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锦时宋就最新章节精编版_全文免费阅读的小说
haoteby 2025-10-29 19:41 5 浏览
微臣携犬子求见殿下!
青衣女子昂首立于公主府朱漆大门前,左右各牵着个玉雪可爱的稚童。
原本寂静的府门前霎时围满看客,里三层外三层的百姓踮足引颈,生怕错过这桩牵扯皇室的秘辛。
慕锦踩着金丝绣凤的锦靴跨出门槛,玄色长鞭在掌心卷出凌厉弧度。
她凤眸微垂扫过阶下三人,周身散发的威压令围观百姓不自觉后退三尺,硬是在人群中辟出块空地。
寻本宫所为何事?清冷声线裹着寒霜,慕锦把玩着鞭穗的指尖泛起青白。
阶下女子身着正三品女侯朝服,墨发以玉冠高束,英气眉宇间透着几分倔强。
她左手牵着穿茜色襦裙的女童,右手护着月白锦袍的男娃,朗声道:臣今日携少庭骨肉前来,只为让他们认祖归宗。
慕锦唇角勾起讥诮弧度,鞭梢轻点地面:父皇前日刚擢升的朝中新贵,竟是本宫驸马养在外宅的相好?
段青青剑眉倒竖:殿下慎言!臣与少庭自幼定下婚约,这两个孩子诞于他尚为白身之时。
原来如此。慕锦恍然点头,鞭穗扫过石阶发出脆响,未婚先孕倒也罢了,还敢带着野种上门认亲,段侯爷好气魄。
围观人群发出阵阵抽气声,段青青终于沉不住气:臣乃圣上亲封的安阳侯,陛下既允我袭爵,这两个孩子便是皇室血脉!臣身为母亲,不过想让孩子认祖归宗罢了。
慕锦目光在两张肖似陆少庭的小脸上逡巡,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这对龙凤胎与驸马犹如一个模子刻出,尤其是那双桃花眼,简直与陆少庭如出一辙。
驸马爷到——
随着小厮唱喏,人群自动分开条通道。陆少庭翻身下马时,紫袍玉带尚沾着朝露,俊美面容阴云密布。
他疾步上前将段青青母子揽入怀中,温热掌心抚过女童发顶:不是让你在府中等我?
段青青倚在他胸前,英气眉眼化作绕指柔:我要与你并肩而立,孩子们需要父亲,我……她耳尖泛红,羞赧模样哪还有方才的咄咄逼人,我也离不开你。
陆少庭紧绷的眉宇瞬间舒展,转头看向慕锦时已换上副愧疚神情:臣知欺瞒殿下罪该万死,然稚子无辜,求殿下开恩容他们认祖归宗。
慕锦执鞭的手背暴起青筋,往日温存化作利刃剜心。
三年前那个在桃花树下立誓的少年,如今竟带着外室子女逼宫。她助他平步青云,从六品编修到三品尚书,换来的却是这般回报。
驸马当日求娶时,可说过与段家姑娘绝无瓜葛?慕锦声音轻颤,鞭穗在风中猎猎作响。
陆少庭面上血色褪尽,踉跄着后退半步:臣……臣当时怕殿下介怀,才隐瞒旧事。
好个怕我介怀!慕锦怒极反笑,鞭梢重重击在青石板上,既要当情圣又要做忠臣,陆少庭,你当本宫是傻子?
段青青突然跨前一步,单膝跪地抱拳道:求殿下成全!臣愿为妾为婢,只求给孩子完整家室!
百姓中响起窃窃私语,有说驸马薄情的,也有赞女侯大义的。
陆少庭趁机上前,袖中双手紧攥成拳:臣愿领任何责罚,只求殿下容孩子们唤声父亲。
慕锦冷眼看着这对璧人,忽将长鞭往空中一甩:既如此,安阳侯便自请削爵,入府为妾吧。她盯着陆少庭骤变的脸色,缓缓补刀,本宫的公主府,倒可破格纳个妾室。
青青是圣上亲封的女侯,岂能为妾?陆少庭失声惊呼。
那你待如何?慕锦鞭梢直指段青青,既要保全爵位,又要享齐人之福?陆少庭,你当这天下女子都该任你欺凌?
陆少庭深吸口气,竟说出更荒唐的话:臣与青青商议,她携子入陆府别院,臣定会雨露均沾,绝不厚此薄彼。
慕锦冷哼,手里的鞭子颠了颠,怒斥道,“好一个既要又要,当了驸马还想娶个女侯入府,陆少庭,你这种谎话成性,不知好歹的东西,本宫也不稀罕。”
陆少庭的脸色瞬间涨得通红,难以置信地瞪着眼前人。
殿下……
与慕锦结缡三载,这还是她头回说出如此刻薄言辞,更当着满府下人的面!
竟是半分体面都不肯留。
陆少庭憋着股闷气呛声道:殿下若厌弃微臣,大可明旨和离,何须将话说得这般诛心?
和离?慕锦凤眸微眯,语调骤冷,这三年你借着本宫的东风平步青云至三品尚书,又把陆家捧成京城新贵,如今要和离?行啊,先把吃进去的全给本宫吐出来,滚回你的六品主事位子上老实待着!
陆少庭只觉脸上火辣辣的,羞愤交加之下梗着脖子嚷道:微臣能坐稳今日之位,皆是凭真才实学搏来的!陆家跻身四大家族,亦是全族上下同心之功,与殿下有何相干?
不妨事。段青青突然扬起下巴,亲昵挽住陆少庭臂弯,既是公主觉得亏欠良多,往后段家自会替少庭偿还这份人情。
慕锦心头郁气忽地散了,懒怠再与这二人纠缠。
她手腕轻抖,银鞭如灵蛇出洞,霎时将陆少庭卷了个严实,狠狠掼在地上。
两个孩童的啼哭声中,段青青柳眉倒竖:公主这般肆意妄为,眼中可还有王法?
