坚,恨不得将自己的蛇胆都剖出来给了他!”
“可那书生呢,在得知蛇精的真实身份后,竟吓破了胆,非但不念旧情,还要伙同道士,用雄黄酒来害她!当真是狼心狗肺,忘恩负义!”
他读得声情并茂,似乎完全代入了进去,气得将那话本重重地摔在了桌上。
我正忙着修剪兰花的枝叶,只是敷衍地点了点头。
傅衍生却不依不饶地凑过来,追问道:“娘子,你日后不会也像那书生一般待我吧?”
我:“……”
在我流落江南的第四年,也是我捡到傅怀an的第三年,他终于向我彻底坦白了他的身份——当朝皇子。
他说完之后,便像个等待审判的犯人,忐忑不安地偷偷瞄着我的反应。
见我久久没有回应,他的身形开始微微颤抖,那张俊秀的脸庞,血色一寸寸地褪去,变得苍白如纸。
“娘子……”他声音嘶哑,带着一丝绝望的哭腔,“既然……既然叶姑娘已不愿再与我做夫妻,我……我这便走了,还望你……日后多加珍重。”
他说着,竟真的转身向外走去。
赤着双脚,未着鞋袜,连外袍都未曾披上,就这么失魂落魄地走入了寒风之中。
才走了几步,他便踉跄着摔倒在地,模样狼狈不堪,而后又用尽全身力气,艰难地从地上爬起,继续往前挪动。
我心中终究是不忍,就在他一只脚即将跨出门槛的那一刻,还是忍不住喊住了他的名字。
就在我看向他的那一刹那,我清清楚楚地看到,他嘴角那抹一闪而过的、得逞的笑意,被他迅速地遮掩了起来。
又过了很久很久,我才知道,傅衍生从未真正失忆过。
而我们之间的缘分,也并非始于江南的那个雪天。
早在多年前的京城,在那间小小的私塾之中,曾经还有另一位沉默寡言的少年郎。
在陆丞对着那盆即将枯萎的兰花祈祷奇迹发生之时,是那个少年,悄悄寻访了京中所有的花艺名匠,用尽心思,为我重新栽种了一株一模一样的兰花,偷偷换了回来。
……
好不容易将黏人的傅衍生送走,我难得睡了个安稳觉。
被陆丞搅乱的心情,也很快恢复了平静。
然而,这份平静,在第二日清晨被彻底打破。
我的兰花铺子,被人砸了。
那些灌注了我无数心血、视若珍宝的兰花,被人粗暴地连根拔起,残破的枝叶与花瓣散落一地,与泥土混杂在一起,景象惨不忍睹。
我带着满腔的怒火,去找陆丞算账。
可这一次,却轮到他对我避而不见。
终于,黄昏时分,我在陆府门口,堵到了准备出门的陆丞。
他见到我,先是一愣,随即挑起眉梢,嘴角勾起一抹毫不掩饰的讥讽笑意:
“怎么?知道欲擒故纵的把戏对我不管用,这么快就等不及,主动找上门来了?”
看他那副理所当然的模样,似乎真的对花铺被砸一事毫不知情。
难道,是我误会他了?
就在我心生疑虑之时,苏若晴的身影匆匆从府内赶了出来。
当我的目光对上她那双看似温柔无害,实则深藏着一闪而过的心虚与得意的眼眸时,我瞬间便明白了,谁才是真正的罪魁祸首。
只是我依旧不明白。
她如今已是名正言顺的陆夫人,稳坐主母之位,为何还要如此执着地与我为敌?
我不再多言半句,转身便走。
在转身离去前,我的目光在苏若晴发髻上那支精巧华美的发簪上,多停留了片刻。
如果我没有看错的话,那支簪子的样式与成色,分明是……
几日清静的日子过后,终于迎来了新帝的登基大典。
宫门口,真是冤家路窄,我又一次遇上了陆丞。
陆丞小心翼翼地搀扶着苏若晴下了他们家的马车。
狭路相逢,避无可避。
苏若晴率先开了口,她脸上挂着温婉的笑容,说出的话却像淬了毒的针:“叶家姐姐莫不是不知道,入宫觐见,是不得乘坐轿辇的么?”
