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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aoteby 2025-10-29 19:41 3 浏览

刚修好天价仪器被开除,主管逼我交出薪水,院长却求我_十万时薪

第一章 无声的螺丝

凌晨四点十七分。

我拧紧了最后一颗M2.5内六角螺丝,指尖传来轻微而坚实的回弹感。成了。持续了七十二个小时的抢修,终于结束了。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机油、焊锡和过热的电路板混合的特殊气味,像一场无声的战争留下的硝烟。我靠在冰凉的金属机壳上,长长地呼出一口气,白雾在深秋微寒的实验室里迅速散开。眼前的这台“雷神7”双光子显微镜,价值一千二百万,是整个神经科学中心的心脏。三天前,它的锁模激光器突然失效,整个中心的课题进度条,瞬间被按下了暂停键。

我,陈辉,是这台仪器的专职技术员。月薪税后七千二,唯一的职责,就是保证这颗“心脏”永远跳动。

疲惫像潮水一样涌上来,眼皮涩得像砂纸。我摘下防静电手环,揉了揉僵硬的脖子,准备去休息室的沙发上眯一会儿,等天亮了给马东主任发消息。

实验室的门禁“嘀”的一声轻响,打破了宁静。

我有些意外,这个时间点,除了我,不该有任何人来这里。门开了,走廊清冷的白光勾勒出一个熟悉的身影。是马东主任。他穿着一身笔挺的深色西装,皮鞋擦得锃亮,与我这身沾着油污、满是褶皱的工装形成鲜明对比。

“小陈,辛苦了。”他走进来,目光没有落在我身上,而是第一时间投向了那台刚刚恢复生命的仪器。他的眼神,不像是在看一台机器,更像是在审视一件关乎他前途的艺术品。

“马主任,您怎么来了?”我站直身体,声音因为长时间没有说话而有些沙哑。

“睡不着,过来看看。”他绕着仪器走了一圈,指腹轻轻滑过冰冷的金属外壳,最后停在操作界面前,“修好了?”

“好了。激光器功率稳定,扫描振镜也校准完毕,可以正常使用了。”我指了指屏幕上平稳的功率曲线,语气里有一丝压抑不住的自豪。为了攻克一个进口模块的兼容性问题,我几乎是重写了一段控制代码,这可不是原厂工程师手册上的标准流程。

马东点点头,脸上却没什么喜色。他拉过一张椅子坐下,双肘撑在膝盖上,身体前倾,形成一个压迫性的姿态。“陈辉,你来中心多久了?”

“两年零七个月。”我心里咯噔一下,这个问题太突兀了。

“嗯,快三年了。”他沉默了片刻,似乎在组织语言。“这次维修,你没有按照规定,上报维修方案,也没有申请两人以上的协同操作。这是严重的违规,你知道吗?”

我的心沉了下去。当时情况紧急,一个国外课题组等着要数据,马东自己在电话里催了我三次,说“不计一切代价,尽快修好”。我为了抢时间,直接跳过了那些繁琐的流程。现在,这成了我的“罪状”。

“主任,当时情况紧急,您也……”

“我只是让你尽快,没让你违规。”他冷冷地打断我,“制度就是制度。万一仪器在你手上出了更大的问题,这个责任谁来负?一千二百万,你负得起吗?”

我无言以对。汗水从额角渗出,不是因为热,而是因为心寒。这七十二个小时,我每天只睡不到三个小时,饭是泡面对付的,眼睛熬得通红,换来的不是一句肯定,而是一顶“违规操作”的大帽子。

“中心决定,对你的违规行为进行严肃处理。”马东从他那昂贵的公文包里,取出一张打印好的A4纸,推到我面前。

白纸黑字,标题是《解除劳动合同通知书》。

我的大脑嗡的一声,一片空白。我盯着那几个字,仿佛它们是某种我不认识的异国文字。

“主任,这……这是什么意思?”我的声音在发抖。

“意思就是,你被开除了。”马est东的语气平静得近乎残忍,“从今天起,你不再是神经科学中心的人。收拾一下你的东西,人事那边会跟你办手续。”

我感觉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瘫坐在椅子上,那张纸轻飘飘的,却压得我喘不过气。“就因为……因为我没走流程?”

“这是主要原因。”马东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西装下摆,恢复了他一贯的体面,“当然,也考虑到你平时工作表现,自由散漫,不服从管理。中心不需要你这样的员工。”

自由散漫?我为了一个参数,可以在机房待上一整天;不服从管理?他所有的要求,我哪一次没有办到?