来人。慕锦漫不经心抚过鞭梢,目光扫过趴在地上的陆少庭,把他这身行头给本宫扒了——这料子可是府上绣娘一针一线缝的,既是要休夫,总得把本宫的东西拾掇干净。
公主府的侍卫皆是精挑细选的练家子,三两下便将陆少庭剥得只剩亵裤。慕锦背过身往府内踱去,声线清冷:这底裤权当本宫赏他的离别礼。
……
内室里,侍女青芍捧着茶盏仍气得直喘:驸马怎能如此忘恩负义!公主待他如珠似宝,他倒真当您好性儿了?依奴婢看,就该进宫告御状,让皇上瞧瞧这对奸夫淫妇的嘴脸,索性夺了段氏的侯爵位!
慕锦望着自幼伴驾的丫头气得鼓腮的模样,指尖轻点她额头:为个负心汉动怒,不值当。
另一侍女青雉却蹙眉道:公主,昨日萧家才被押解入京,今日段氏就登门认亲,这未免太巧了些……
慕锦眸光微沉,指节无意识摩挲着茶盏。
三日前朝堂突现萧家与越国往来的密函,可萧家世代镇守边关,满门忠烈皆埋骨黄沙,怎会通敌叛国?
她永远记得母后弥留之际的叮嘱:你父皇生性多疑,最忌武将势大,萧家恐难逃此劫……只求他念在百年忠良的份上,留条血脉。
更遑论母后当年被诬行巫蛊之术废黜冷宫的旧事。
是以她及笄后便急匆匆择婿开府,暗中培植势力。既要查清母后冤屈,更要护住萧家最后的血脉。甚至……
那至尊之位,她亦想争上一争。
公主,驸马的物件都收拾妥当了。青雉捧着账册进屋,另有几间铺面和钱庄,契书在您这儿收着。
慕锦执笔蘸墨:能折现的都变卖,卖不得的……就泼了粪水扔到陆家门口。
青芍仍忿忿:这般便宜了他?
和离圣旨岂是那么好求的?慕锦笔锋微顿,父皇最重颜面,段氏携子逼宫尚可遮掩,若休夫……
更遑论此刻昭帝正欲对萧家落罪,怎会容她生事?
和离不成,休书总写得。她提笔疾书,字字如刀,便让陆少庭做个被休弃的驸马,看满朝文武如何笑话他!
青雉捧着休书犹疑道:那安阳女侯……
段青青不过是父皇推出来的靶子。慕锦冷笑,打压武将多年,如今既要动萧家,自然要树个新标杆安抚军心。
段家当年因藩王之乱被抄家流放,如今不过空有个女侯名头。且不说段青青自己,便是整个段家,哪里抵得上萧家的半点。
不过是糊弄不知情的百姓罢了。
如今看来,她原以为段青青从边关立了功劳是凑巧,可如今想想,不一定跟萧家没牵扯。
若是……从段青青下手呢?
“你先出去吧。”慕锦随意摆了摆手。
青雉垂首福身应诺,攥着休书退了出去。约莫半盏茶功夫,便见她提着裙摆匆匆折返,俏脸凝着层寒霜。
“殿下,陆家那位老封君亲自登门,嚷着要见您。”她压低嗓音禀报,“奴婢已将驸马的物件尽数丢回陆府,也按您的吩咐泼了秽物,谁知那休书竟被陆老夫人当场撕了个粉碎。”
慕锦执起青瓷茶盏轻啜一口,凤眸微眯。陆家本不过是破落户,若非她当年垂青陆少庭,又倾力扶持,这等人家怎攀得上四大世家的门楣?
如今陆少庭官拜三品尚书便嚣张至此,更遑论陆家那位素来刻薄的老太君。
“既来了,便请进来罢。”慕锦指尖漫不经心划过壶身,金丝缠枝牡丹在釉色间若隐若现。若任由那老虔婆在府门外撒泼打滚,明日京城茶楼又该多出多少谈资。
青雉领命而去,不过片刻便引着浩浩荡荡一群人折返。
为首的老妇人满头珠翠,绛红织金外裳配着翡翠头面,活似只开屏的孔雀。
她拄着紫檀拐杖步履生风,浑浊眼珠却不住打量着雕梁画栋,贪婪之色几要溢出眼眶。
跟在身后的陆夫人虽也妆扮华丽,却始终垂首缩肩,全然不似婆母那般张狂。
“慕锦!你好大的威风!”陆老夫人拐杖重重杵地,震得青砖嗡嗡作响,“竟敢殴打我家赟儿,还往陆家泼粪水!”说话间目光扫过室内的紫檀多宝阁,眼底妒火更盛。
萧家虽背负通敌污名,这小贱人却还能安坐公主府享尽奢华。
青芍见她眼神游移,冷笑出声:“陆老夫人这般兴师问罪,可掂量过自己的身份?”
“身份?”陆老夫人愣怔片刻,旋即挺直腰杆,“赟儿唤我一声祖母,公主合该随他称呼!老身教训自家孙媳,何错之有?”她拐杖直指慕锦鼻尖,“公主当街殴打夫君,可是将王法踩在脚下?”
慕锦缓步逼近,鎏金裙裾在日光下泛起粼粼波光。陆老夫人仰头望着比自己高出一头的公主,不自觉后退半步。
“驸马在外头养了外室且育有二子,陆家莫非要本宫睁眼装瞎?”慕锦语调轻缓,却如刀锋般凌厉,“轻些说,是陆家欺君罔上;重些论,莫不是要效仿那乱臣贼子?”