陆丞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冷哼,附和道:“提醒她做什么?由她去,等会儿被宫门口的侍卫按规矩杖责了,她自然就长记性了。”
我腹中已有身孕,傅衍生体恤我,早已特地赐下了一块可以乘坐轿辇在宫中通行的令牌。
我本不想与这二人多做口舌之争,可我的注意力,却不由自主地被苏若晴今日的一身行头所吸引。
这一次,不仅仅是发簪了。
从她手腕上那对通透温润的玉镯,到耳畔摇曳的东珠耳饰,无一不是价值连城、巧夺天工的珍品。这样的好东西,绝非凡品,只有宫中内造才能有此等精妙的工艺。
陆丞一介男子,自然看不出其中门道。
我的心里,顿时有了一个大胆而清晰的猜测。
见我迟迟不语,陆丞似乎有些不耐烦了,语气也变得严厉起来。
“叶淼仪,我劝你别在这里丢人现眼!”
“让你下来,你就乖乖下来!”
然而,抬轿的轿夫脚步没有丝毫停顿。
陆丞的脸色变得极为难看,他连说了两个“好”字:“好!好!这可是你自己非要去触霉头的,到时别怪我没提醒过你!”
他情绪激动,声音也拔高了八度,引得周围不少前来观礼的官员及其家眷都纷纷侧目。
苏若晴不赞同地蹙起了秀眉,柔声劝道:“叶家姐姐,你将来终究是要嫁入我们陆家为妾的,你现在这般任性妄为,丢的也是夫君的脸面啊。”
她说话的语气,比往日更多了几分难以掩饰的趾高气昂。
我懒得再听,径直拉下了车帘,只当外面是两只恼人的苍蝇在嗡嗡作响。
可不曾想,陆丞不知是抽了什么风,竟一个箭步冲上前,直接用自己的身体拦在了轿子前面。
轿夫不敢冲撞朝廷命官,被迫停了下来。陆丞则毫不客气地一把掀开轿门,伸手便要将我从里面拽出来。
我完全没料到他竟会如此粗鲁,挣扎着想要甩开他的手。
就在这拉扯争执之间,他的眼神,突然像被定住了一般,直勾勾地落在了我的脖子上。
陆丞那双不可置信的眼睛瞬间瞪得溜圆,喉咙里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骤然失声。
我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一旁的苏若晴已经配合地发出一声夸张的惊呼:
“哎呀!叶家姐姐,你……你马上就要嫁为妾室了,怎么能如此不检点,竟与人……与人行此等苟且之事!”
她声音清脆,字字句句都说得异常清晰,确保了周围每一个人都能听得明明白白。
我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心中涌上一阵无奈。
都怪昨夜傅衍生那家伙胡闹,像只没断奶的小狗似的,在我身上糊了一身的口水,还留下了这抹消不掉的痕迹。
陆丞愣在原地,脸色青白交加,难看到了极点。
就在这时,苏若晴突然又像恍然大悟一般,连忙开口“打圆场”:
“哦,我明白了!叶家姐姐定然是为了让夫君吃醋,才故意用胭脂在脖子上点出这般模样的吧?姐姐也真是的,用这种小女儿家的手段。”
经她这么一“解释”,陆丞的脸色果然渐渐恢复了过来。
他用一种鄙夷又轻蔑的眼神看着我,仿佛已经彻底看穿了我所有“低劣”的伎俩。
“呵,叶淼仪,你竟将心思都用在了这种上不得台面的地方,实在叫人不齿。”他甩开我的手,满脸嫌恶,“算了,我也不拦着你去自讨苦吃了!请便吧!”
我站稳身形,一步步向他走近。
在陆丞还未反应过来之时,我抬起了手——
“啪!”
一声清脆响亮的耳光,重重地落在了他的脸上。周围瞬间响起一片倒吸凉气的声音。
与他多说一个字,都是在浪费我的时间和精力,远不如直接动手来得痛快。
陆丞的脑袋被打得偏向一边,他伸出舌头,不服气地顶了顶自己发麻的腮帮子。
我心中暗自可惜,如今怀着身孕,身子乏力,这一巴掌终究是用不上十成的劲道。
苏若晴连忙上前搀扶住他,转头怒视着我:“叶家姐姐,你怎能对夫君动手!他可是朝廷命官,你……”
陆丞一把推开她,怒吼道:“不必再与这等不知好歹的悍妇多言!走!就当我们的一番好心,全都喂了狗!”