我明白了。这不是流程的问题,这是人的问题。这台仪器对我来说是责任,对他来说是政绩。如今仪器修好了,我这个“违规”的“不稳定因素”,就必须被清除。也许,功劳簿上,他还需要一个“果断处理违规员工,挽救中心贵重财产”的精彩注脚。

“你的工牌。”他朝我伸出手。

我下意识地摸向胸口,那张印着我名字和照片的蓝色卡片,还带着我的体温。它是我在这里身份的唯一证明。

“主任,我这三天……”我试图争辩,声音却哽咽了。

“我知道你辛苦了,所以这个月的工资,中心会足额发给你。”马东的脸上没有一丝波澜,“但是,规矩不能破。把工牌给我,然后去财务和人事把流程走了。”

窗外,天色开始泛起一丝鱼肚白。这座城市即将醒来,而我,却被我曾为之奋斗的地方,无情地抛入了黑夜。我看着他那只干净、修长的手,再看看自己指甲缝里还残留着黑色油污的手,慢慢地,解下了脖子上的挂绳。

第二章 尘埃与泡面

我走出神经科学中心大楼时,是清晨六点半。深秋的南京,空气湿冷,一阵风过,卷起几片枯黄的法国梧桐叶,无声地贴在潮湿的地面上。我没有打伞,冰凉的雨丝落在脸上,和某种温热的液体混在一起,分不清彼此。

手里提着一个纸箱,里面是我两年来所有的办公物品:一个用了很久的马克杯,杯口有一小块磕碰的痕迹;几本专业手册,页脚都已卷边;还有那个陪伴我无数个加班夜晚的颈枕。东西不多,一个箱子就装完了。我的个人价值,似乎也和这些东西一样,轻飘飘的,可以随时被打包带走。

回到位于江宁大学城附近租住的老旧小区,天已经大亮。楼道里充斥着隔壁人家油条和豆浆的香气,那股熟悉的人间烟火味,此刻闻起来却格外刺鼻,像是在嘲讽我的失魂落魄。

房间不大,三十平米的一室户,月租一千八。除了床和一张书桌,最显眼的就是靠墙的书架,上面塞满了各种关于精密仪器、电子工程和编程的书。它们曾是我的底气,现在看来,不过是一堆沉默的废纸。

我把纸箱放在地上,没有心情整理。整个人重重地摔在床上,盯着天花板上那块因为漏水而泛黄的印迹,脑子里反复回放着马东那张毫无表情的脸。

为什么?我还是想不通。我修复了仪器,避免了至少几十万的官方维修费用和数周的课题延误,这难道不是功劳吗?为什么功劳会变成过错?

手机震动了一下,是银行发来的短信,上个月的工资到账了,七千二百元整。马东说会足额发放,倒没有食言。但这笔钱,现在成了我未来几个月唯一的依靠。想到这里,一阵焦虑攫住了我。房租、水电、还有……我摸了摸床头柜上的一张照片,照片上,母亲在老家的院子里笑得灿烂,但她的身形明显比去年消瘦。她的慢性肾病,需要长期服药,每个月的药费就是一笔不小的开支。

我不能倒下。

这个念头让我从床上坐了起来。我需要冷静,需要规划。第一步,更新简历;第二步,联系猎头和以前的老师同学;第三步,缩减开支。

我打开电脑,光标在空白的文档里闪烁,却一个字也敲不出来。“离职原因”该怎么写?“因违规操作被开除”?这等于给自己的职业生涯判了死刑。写“个人原因”?下一个面试官一定会追问。

烦躁地关掉电脑,我决定先解决午饭。打开冰箱,里面空空如也,只有几瓶矿泉水。我这才想起,过去三天,我几乎没怎么正经吃过东西。胃里传来一阵尖锐的灼痛。

楼下的小超市里,我鬼使神差地走到了泡面区。康师傅红烧牛肉面,五连包,十三块五。我曾经和同事开玩笑说,这是我们加班狗的“米其林三星”。我拿了两包,又买了一根火腿肠和一包榨菜,一共花了十七块。这是我失业后的第一笔消费。

回到出租屋,烧水,撕开调料包,熟悉的香味弥漫开来。我坐在桌前,看着面饼在热水中慢慢舒展,升腾起的热气模糊了我的视线。

手机又响了,是一个陌生的本地号码。我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

“喂,陈辉吗?”是马东的声音。

我的心猛地一紧,握着筷子的手不自觉地用力。“马主任,有事吗?”

“有点事需要你配合一下。”他的语气比凌晨时缓和了一些,但依旧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你离职办得太急,有些手续没走完。特别是关于‘雷神7’的交接。”

“我已经把所有的维修记录和操作手册都整理好放在桌面上了,刘工他知道在哪儿。”刘工是我的同事,平时关系还行,技术水平一般,主要负责一些常规维护。

“他找不到。有些你自定义的参数和修改过的代码,他看不懂。”马东的声音里透出一丝不耐烦,“而且,我们刚刚做了一次全面的风险评估,你那次‘非常规’维修,虽然暂时解决了问题,但可能留下了安全隐患。按照规定,由此产生的任何后续问题,你都需要承担责任。”

我愣住了。“什么意思?仪器我已经修复了,并且通过了所有自检程序,怎么会有隐患?”