“血口喷人!”陆老夫人面色涨红如猪肝,浑身颤抖不止。造反二字如千钧重锤,压得她喘不过气。
陆夫人忙上前搀扶,掏出绢帕拭泪:“公主明鉴,赟儿乃陆家独苗……您与驸马成婚三载未有所出,我们陆家总要留个香火啊。”她偷觑慕锦神色,心尖直颤。每回对上这位公主,总教她脊背生寒。
“陆夫人言之有理。”慕锦忽而轻笑,指尖抚过腰间玉佩,“可惜本宫方才当众允诺纳安阳侯为妾,驸马却执意不肯。
既如此,便只能劳烦本宫写封休书,成全他们一家四口了。”
此言一出,陆家婆媳皆是面色剧变。陆夫人银牙暗咬,若能休了这刁蛮公主自是最好,可陆家如今荣华皆系于公主府,休书一纸便要尽数归还。
“自古只有男子休妻,何来女子休夫的道理!”陆老夫人强撑气势,“赟儿不过是养了两个孩子,算得什么大事?不如老身做个主,让安阳侯带着孩子入府为妾,绝不扰你二人清净。”
这已是她能做出的最大让步。陆家宅邸田产,哪样不是挪用公主银钱置办?便是屋中陈设,处处都镌刻着公主府印记。
“陆老夫人好大的脸面。”慕锦讥诮勾唇,“本宫不但要休夫,更要追回这些年陆少庭挪给陆家的财物。便是这陆家宅院,也得原样奉还。”
她每进一步,陆老夫人便退一步,直至后背抵上多宝阁。慕锦俯身逼视,看着对方惨白面色,字字如刀:“至于驸马那三品尚书之位,本宫自会禀明圣上,悉数收回。”
陆夫人闻言险些晕厥。陆家这些年借着公主名头捞了多少好处?族学请的是当世大儒,宅院用的是金丝楠木,便是日常用度,哪样不是从公主府流水般送出去的?
“萧家已然通敌叛国,你身为外孙女,还当自己能嚣张几时?”陆老夫人气急败坏,口不择言,“指不定哪日圣旨下来,你这公主府也要被抄家!”
“婆母慎言!”陆夫人骇然失色,这般大逆不道之言,岂是能随意宣之于口的?
若慕锦当真被萧家牵连获罪,那陆家又能落得什么好结果?
萧家何曾有过叛国之举。慕锦唇角微扬,指尖轻叩案几,倒是陆老夫人满口污言秽语,倒比陆府门楣还腌臜三分。诸位还是速速归府收拾细软财物,本宫自会备好车马,差人将物件原样送回。
她素来擅长戳人痛处,三言两语便叫陆老夫人面色青白交加。
霎时间,陆老夫人浑身战栗,双目圆睁直勾勾瞪着前方,忽地后仰栽倒,不偏不倚砸在陆夫人身上。陆夫人手忙脚乱堪堪扶住老妇人,惊呼声冲破喉头:来人!快来人!
幸而陆家随行仆从闻声赶来,七手八脚将人抬起。慕锦轻抬玉腕,青芍即刻会意:恭送诸位。她目光扫过陆夫人,陆夫人还不动身?
……
望着陆家人仓皇离去的背影,慕锦敛去面上笑意。沉思片刻后忽地起身:备车,即刻入宫。
宫道辚辚,轿辇直抵养心殿前。慕锦仰头望着这座既熟悉又陌生的宫殿,恍然惊觉已有七八载未曾踏足。自母后被废黜冷宫,她与父皇竟再未有过只言片语的交集。
日头正毒,慕锦整饬裙裾,径直跪在青砖地上:儿臣求见父皇。
养心殿内,昭帝端坐在龙椅之上,眉头紧锁批阅着案头奏折,朱笔时而悬停半空。御前总管洪九轻手轻脚入内,躬身禀道:陛下,玉锦公主在殿外求见。
这代公主封号皆取自玉字辈,慕锦的封号便取自闺名锦字。昭帝子嗣单薄,如今存活的不过六人:除四公主慕锦外,尚有娴贵妃所出二皇子慕敬与六公主慕纯,柳嫔所出五公主,瑜妃所出三皇子,及贵人膝下三岁稚女。
洪九久候未闻回应,大着胆子抬眸窥视,只见昭帝执笔的手微微发颤。他暗自叹息,帝王虽未至天命之年,鬓边却已染霜华。近年天灾频仍,朝堂暗涌,成年皇子争权之势愈演愈烈,纵使九五之尊也渐显疲态。
她不在公主府安生待着,来寻朕作甚?昭帝头也不抬地问道。
洪九忙将晨间公主府门前争端细细道来,力求不偏不倚。待话音落定,昭帝执笔的手顿了顿:你是说,她并非为萧家求情而来?
洪九后背瞬间沁出冷汗。伴驾数十载,他岂会不知帝王对萧家兵权的忌惮?
陛下明鉴。洪九斟酌着词句,老奴看着公主长大,自是知晓她的脾性。萧家蒙难,她怎会无动于衷?
此言方落,昭帝又执起奏折批阅,仿佛方才未曾言语。日头渐毒,青砖地被晒得发烫,慕锦背脊挺直跪在殿前。汗珠顺着鬓角滑落,浸透领口的宫装。
公主,您已跪了两个时辰。青雉挪动发麻的膝盖,心疼劝道,让奴婢替您跪着,您去廊下歇歇?
慕锦摇头不语。相较于天牢中萧家人所受的苦楚,这点酷热又算得什么?她深吸口气,额头重重叩地:儿臣求见父皇!