就在他们夫妻二人喋喋不休地唱着双簧之时,我已然重新坐回了轿中。
轿子行至宫门口,毫无意外地被侍卫拦了下来。
身后,传来了陆丞那压抑不住的嗤笑声:
“早就和你说了,规矩就是规矩,要下轿子,你偏不听——”
他幸灾乐祸的话还没说完,我已从袖中,缓缓掏出了那块金光闪闪的令牌。
登基大典的过程,繁琐而漫长。
我站在百官家眷的队列中,能清晰地感觉到,有一道复杂的视线,如芒在背,时时落在我身上。是陆丞,他远远地望着我,神情晦暗不明。
而我的心思,却全然都汇聚在了那高高的御座之上。
傅衍生身着庄严的玄色龙袍,头戴十二旒冠冕,面色肃穆,一举一动都带着君临天下的威仪。
然而,在那无人察觉的间隙,他却数次抬眸,目光似是不经意般,穿过重重人群,精准地与我对视。那眼神深处,藏着只有我能读懂的温柔与依赖。
好不容易熬过了整个登基大典。
傅衍生便立刻派了他的心腹小太监过来传话:“陛下在殿后等您。”
我刚抬起脚,准备过去,陆丞的身影便如一堵墙般,再次拦在了我的面前。
他用一种充满指责的眼神看着我,质问道:
“你那块可以在宫中乘轿的令牌,是新帝给你的吧?”
“我不是早就警告过你,让你不要和他牵扯过深吗?你为何就是不听!”
陆丞的薄唇紧紧抿成一条直线,脸上写满了不悦。
“你可知道,这位陛下在登基之前,为了扫清障碍,亲手格杀了他的七位手足兄弟,就连年仅三岁、尚在襁褓中的小皇子都未曾放过!他心思之狠辣,手段之酷烈,根本不是你这种妇道人家能招惹得起的!”
傅衍生乃是先皇后所出的嫡子,本是名正言顺的储君。只是后来,老皇帝为了宠幸贵妃,无故将皇后废黜,囚于冷宫,最终郁郁而终。老皇帝晚年昏聩,迟迟不立太子,使得诸子相争,朝局动荡。其中,最名正言顺的傅衍生,自然成了众矢之的,也因此才会数次遭遇刺杀,险些丧命。
我淡淡地瞥了他一眼,提醒道:“妄议陛下,按律,是要被砍头的。”
旁人不知内情,我却是清楚的。那位三岁小皇子的母家,正是在塞北拥兵自重的藩王。傅衍生前些日子之所以亲赴塞北,正是用那小皇子的性命作为筹码,换取了塞北未来十年的安宁与臣服。他的行事狠辣,多是被逼无奈。在那场你死我活的夺嫡之争中,若不心狠,连自己都活不下来。
陆丞被我一句话噎住,脸色涨红。
苏若晴见状,立刻适时地开口,柔声说道:“夫君也是出于一番好意,只可惜,叶家姐姐似乎并不领情呢。”她意有所指地瞟了我一眼,语气中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酸味,“叶家姐姐还是和从前一样,最会讨男子的欢心。这才去了一趟江南,就能结识陛下这般的贵人,真是好手段。”
陆丞似乎从苏若晴的话里,察觉到了些许不对劲。
他眉头紧锁,那皱起的川字纹几乎能夹死一只苍蝇。
他死死地盯着我,声音冰冷地质问:“你该不会是……在妄想着进宫吧?”
“叶淼仪,我劝你还是趁早死了这条心!还想嫁给陛下?也不看看自己的身份和年纪!能嫁给我做妾,已经是你这辈子能找到的最好的归宿了!”
他说得慷慨激昂,唾沫横飞,完全没有注意到,他口中那位“心思狠辣”的陛下,此刻已经换下了一身厚重的龙袍,正像一只找不见主人的小狗一样,在不远处的隐蔽角落,东张西望地焦急寻人。
想来是我迟迟未去,他等不及了,竟亲自找了过来。
陆丞见我始终沉默不语,便当我是默认了。
他眼底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妒意,语气愈发恶劣:“我劝你趁早死了这条心吧!我早就听到了宫里传出的消息。”
“陛下虽然至今还未大婚,但其实心中早有所属。只是那位未来的皇后娘娘身份特殊,眼下还不便立刻公开。陛下为了他心爱的女子,甚至已经准备下旨,遣散整个后宫了!到那个时候,别说是嫔妃,你怕是连个七品答应的位置都轮不上!”
遣散后宫?
听闻这话,我和苏若晴都不由得吃了一惊。
我清楚地看到,苏若晴的眼中,瞬间爆发出巨大的、难以抑制的惊喜与狂热。
而我也同样十分震惊。
这件事,傅衍生从未与我说起过。
想当年,我心许陆丞之时,因陆家门第不及我们叶家,他曾立下重誓,承诺此生永不纳妾。那时,我天真地盼望着,能与他过上一生一世一双人的神仙日子。
可如今,我早已不是那个活在梦里的天真少女了。
我甚至已经做好了,要与后宫三千佳丽共同分享一个夫君的准备。
我与傅衍生之间的感情,确实不错。
可我也明白,爱情这种东西太过脆弱,它抵不过权力的诱惑,更抵不过似水流年的消磨。他如今是九五之尊,是天下的主宰,他绝不可能只属于我一个人。
眼前,陆丞还在自顾自地往下说:“好了,你也别再同我怄气了。”
“我知道,你是在怪我,怪我这些年没去江南找你。”
“可你扪心自问,这些年里,你又何曾主动联系过我一次?”
我联系过的。
只是他不知道罢了。
那时,我孤身一人流落在遥远的异乡,无依无靠。人在极度的惶恐与不安中,那些曾经不愉快的记忆便会被选择性地忽略,脑海中只剩下往日的情深与动人。
我想回家。
我曾尝试着给陆丞写过信,一封又一封,可最后,那些满载着我期盼的信,都如石沉大海,没有得到任何回音。
只是这些陈年旧事,如今再提,已毫无意义。那些信,也不过是白白浪费了些笔墨罢了。
陆丞见我依旧不说话,便继续他那自以为是的说教:
“若晴她和你不一样。她生性善良大度,有容人之量,这才是当家主母该有的风范。”
“这样吧,等下你同若晴好好道个歉,就说你这些时日以来,不该屡次让她难堪,让她心情不好。”
陆丞还在喋喋不休,那声音像一只苍蝇,在耳边“嗡嗡”作响,令人烦不胜烦。
而另一头,傅衍生那双锐利的眼睛,终于在人群中捕捉到了我的身影。
他看过来,眼眸瞬间一亮,所有的焦急与不安都化作了纯粹的欢喜。
几乎是同一时间,站在我身后的苏若晴,也激动地攥紧了手中的裙摆,脸上浮现出志在必得的潮红。
傅衍生没有丝毫犹豫,他抬起腿,迈开大步,径直向我这边走了过来——
陆丞的目光如同一潭深水,专注地将我整个人包裹其中,那份灼热与复杂,让他对周遭的一切都浑然不觉,自然也未曾留意到,一道明黄色的身影正带着无声的压迫感,缓缓踱步而来。
然而,他身侧的苏若晴却是个中高手。她的眼波流转,如计谋在心底盘旋,下一瞬,竟是毫无征兆地朝着我的方向,“扑通”一声,那双膝盖与冰冷的金砖地面发出了沉闷的撞击声。
她这一跪,仿佛投石入湖,瞬间打破了殿内觥筹交错的热闹氛围。
“妾身……愿意自请下堂,只为成全夫君与叶家姐姐!”
一语既出,满座皆惊。空气仿佛凝固了,连远处宫灯里的烛火都停止了跳动。在场的人,无论官职大小,谁人不知,当今圣上傅衍生的生母,当年便是被先帝一纸诏书贬下堂的废后?“下堂”二字,在这皇城之内,是最为忌讳的词眼。
苏若晴此举,看似退让,实则歹毒无比。她不仅仅是想脱身,更是要将我和陆丞二人捆绑在一起,推向那万劫不复的舆论深渊,置于圣上的对立面。
陆丞的脸色瞬间煞白,他几乎是立刻就要开口驳斥,可苏若晴根本不给他任何机会,她如同一个技艺精湛的演员,抢在他之前,用一种悲怆而坚决的语调继续道:
“叶家姐姐此番还京,人尽皆知,便是为了与夫君再续前缘。而夫君,亦是打心底里怜爱姐姐孤苦无依,没有归处。你们二人,郎有情,妾有意,本就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何其相配!”