当年母后遭人构陷时,父皇不曾查证便将其打入冷宫,最终母后含恨而终。这份怨怼深埋心底,令她再未踏足养心殿半步。而今为护亲人,却不得不再次低头。
又跪了半柱香时辰,青雉正欲取水,忽闻殿门吱呀作响。洪九疾步而出,见慕锦被晒得面色绯红,忙命人撑伞送水。
公主,陛下宣您觐见。洪九轻声道。
慕锦借力起身,随洪九入殿。行过叩拜大礼后,昭帝方抬眼看向这个久未谋面的女儿:驸马与安阳侯的旧事,朕已有所耳闻。不过是些婚前荒唐事,既已诞下子嗣,便记入陆家族谱罢。
说罢将奏折搁下,似要结束这场对话。洪九暗自叹息,帝王竟对女儿所受屈辱如此轻描淡写。
公主?见慕锦久未应声,洪九小声提醒。却见她肩头微颤,竟是落下泪来。
洪九带着几分惶恐趋前,下意识抬眼望向御座上的帝王,脑中已转过千百个念头。他稍稍提高声调劝慰道:公主且收收泪,若有委屈定要向圣上明言,切莫独自憋闷啊!
昭帝这才掀起眼皮瞥来一眼。
他蹙着眉将朱笔掷回青玉笔山,薄唇紧抿不发一语。大殿内寂静得能听见烛花噼啪声。
慕锦的啜泣声忽而转为压抑的抽噎,纤弱肩头剧烈起伏着,终是放声痛哭。公主这般伤怀,陛下瞧着该心疼了。洪九到底是软语劝了句,说罢偷觑天颜,悄然退至殿门外,还不忘将雕花木门轻轻掩合。
待得泪痕满面的少女抬起脸来,那双杏眼已肿得核桃般通红。父皇……她嗓音沙哑地开口,儿臣此来并非为萧家诉冤。
昭帝定定注视爱女良久,眼底翻涌着复杂情绪。若是为萧氏求情……
儿臣夜夜难安,昨宵竟得母后托梦……两人异口同声,又同时噤声。
昭帝将到嘴边的话咽下,随手拈起份奏折,语调淡漠:说下去。
母后在梦中垂泪不止,临去前嘱咐儿臣采撷些凤仪宫的合欢花。慕锦攥着帕子拭泪,眼尾红得令人心惊,求父皇开恩允儿臣入旧宫一遭。
自萧皇后因巫蛊案贬入冷宫,那道鎏金宫门便再未开启。岁月流转,朱漆剥落处已结满蛛网。
御花园合欢正艳,你尽可随意采摘。昭帝似有不悦。
慕锦仰起布满泪痕的小脸,执拗道:御花园繁花千树,怎比得上父皇当年为母后亲植的那株?母后临终仍惦念的,不过是与您共度的那段时光。
大殿陷入漫长静默,唯闻更漏声声。
昭帝望着阶下跪着的女儿,恍惚忆起她幼时犯错,也是这般泪眼盈盈望着自己。自皇后病逝冷宫,这孩子便如换了个人,再未展露过丝毫软弱。今朝这番做派,倒叫他心头泛起异样涟漪。
罢了。良久,昭帝长叹一声,念你孝心可嘉,去寻洪九取钥匙吧。
慕锦以袖掩面,肩头微颤着平复呼吸。父皇生性多疑,最是吃软不吃硬,她今日这般作态,总能为萧家争得几日喘息之机。
行至门边时,身后忽又传来天子声音:半月后是你母后祭辰,你代朕去普安寺上炷香。
儿臣领旨。慕锦驻足回眸,破涕为笑道:那驸马冲撞儿臣之事……
随你处置。昭帝不耐地摆摆手。
洪九送走公主后,弓着腰折返殿内。案前帝王望着跳动的烛火,忽而低语:当年皇后察觉朕要动萧氏,竟以废后相胁……如今瞧着锦儿这般模样,朕怎会不懂她心思?他转向老内侍,目光晦涩:可这龙椅……终究坐得不如从前踏实了。
洪九垂首恭立:老奴愚钝,只是见公主素日要强,连先皇后薨逝都未落泪,今日却哭得这般伤心,连老奴瞧着都揪心。
去传旨吧。昭帝闭目叹息,明日将萧家女眷暂归府邸,无诏不得外出。
奴才遵旨。
慕锦踏出养心殿,径直往凤仪宫行去。早有伶俐太监捧着铜钥匙候在宫门处,见她前来忙不迭开门。但见宫内荒草萋萋,竟有半人高,枯叶堆积处隐约可见往日繁华痕迹。
公主小心脚下。青雉搀着主子,望着满目荒凉眼眶发酸。她自幼侍奉公主,怎会不知此处承载多少旧日欢愉?自皇后被押解冷宫,内务府便将值钱物件洗劫一空,徒留这座空荡荡的宫殿在风中萧瑟。
慕锦压下心头翻涌的回忆,轻叩青雉额角:哭什么?收声。
青雉忙用帕子按眼角,深吸气道:公主可要去正殿瞧瞧?
自是要去。慕锦提着裙裾跨过门槛,对满室狼藉视若无睹,径直步入寝殿。青雉会意,将碎银塞给随行太监:公公行个方便,公主想独处片刻。
那太监掂着银锭,识趣地退至院中。这宫里谁不知萧家近日风波?堂堂嫡公主竟要跪求圣恩,当真是世事无常。
待人影远去,慕锦眸光骤冷,三步并作两步奔至佛龛前。主仆二人合力挪开蒙尘的菩萨金身,从暗格中取出个檀木匣,迅速藏进袖中。她复又取过笸箩里未绣完的罗袜,状似悠闲地捏在指尖。
去摘些合欢来。
待得公主仪仗远去,青雉忙不迭掀起车帘。但见慕锦膝头青紫一片,登时红了眼眶。她翻出珍藏的玉肌膏,指尖颤抖着为公主上药。
公主受苦了。青雉的泪珠砸在锦缎车帘上。那养心殿前的青砖浮雕着祥云纹,跪上去犹如针扎。
慕锦握住侍女手腕:你自己不也跪着?这药膏金贵,且分你些。
青雉闻言泪落得更凶。驸马爷怎就这般狠心?公主金枝玉叶,何曾受过这等委屈!