她的声音里带着哭腔,每一个字都说得慷慨激昂,每一个表情都显得万分可怜。
“妾身不愿再如坐针毡,霸占着这陆夫人的位置,成为他人眼中的阻碍!恳请陛下垂怜,为我这可怜人,主持公道!”
这番话说罢,她深深叩首,瘦削的肩膀微微颤抖,引得周遭不少贵女露出了既同情又看好戏的神色。那些朝中大臣们则个个成了锯了嘴的葫芦,眼观鼻、鼻观心,默默地将这场突如其来的大戏尽收眼底,眼神中难掩嘲讽与探究。
陆丞终于从震惊中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他转向苏若晴,眼神里充满了全然的陌生与不解,仿佛在看一个从未认识过的人。“你究竟在胡言乱语些什么?我何时,又在何地,说过要休妻?”
苏若晴凄然一笑,抬起泪眼婆娑的脸庞,直视着他:“夫君,您还要自欺欺人到何时?自从叶姐姐回京,您哪一日不是茶饭不思,辗转反侧?这难道不是对我最大的残忍吗?您的心早就不在我这里了,这便是旧情难忘的最好证明!若您不认,妾身这里,还有叶姐姐这些年来亲笔写给您的书信为证!”
原来如此。我心头一片冰凉。那些年,我寄出的每一封载满思念与期盼的信,都如石沉大海,杳无音信。我曾以为是路途遥远,信使遗失,却不想,竟是被她一封封地私自扣下,成了此刻刺向我和陆丞的利刃。
陆丞的眼睛瞬间充血,目眦欲裂,他伸出手指着苏若晴,那指尖因为极致的愤怒而剧烈颤抖,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想不通,那个一向温婉贤淑的妻子,为何会选择在这样一个场合,用如此决绝的方式,与他彻底翻脸,定要走向和离的结局。
他不懂,我却已然了然于胸。
我的视线越过人群,落在了那个真正的始作俑者身上。只见他,我们的新帝傅衍生,正斜倚在御座之上,嘴角噙着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那副悠然自得看好戏的模样,仿佛这一切都与他无关。
许是察觉到了我的注视,他甚至还朝我遥遥地扬了扬下巴,眼神里带着一丝邀功的得意。
我无奈地在心底叹了一口气。
自从我回京,陆丞确实如苏若晴所言,对我纠缠不休,一面说着伤人的话,一面又做出放不下的姿态,这种矛盾的举动,深深地刺痛了苏若晴那根敏感的神经。在她看来,我重新踏入陆府,不过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而傅衍生,则是在这本已不稳的湖面上,又投下了一块巨石。
他暗中送了无数奇珍异宝给苏若晴,或许还附上了几句精心编织的甜言蜜语,便让这个本就心浮气躁的女人彻底昏了头。她竟天真地以为,坊间传闻的那位被新帝傅衍生心心念念的神秘女子,就是她自己。有了这样一根“高枝”,她自然迫不及待地要摆脱陆丞这棵即将倾倒的树。
只是,傅衍生这般借刀杀人的行径,我并不喜欢。
想到这里,我收回了目光,不愿再看他那副得意的嘴脸。
他显然也捕捉到了我情绪的变化,脸上的笑容微微一僵,心里顿时有些着急。恰在此时,陆丞的声音再次响起,他强压下怒火,对着御座上的傅衍生辩解道:
“陛下明鉴!臣与叶淼仪……早就一刀两断,再无瓜葛!如今,臣只是看在她孤身一人,处境可怜的份上,愿意……愿意纳她为妾,给她一个安身之所——”
陆丞的话音未落,一道迅疾的黑影闪过,傅衍生已然从御座上起身,不知何时来到了他面前,毫不留情地一脚踹在了他的胸口。
“砰”的一声闷响,陆丞整个人向后跌坐在地,狼狈不堪,喉头一甜,差点喷出一口血来。
傅衍生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语气森冷如冰,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谁,准你纳她为妾?”