莫哭。慕锦轻拍她手背,本宫今日带你去万福楼吃席,挑最贵的菜式。
青雉抽噎着摇头:奴婢不是青芍那馋猫,只是……只是心疼公主。
这算得什么?慕锦望着窗外流云轻笑,人生在世,谁不历几番风雨?
青雉垂首应了声,指尖在慕锦膝头轻轻打转。她斟酌片刻,终是将压在心底的疑虑道出:公主这般进宫哭诉,当真能让圣上对萧家网开一面?
自然。慕锦唇畔泛起讥诮,当年他嫌母后性子刚烈,三番五次争执不休,不过是盼着母后低头服软罢了。
宫中那位娴贵妃为何盛宠不衰?生育子嗣是其一,更紧要的,还不是在帝王跟前扮作朵娇怯怯的解语花。
可那人怎就忘了?
当年他这个落魄皇子能登上九五之位,全凭萧家倾力相助,全靠母后运筹帷幄。如今倒好,鸟尽弓藏的戏码演得娴熟,竟因些莫须有的猜忌,就要诛灭萧家满门忠良!
约莫半盏茶工夫,马车稳稳停在万福楼朱漆大门前。机灵的跑堂伙计早已搬来檀木脚凳,掌柜董娘子更是提着裙裾快步迎出,亲昵地搀住慕锦玉臂。
玉锦公主安好,还是老规矩去三楼雅间?董娘子压低嗓音询问。
青雉目光扫过自家主子微曲的膝头,抢先开口:今日二楼便可,劳烦董掌柜安排个僻静些的厢房。
董娘子眸中闪过讶异,却未多言,只恭顺应下。方才搀扶时便觉察异样,公主今日身形较往日沉了几分。
待慕锦在二楼雕花圈椅上坐定,房门轻叩,一位杏眼桃腮的年轻女子急步而入。她面上焦灼藏都藏不住,三步并作两步就要去捉慕锦手腕。
听董娘子说你身子不爽利?宋琼枝边诊脉边开口,眉间褶皱能夹住银针。
慕锦难得绽出真心笑靥,任由她把着脉象:不过是宫里跪了会儿,算不得什么。
能让你跪的,除了你那位好父皇还能有谁?宋琼枝诊完脉象,执意要查看膝盖,可是在陆少庭那摊浑水里,他又偏帮外人了?
慕锦漫不经心地点头:还是宋姐姐通透。
说起段青青那对双生子,一则瞒着驸马偷怀的种,二则诞在婚约之前。若换作寻常官家女,早被京城唾沫星子淹死了。可人家如今是御笔亲封的安阳侯,倒叫不少人怜惜她孤身育儿又要征战的艰辛。
偏你们成婚三年无所出,倒成了旁人攻讦你的话柄。宋琼枝撇着嘴冷笑。
这世道对男子未免太宽容,莫说纳妾,便是养外室都算得风流韵事。女子却要守着三从四德,婚后无子更要遭人诟病。
纵使贵为公主,也逃不过这吃人的规矩。
陆少庭三年前替我挡箭伤了根本,我们至今未能圆房,哪来的子嗣?慕锦说着竟笑出声来。
宋琼枝柳眉倒竖:你还有心思笑!就为着他挡的那一箭,这些年你为陆家殚精竭虑,京城谁人不知?
她可亲眼见过陆少庭服用的汤药,皆是些调理旧伤的温和方子,半点不见壮阳补肾的影子。偏生这个傻公主,竟对驸马那套身子亏损的说辞深信不疑!
慕锦忙抚着好友手背安抚:好好好,不笑了。
索性休了他!宋琼枝余怒未消,一则出出这口恶气,二则给天下女子立个榜样——咱们离了男人照样能活!
见她这般激愤,慕锦连声应和:都依你,这就把那厮踹了。
待宋琼枝数落够了,二人才转入正题。宋琼枝自怀中掏出一沓笺纸:我着人暗中查访,这是萧家案发后京城各处流言蜚语,源头门派皆标注清楚。
慕锦接过细看:有劳姐姐。
跟我还客套?宋琼枝笑骂,当年若非你相助,我早剃了头发做姑子去了。这万福楼本就是你出资盘下,借酒楼收集的消息,可不就像自家后院般清楚?
慕锦但笑不语。四年前宋琼枝被退亲遭尽白眼,是她出资让好友盘下这间濒倒闭的酒楼。如今万福楼已是京城招牌,宋琼枝也跻身富商之列,更借着药膳生意结交诸多命妇。
少顷,董娘子领着伙计端来新烹的佳肴。待房门重又阖上,宋琼枝正要开口,忽闻门外传来争执。
安阳女侯留步,三楼不对外开放。董娘子的声音陡然拔高。
本侯与驸马约在此处相见,他稍后便至。段青青的声线带着明显的不耐,莫非驸马也上不得三楼?