这一脚,彻底把场上的气氛推向了顶点。
苏若晴竭力隐去了眼底那一闪而过的笑意,她似乎天真地认为,傅衍生此刻的雷霆之怒,是在为她出气,是在惩罚这个不忠的男人。
而被踹了一脚的陆丞,反而像是被打醒了一般,他扶着地慢慢站起来,擦去嘴角的血丝,竟是冷静了下来。他整理了一下微乱的衣襟,不卑不亢地迎上傅衍生的目光:
“启禀陛下,男子纳妾,本是寻常之事。臣与叶淼仪,自幼一同长大,青梅竹马,情意甚笃。臣自问,念在旧情之上,给她一个名分,并无任何不妥之处!”
他以为搬出“青梅竹马”和“情意甚笃”,便能为自己的行为找到一个合情合理的解释。
然而,这八个字,却像是火上浇油,彻底点燃了傅衍生的怒火。
他的脸色一寸寸沉了下去,深邃的眼眸里风暴汇聚。
“青、梅、竹、马?”
“情、意、甚、笃?”
他一字一顿地重复着,声音不大,却让整个大殿的温度都仿佛降到了冰点。
就在所有人屏息凝神,大气都不敢出的时候。
在满朝文武和各家贵女的众目睽睽之下,傅衍生缓步走到了我的身侧,在所有人的惊愕中,执起了我的手。他的手温暖而干燥,带着不容置喙的力道。
他将我的手紧紧包裹在他的掌心,然后缓缓转身,面向已经呆若木鸡的陆丞,一字一句,清晰地宣告:
“朕怎么不知道,陆大人和朕的皇后,私下里还有这番旁人不知的深厚交情?”
那一日的宫宴,最终以这样一种石破天惊的方式收场。
傅衍生顺水推舟,当场便宣布了册我为后的决定。陆丞就那样直挺挺地跪在冰冷的金殿上,从日落西山,一直跪到了月上中天,直到宫人得了授意,才将他那几乎僵硬的身体架出了宫门。
苏若晴的脸色惨白如纸,失魂落魄地跟在后面。她下意识地想要去搀扶陆丞的手臂,却被他用尽全身力气,狠狠地一把推开,踉跄着跌倒在一旁。那一刻,她眼中所有的光,都熄灭了。
而宫内,却是另一番景象。
一回到寝殿,屏退了所有宫人,方才还威严无比的帝王,不知从哪里变戏法似的掏出了一块搓衣板,无比自觉地跪了下来。
他开始滔滔不绝地狡辩,说那些送给苏若晴的酸腐情诗,全都是他手下的暗卫代笔的;那些名贵华丽的首饰,也都是暗卫们自作主张挑选送去的,总而言之,与他这位九五之尊没有半分干系。他起初的目的,不过是想给陆丞的后院添点乱,搅浑那潭水,万万没想到,效果会如此出类拔萃。
总而言之,千错万错,都不是他的错。
他一边说,一边小心翼翼地观察我的脸色。见我紧绷的嘴角似乎有了一丝松动,便立刻得寸进尺地膝行过来,像一只大型犬一样,将头枕在我的膝盖上,伸出双臂环住我的腰,开始撒娇耍赖。
册封皇后的大典尚未正式举行,从礼法上说,我仍是自由之身。因此,无论他如何软磨硬泡,我仍执意要先回叶府居住。
傅衍生气得牙痒痒,却又拿我无可奈何。
叶府门口,马车刚刚停稳,一道身影便猛地从暗影里蹿了出来,拦住了我的去路。是陆丞。
不过一夜未见,他却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的精气神。双眼布满了红得吓人的血丝,眼下是浓重的青黑,整个人憔悴得不成样子。他死死地瞪着我,声音沙哑地质问道:
“叶淼仪,你早就和傅衍生暗中苟合,是不是!”
“你所谓在江南等我,全都是骗我的!你早就背叛了我,你从未真心等过我,是不是!”
我静静地看着他,看着这个我曾经交付了全部青春与爱恋的男人,如今面目狰狞。我的心,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
“陆丞,”我冷冷地开口,“你又凭什么,觉得我应该等你?”