慕锦与宋琼枝对视一眼,眸中俱是冷意。
寻常来说,她们在的这处房间在最里面,靠近三楼的楼梯,十分隐蔽,等闲人是不会过来的。
但……还能碰上了段青青。
“哼,她之前来过两次,就问三楼可不可以上。”宋琼枝翻了个白眼,“那时她就没上去,现在竟然还不死心。”
三楼装潢精致,又有歌舞作伴,饭菜也跟一二楼有差别。
一定程度上,三楼代表京城一部分人的地位。
安阳侯虽听起来名声很响,但……论起资格,依旧差点。
还不等慕锦接话,就听外面嚷嚷的声音更大了起来,很快有巴掌的清脆声落在了谁的脸上。
想都不必想,是段青青动的手。
慕锦的脸色冷了下来。
“你别动,我出去看看。”宋琼枝站了起来。
她压下心头的怒意,打开门迈了出去,就看到董掌柜的右脸上赫然是通红的手指印子。
“安阳女侯,您这是要在我们万福楼闹事?”宋琼枝面上笑着,眼底却不见笑意。
她打量了眼站在面前的段青青。
此时段青青身上倒是褪去了在公主府门前闹事的朝服,换上了利落的武将常穿的浅蓝色束身衣裳,甚至腰间还明晃晃放置了一把镶着蓝玉的匕首做装饰。
段青青见她眼神上下打量,心中不满,“你是这里的什么人?”
“这是我们的宋东家。”董掌柜接了话。
“原来是万福楼的东家。”段青青自以为眼神犀利,盯着她看,“你既是认得本侯,还不赶紧将本侯请上三楼?”
此话一出,她身后跟着的两个侍卫,立刻端了刀上前一步。
三个人看起来威风凛凛。
可惜宋琼枝不吃这一套,她轻笑出声,“安阳女侯有所不知,这三楼只能两种人上去,一种是我宋琼枝认下的好友,另一种,是……”
“是什么?”段青青下意识地问。
她自认跟宋琼枝不熟,好友自然算不上,那论身份的话,侯爵总是够了的。
“是跟皇家有关系的人。”宋琼枝看着她,一字一顿,“驸马之所以能上三楼,是因为他攀了公主的关系,至于您的话,若是您愿意进公主府做妾,那我也可以勉强让您沾一沾公主的光。”
凭什么她说收就收!
段青青眯了眼看她。
身后的侍卫上前,凑在她耳边说了两句。
段青青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语气嘲讽道,“原来你与玉锦公主是好友,难怪对我说话这般难听。”
她上前凑的近些,压低了声音,“可如今萧家通敌叛国的事情闹得沸沸扬扬,她一个孤立无援的公主,又能给你什么好处?”
宋琼枝见眼前人如此诋毁慕锦,早就怒火心头起,下意识地就要反驳。
可这时。
一道清冽的男子声音传了过来。
“有人充其量不过是个驸马的区区外室,又能给宋姑娘什么好处?”
众人下意识地回头朝着声音发出的方向看去,就见一个修身挺拔的男子半倚在楼梯处,星眸剑眉,目光中透着毫不掩饰的讥讽和锐利,让人一眼瞧见的是,他的左眼角处镶着一颗红色的泪痣,看起来又多了几分乖张。
段青青只觉得自己目光对过去的一瞬,心口处也传来了一丝异样。
这个论起容貌分明不逊于陆少庭的年轻男人,浑身散出的气场是她从未见到的,就凭这一点,陆少庭没法跟他比。
段青青心思回转半晌,到底还记得他开口就是针对自己的。
她故作镇定,“你是谁?”
“崔谢璟?”宋琼枝的声音从众人身后传出,带了一丝掩饰不住的喜意。
崔谢璟?
段青青再次觉得这个名字有些耳熟,却想了半天都没记起似乎在哪里听过。
回京城的这三个多月里,她自认京城比自己地位高的人都认了个遍,而眼前的这个名字,不算熟悉。
而且。
崔姓,可以排除他是皇家人。
念及此,段青青心里暗道可惜了这副好容貌,她撇了眼旁边的侍卫,“你们将他抓了,送去京城府尹,就说他不敬本侯,先关个几日再说。”
两个侍卫口中应了声是上前。
本来在万福楼抓人,侍卫心里还有几分忐忑,可当看到崔谢璟并不反抗,且主动伸手时,他们胆子也大了几分。
侍卫利索地将他的肩膀制住,吆喝着要往外走。
还不等他们走到万福楼的门口,就见外面的小二拦住了一个人,小二的态度高高在上,“陆公子,我们掌柜的有话,日后不准陆家的人踏进万福楼一步。”
两侍卫的步子顿住,下意识地看了对方一眼。
还不等有反应,两人的手上骤然一疼。
再回神。
崔谢璟早就站到了陆少庭的面前。
随着崔谢璟的拳头落在陆少庭的脸上的那一刻起,场面就乱了起来,彻底不受控制。
直到万福楼的门口围了里三层外三层的人看热闹。
直到,陆少庭满脸是血,趴在地上一动不动。
直到,段青青大叫着扑到陆少庭的身上,喊着人去寻大夫。
京城府尹的衙役们很快收到消息,本想上前制止,却在认出如今京城的几个“风云人物”后,恨不得连滚带爬地回去了。
段青青小心翼翼地将陆少庭扶到两个侍卫的肩膀上,自己则是狠狠地回头看了眼崔谢璟所在的方向,然后又是一愣。
刚才还嚣张不已的崔谢璟身上半点没脏,这会儿正站在慕锦的旁边,低声跟她说着什么。
慕锦?
慕锦什么时候来的万福楼?
“慕锦!”段青青压下心中震惊,快步上前,目光冷冽地盯着两人,“你纵容手底下的人殴打朝廷命官,当真是不将王法看在眼里,明日等着被参奏吧。”
说完,她怒气冲冲地甩手就要带着陆少庭离开。
慕锦的声音不紧不慢地在她背后响起,“你要送陆少庭回陆家?”
段青青步子停下,心里一个激灵,“当然。”
虽说眼前的人跟陆少庭闹得僵持,休书也送到了陆家,可毕竟没有皇上的旨意,都算不得数。
若非要抢了陆少庭去公主府,她不能阻拦。
“那帮我跟陆家递个话。”慕锦再次出声,“陆家的宅子是记在公主府名下的,十日之后,我要将宅子收回来,再者,明日让他们将这些年陆少庭补贴给陆家的东西和银钱,都准备好了等我。”
“公主……”陆少庭被两个侍卫夹着过来,整个人乱七八糟。
他抬头,露出高高肿起的脸颊,甚至试探着想去抓慕锦的衣裳,说话很是艰难,“公主当真要如此狠心逼得我陆家绝路吗?我与公主三年夫妻……”
话还没说完,段青青就接了他的话,“少庭,这些年你在她面前卑躬屈膝,吃了多少苦,何必贴着她不放!”
她将陆少庭搂在怀里,态度十分坚定,“咱们不要她的东西,我也有丰厚的赏赐和嫁妆,等我们日后成婚,定会支撑起陆家和你的前途。”
慕锦饶有兴趣地打量了他们两个一眼。
“那就祝你们两个早点成亲,赶紧花光嫁妆和赏赐。”
她敢打赌,段青青能说这个话,定是将自己的财力高看了一等,同时也将陆家那帮吸血的低看到了尘埃中。
慕锦转身拽着看热闹的陆琼枝和崔谢璟回了万福楼。
待几人回到了屋子中,慕锦从窗户里看着陆少庭和段青青狼狈离开,这才收回了目光。
她丝毫没察觉到崔谢璟盯了她半晌。
“你的腿受伤了。”崔谢璟早就收起了刚才的纨绔之色,他皱着眉头直白开口,“让我看看。”
慕锦无奈回头看他,“小叔怎么突然回京城了?”
崔谢璟根本没接她这个话,他上前两步,眼看着就要去掀慕锦的裤脚。
吓得慕锦立刻站到了椅子后面挡住。
“崔谢璟!”慕锦抓住他的手腕,低声斥道,“你我都长大了,不能跟小时候那般无所顾忌。”
说起来,眼前的崔谢璟也不过二十三而已,比她大了三岁。
可两人几乎是凑在一起长大的。
因着他爹是昭国唯一一个异姓王,跟先帝拜的把子兄弟,而老王爷跟王妃又是老夫少妻的组合,所以崔谢璟算是老来得子。
这也就是她跟崔谢璟见了面,得喊他一声小叔的缘由。
直到慕锦十岁那年,王妃忽然得了重病,京城的医者都束手无策后,老王爷带着王妃和崔谢璟离开了京城。
“还敢说小时候?”崔谢璟的脸上现了一抹肆意和恼火,“小时候你光明正大看我洗澡,口口声声说要嫁给我,怎么就突然寻了那么个玩意?”
这些年,因为他娘的病一直在别国寻医,直到三年前他听说眼前这个小丫头被赐婚了。
他匆忙赶回京城,却见慕锦笑靥如花地带着所谓的驸马出入公主府。
离开时心里的那份闷堵,是他好几年都排解不了的。
崔谢璟这会儿的心情还不错,他见慕锦面上有窘迫,终于不再揪着小时候的事不放。
他想起回来的目的,“我是为了萧家回来的。”
旁边的宋琼枝本来看两人相处,正犹豫不决要不要出去,但听说是萧家的事情后,立刻寻椅子坐了下来。
“小王爷,请讲。”
强盗行为
陆家。
陆少庭中途就疼的昏睡过去了,被抬回家后寻大夫上药后,直到傍晚时分才醒过来。
他一睁眼,就见一群人泪眼朦胧地看着自己。
“赟儿,我可怜的赟儿啊。”陆夫人率先注意到儿子醒来,嚎了一嗓子就扑上去。
段青青满脸心疼地站在旁边,一直没有离开。
倒是一旁的陆子莹拽了亲娘一把,“娘,你是不是压到哥哥的痛处了?”
众人这才注意到,陆少庭在被陆夫人扑上去的那一刻,脸色直接煞白。
陆少庭艰难出声,“公主……公主她……”
“你如今已经是朝中三品刑部尚书,还总惦记她一个公主做什么?”一个苍老的声音从众人背后传来,带着丝丝气愤。
陆老夫人被两个丫鬟搀着进了屋。
众人赶紧问好。
陆夫人哭着道,“娘,赟儿当年本就随了他爹,读书天分极高,去参加科举也拿了探花,虽说当了驸马,赟儿也是凭自己本事被皇上看中才步步青云的,如今却被那玉锦公主欺负成这般模样……”
她是有些惧怕慕锦的不假,可眼见着自家儿子被打成这样,也顾不上了。
慕锦是帮扶了赟儿,可陆家和赟儿自己也努力了的!
“没错。”陆老夫人点了点头,手里的拐杖用力戳地,“咱们陆家不能让一个区区公主骑在头上。”
她今日也被那慕锦气的够呛!
不过是陆家想认下两个孩子而已,她竟是拿休夫之事压陆家一头,还对她出言不敬。
更是将她活生生气昏了,想想就觉得恼得慌。
这时,段青青大步迈出,冲着陆老夫人行了个抱拳礼。
她朗声道,“陆老夫人别怕,慕锦虽是嫡出,可她的母后乃是冷宫废后,皇上定不会向着她的,更何况萧家通敌叛国,咱们更不必将她放在眼里。”
听着身后陆少庭再次开口喊公主,众人露出不解神情。
段青青赶紧解释道,“慕锦今日纵容手底下的人殴打少庭,我明日上朝,定会上书狠狠参奏她一本,让皇上惩治她。”
可听见她如此说,陆少庭并没有松口气,恨不得从床上滚下来。
陆子莹皱了眉,“哥哥是不是还有别的话要说?”