“是凭你在我们大婚前夕,临时悔婚,另娶她人?还是凭你嘴上说着那是权宜之计,却在不到三个月的时间里,就迫不及待地与她有了肌肤之亲?”
是的,我没有告诉过任何人。
这五年来,我并非真的铁石心肠,一次都没有回来过。就在我抵达江南的第三个月,那种蚀骨的思乡之情,和对他的想念,几乎将我淹没。我实在想念那个曾与我一同走过青葱岁月的少年郎。
于是,我乔装打扮成一个普通的行商,一路晓行夜宿,不眠不休地跑回了京城。可近乡情怯,我只敢在城外的驿站徘徊,不敢踏入城门半步。
或许是老天爷都觉得我可怜,竟真的让我看到了他。
我看到了陆丞,意气风发地带着新婚燕尔的苏若晴,出城踏青。他们同乘一骑,在春日的暖阳下,朝着郊野的方向奔腾而去,那画面,甜蜜得刺伤了我的眼睛。
我几乎是不假思索地跟了上去。
我穿着不合脚的鞋,一路狂奔,鞋底很快就被粗糙的石子路磨破了,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钻心地疼。我不敢大声呼喊他的名字,生怕被路人听到,引来不必要的麻烦。我更不敢有片刻的停歇,因为我怕一眨眼,就跟不上他们飞驰的马蹄。
终于,他们在山林深处的一片草地上停了下来。
然后,我便看到了令我终身难忘的一幕。他们以天为被,以地为席,旁若无人地,翻滚纠缠在了一处。
那一刻,我扶着路旁的一棵老树,吐得昏天黑地,几乎将五脏六腑都呕了出来。我所有的思念、爱恋与期盼,都在那一瞬间,化为了最肮脏的灰烬。
听到我的话,陆丞嘴唇剧烈地颤抖起来,他的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恐:“……你,你都看到了?”
我点了点头,不想再与他多说一个字,转身走进了叶府的大门,将他所有的崩溃与悔恨,都关在了门外。
没过多久,封后大典如期举行。
按照常理,傅衍生刚刚登基,根基未稳,不应如此仓促地册立皇后。奈何他等不及,给出的理由也让所有大臣都无法反驳——我已有龙种在身,总不能挺着大肚子举行婚礼。
在我坐上凤位,接受百官朝拜的那一日,消息传来,陆丞休妻了。
暗卫回报说,陆丞无意中发现了那些被苏若晴珍藏的情诗。苏若晴见事情败露,索性破罐子破摔,一口咬定那是当今圣上所写,以此威胁陆丞不要轻举妄动。
可陆丞不知从哪里弄来了先帝的笔迹,经过仔细对比,发现那些情诗的字迹,与老皇帝的竟有七八分相似。他管不了这背后到底是谁的阴谋,他只知道自己被戴上了一顶天大的绿帽子,于是执意休妻,将苏若晴赶出了家门。
苏若晴被休之后,顿时陷入了无处可去的窘境。她当年本就是因为母亲早逝,父亲宠爱继室,在家中没有立足之地,才来京城投奔的陆家。如今她父亲也已离世,娘家更是回不去了。
幸好,就在她盘缠用尽,走投无路,准备收拾行囊返回遥远老家的前一日。
傅衍生颁布了一项震惊朝野的新政——允许女子自立女户。这意味着,女子不再是男人的附属品,她们也可以拥有自己的户籍、田产和家业。
集市的布告榜前,无数百姓聚集在此,议论纷纷。很快,消息便传开了,据说,这个前所未有的主意,正是出自新晋的皇后娘娘。
在万千百姓感念皇后恩德,高呼“皇后千岁”之时,混在人群中的苏若晴,望着那张告示,一时之间,又哭又笑,状若疯癫。
她前半生汲汲营营,处心积虑,所有的一切,都只是为了给自己寻一个安稳的好归宿。她比谁都清楚,男子是信不得的。陆丞今日能为了她,毫不犹豫地舍弃青梅竹马的叶淼仪,那么来日,也必定会为了别的女人,同样毫不留情地抛弃她。
更何况,她早就看出,陆丞不过是吃着碗里,看着锅里,心里始终都为叶淼仪留着一个位置。
所以,当她看到傅衍生这根看似更粗壮、更可靠的“高枝”时,她毫不犹豫地选择了攀附,舍弃了陆丞。即便后来,她狠狠地从枝头跌落,摔得粉身碎骨,她也不曾后悔过自己的选择。