“公主……要让陆家……搬出去。”陆少庭着了急,终于顶着肿胀的嘴巴,将话模糊说了出来。
有人听不清,问了句什么。
但段青青猜到了,她哦了一声,回头再解释,“公主的意思,是说这套宅子为公主名下的,想让陆家十日之内搬出去。”
“还有……”陆少庭更急。
“还有,说是要来陆家拿东西。”段青青皱着眉头,“那咱们就收拾收拾,将她的东西全丢出去吧。”
反正看慕锦的嚣张态度,也是要跟少庭也是要和离的,她才不想在陆家日日看到带着公主府标记的东西。
省的碍眼!
陆老夫人闻言瞪了眼,拐杖再次戳的咚咚响,“不可能,她跟赟儿夫妻一场,她的东西想拿到陆家就拿到陆家,想带走就带走,将陆家当什么了!”
“娘。”陆夫人擦着泪接话,“娘,今日在慕锦那里……”
慕锦也是说过这些的。
陆老夫人的脸色一滞,却是冲着儿媳狠狠瞪了眼,嫌她开口提醒。
段青青对此倒是不以为意。
“既然她不要脸,咱们也不稀罕她赏赐的东西。”她自觉说的有理,又打量了眼屋子里,“这陆府也算不得多大,不如咱们另买一处宅院,倒住的安心。”
见陆家众人不接话,段青青顿时心里生了不爽。
怎么?
不应该是赶紧将慕锦送来的东西都扔出去?
这时,陆子莹想了想故意开口,“若是搬出去的话也未尝不可,可京城宅院一时难买,不如我们先去安阳侯姐姐家中暂住一段时间,姐姐也有皇上赏赐的大府邸……”
“去我家?”段青青当即打断她的话,“那像什么话!”
哪有未成亲就容男方一家子住进女子家中的,这跟上门入赘,当驸马有什么不一样?
她看向陆老夫人,“难道陆家连新的宅院都买不起?”
“自然是买的起。”陆老夫人咳咳一声,她给旁边的陆夫人使了几个眼色。
陆夫人立刻上前扶着老夫人,给她轻抚后背,这才抬头冲着段青青说话,“青青啊,这天也不早了,不如你就先回去歇着。”
段青青还想再说什么,但看陆老夫人咳的确实满脸通红,也不好再留。
她走到床边看了眼陆少庭,就见他又昏睡了过去。
“告退。”段青青再次行抱拳礼。
待段青青的背影越来越远,陆子莹终于忍不住开口,“娘,祖母,公主这些年对咱们不好吗?她尽心尽力帮扶哥哥仕途,又恨不得养着咱们陆家,你们怎么还偏向安阳侯啊?”
“你一个小姑娘家懂什么?”陆老夫人眼中闪过一丝不满,“她跟你哥成亲三年,到现在都没有为咱们陆家生个一男半女,这放在普通人家身上,早就给休弃了。”
奈何她是公主,陆家只能受着这份窝囊气。
见女儿被说的眼泪打转,陆夫人又有些心疼,她解释道,“你哥是你爹唯一的儿子,又凭着努力官至三品,这份门楣总要传下去,那段青青为咱们陆家生了两个儿子,就冲这一点,咱们陆家就一定要将她接进门来。”
“可……”
不等陆子莹再说,陆老夫人就不耐开口,“好了,这不是你一个小姑娘家该操心的事。”
陆夫人将这个话题撇开,想了想还是要问一句,“娘,那公主说要来陆家收东西……”
“凭什么她说收就收!”陆老夫人哼声道,“送出去的东西,让她收回去算怎么回事,咱们再等等,说不定过几日萧家判斩,她自己公主府的东西都保不住。”
“明日一早,你让老爷亲自去一趟京城府尹那边,看看能不能把宅院改到咱们自己名下。”她又道。
陆夫人赶紧点头应了是。
次日。
慕锦特意起了个大早,用完早膳就带上了十来个公主府的侍卫,乘着马车直奔陆家。
当时为了陆少庭一句回家不便,她立刻命人买了一趟离着公主府乘坐马车仅有一刻钟的府邸,让陆家几十口人都搬进了内城。
这些年,陆家又采买了不少家仆,零零散散下来,少说也得两百口人了。
她虽不在意为陆家花钱,可这些是公主府的支出,都会被府中采买的管家记下来。
如今竟是派的上用场了。
很快,马车停在了陆家的门口。
慕锦掀开一旁的帘子,看着陆家门口蹲坐的两个威武的石狮子,嘴角微微勾起。
今日总是要有场好戏的。
“公主慢些。”青芍伸手扶上她的胳膊。
慕锦特意带了青芍过来,一是因着青雉的膝盖肿的不便行走,二是因着青芍的嘴随了她的真传,骂人十分厉害。
两人站稳在地上后,青芍直接吩咐侍卫上前敲门。
可这时,陆家的大门吱呀一声开了。
陆夫人穿着一身烟青茄色云纹湘裙,领着个管家模样的人正往外走。
“陆夫人。”慕锦领着众人上前,“想必昨日安阳侯已经帮本宫带话了,那今日本宫就不客气了。”
这是一顶脏帽子
陆夫人浑身僵了僵。
她心里暗骂了一声晦气,步子停在原地,下意识地想让人将门关上。
也许是慕锦出身皇室,周身的气场过于强大,也许是她的出身不高,凭着儿子才在京城当了贵夫人,反正回回对上慕锦,她总是有几分胆怵。
但为了儿子,为了陆家,她不能退。
“公主在说什么。”陆夫人佯装镇定,“我有些听不懂。”
说着,她抬步就要继续往外走,“公主今日来的不巧,老夫人身子不舒服,我有事要出门一趟,还请公主过几日再来吧。”
有侍卫大步上前,直接拿着刀横在了陆夫人的脖子跟前。
陆夫人立刻白了脸。
她厉声道,“公主这是要弑杀婆母吗?”
哪怕眼前的人贵为皇家公主,可真正地排资论辈,她就是公主的婆母!
慕锦并不理睬她的喊叫,抬步迈进了陆家大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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