只是她从未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也能拥有一根真正属于自己的、不必依附于任何人的“树枝”。
从今往后,再也靠不了谁了,前方的路,怕是会很难走吧。
想到此处,苏若晴擦干眼泪,眼神却逐渐变得坚定起来。
第二年春日,我诞下了一名女婴。傅衍生欣喜若狂,为她取名“思南”,封为长安公主,寓意“思我于南地之时”。
朝中臣子们开始旁敲侧击,催促着傅衍生选秀,充盈后宫,开枝散叶。然而,傅衍生却在一次大朝会上,突然宣布要废除后宫制度,此生唯我一人。
此言一出,朝野震动,几乎无人赞同。可那些言官御史,也不好为了这种“帝王家事”,就真的以死上谏。凡是当着傅衍生的面激烈反对的,他当日就会赏赐一车绝色美女送到那位大臣的府上。一来二去,渐渐地,也就再没人敢提这件事了。
我们的女儿思南,自小便展露出了非凡的聪慧。傅衍生常常将她抱在膝盖上,手把手地教她批阅奏折,俨然是当做储君在培养。
光阴荏苒,思南长到十二岁那年,我仍旧没有第二个孩子。臣子们终于察觉出了一些不对劲,开始蠢蠢欲动。
傅衍生将这个问题抛给了思南,他问她:“思南,你是想要这个皇位,还是想要一个弟弟来跟你抢?”
思南歪着头想了想,一本正经地回答:“父皇,这两个选项,差别也太大了。要不然这样,我选皇位,然后您再赏我两个大耳刮子,不然我这心里,怪不好意思的。”
她的性子,完美地继承了傅衍生那份腹黑与不按常理出牌。
是个不好相与的。
那些宗室里,有偷偷带着自家男孩进宫,想在皇帝面前刷个脸熟的,全都被她不动声色地记在了一个小本本上,秋后算账。
又是一年凛冬。大雪纷飞,我带着思南在宫中赏梅。
她忽然牵起我的手,指向不远处一个正费力地清扫着落雪的佝偻身影。
“母后,”她轻声问我,“那个人,就是您曾经的竹马吗?”
我顺着她的手指望去,那人正是陆丞。
他本就不是什么经天纬地的大才,又没什么显赫的功绩,在京中蹉跎了几年后,很快就被外放到了偏远之地。如今,已是五年期满,才得以回京述职一次。
当年被外放后,他曾给我寄过信,但那些信,都被傅衍生当着我的面,一封封地投入了火盆,化为灰烬。
此刻,陆丞远远地站在雪中,隔着重重宫阙,静静地盯着我,看了很久很久。他的背已经不再挺直,鬓角也染上了风霜。
我的思绪,有片刻的恍惚。
我恍惚记起,很多很多年前的少年时光。我们结伴同行,穿过长长的街巷,走过四季的更迭。那时的少男少女,拥有着最纯粹美好的光阴。
那些欢声笑语,那些青涩懵懂的感情之外,更多的是无忧无虑的快乐。那时候,谈不上多少刻骨铭心的爱与不爱,只是单纯地觉得,想和这个人,一直一直在一起。
后来的事,不提也罢。
傅衍生不知何时来到了我的身边,为我披上了一件温暖的狐裘大氅。他顺着我的目光,朝着陆丞的方向淡漠地瞧了一眼,随即朝暗处的护卫,不动声色地摆了摆手。
我沉浸在回忆里,对他细微的动作浑然未觉。
身旁的思南却将一切尽收眼底,她不动声色地挑了挑眉,用一种我能看懂的、鄙夷的眼神,瞥了一眼自己的父皇。
冬日的寒风,似乎在这一刻渐渐停歇。
空气中,我仿佛闻到了一缕若有似无的兰花幽香。
在我所瞧不见的、那座早已荒废的私塾窗前,那株曾见证了我与陆丞青梅竹马岁月、见证了傅衍生无望暗恋心事、也最终见证了我与陆丞缘分走向尽头的兰花,在寂静的白雪覆盖下,再一次,悄然盛开。
又是一年春好处。
盼今年,胜年年。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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