“这是专家的评估,不是你我说了算的。”马东顿了顿,终于抛出了他的真实目的,“这样吧,你把这个月的工资,七千二百块,作为‘风险保证金’,转到中心的指定账户。然后你来签一份免责协议,保证仪器未来一年内出现的任何问题都与你无关。这样,我们就算两清了。你的离职证明上,我们也可以写得体面一点,写‘个人原因主动离职’。”

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不仅开除了我,还要我交出我最后一个月的血汗钱,来为他自己的管理失职买单。所谓的“安全隐患”,不过是用来恐吓我的借口。他怕了,怕那台仪器真的再出问题,而我这个最了解情况的人已经离开,到时候他无法向上面交代。他需要一份协议,一把锁,把我彻底钉在“责任人”的柱子上,同时拿我的钱,去填补他那可笑的安全感。

“马主任,这不合理。”我一字一句地说道,声音因愤怒而颤抖,“仪器是我修好的,我比任何人都清楚它的状况。我不会交这笔钱。”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随即传来马东冰冷的声音:“陈辉,你不要不识抬举。你还年轻,未来的路还长。如果你的档案里,留下一笔‘因重大违规操作造成设备潜在风险而被辞退’的记录,你觉得,国内还有哪个研究所敢要你?”

这是赤裸裸的威胁。他掐住了我的软肋。

我看着碗里已经泡得发白的面条,一点胃口都没有了。窗外的雨还在下,淅淅沥沥,像是这个世界在为我哭泣。

第三章 老王的电话

挂掉马东的电话,我感觉浑身冰冷。那碗泡面,终究是一口也没吃下,汤水早已凉透,凝结着一层浑浊的油脂。我把它倒进水槽,看着面条和榨菜顺着水流盘旋而下,消失在黑暗的管道里,就像我刚刚消失的职业生涯。

马东的威胁,像一根刺,深深扎进了我的心里。他说的没错,在这个相对封闭的学术圈里,名声就是一切。一旦被贴上“不专业”和“有风险”的标签,我基本上就告别这个行业了。

我该怎么办?妥协吗?把那七千二百块钱给他,换一个“体面”的离职证明?那是我母亲两个月的药费。更重要的是,那不是钱的问题,是尊严的问题。我凭自己的技术和汗水挣来的钱,凭什么要作为“封口费”拱手让人?

可是,不妥协的后果呢?我赌不起。

我在房间里焦躁地踱步,像一头被困在笼子里的野兽。烟瘾犯了,但我已经戒了半年。我翻箱倒柜,最后在旧外套的口袋里找到半包皱巴巴的“红南京”,只剩最后一根。

我点上烟,走到阳台。雨已经停了,但天空依旧阴沉,乌云压得很低。楼下,几个小学生背着书包嬉笑着跑过,他们的快乐与我格格不入。

尼古丁并没有让我平静下来,反而让我的头脑更加混乱。我需要找个人商量,一个懂行、信得过的人。脑海里闪过几个名字,又被我一一否决。同事小刘?他太懦弱,只会劝我息事宁人。大学同学?他们大多不在这个领域,无法理解其中的利害关系。

最后,一个名字浮现在我的脑海里——王建国,我们都叫他老王。

老王是我刚进中心时的师傅,一个五十多岁的老技术员,技术精湛,为人正直。是他手把手教我认识“雷神7”的每一个部件,是他告诉我“我们做技术的,手要稳,心要正”。去年,他因为身体原因提前退休,回了苏北老家休养。从那以后,我们联系就少了。

我找到他的号码,犹豫了很久。我不想把自己的霉运带给他,让他为。但现在,我实在没有别的办法了。

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起。

“喂,哪位?”老王的声音带着一丝沙哑的睡意。

“王师傅,是我,陈辉。”

“哦,小陈啊!”他的声音立刻精神起来,“怎么想起来给我这个老头子打电话了?是不是仪器又出什么幺P蛾子了?”

听到他熟悉的声音,我的鼻子一酸,差点掉下泪来。“王师傅,我……我被中心开除了。”

电话那头沉默了。我能听到他沉重的呼吸声。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缓缓开口:“因为修好了那台‘雷神7’?”

我愣住了。“您……您怎么知道?”

“我虽然退休了,但还有几个老伙计在别的部门。中心这么大的事,哪有不透风的墙。”老王叹了口气,“你跟我说说,到底怎么回事。”

我把事情的经过,从接到马东的催促电话,到三天三夜的抢修,再到凌晨被辞退,以及刚刚马东威胁我交出工资的事,原原本本地说了一遍。说到最后,我的声音已经带上了哭腔。

老王静静地听着,没有插话。等我说完,他又沉默了很久。

“小陈,你记住,技术在我们手里,是吃饭的本事,不是让人拿捏的把柄。”他的声音变得严肃起来,“马东这个人,我了解。他博士毕业留校,一路顺风顺水,没吃过什么苦。他不懂技术,也不尊重技术。在他眼里,你和那台仪器一样,都只是他向上爬的工具。现在工具出了点‘小毛病’,他怕担责任,自然要把你这个‘不稳定因素’一脚踢开。”

“那我该怎么办?把钱给他吗?”我无助地问。

“不能给!”老王斩钉截铁地说,“这笔钱给了,就等于你承认自己有错,承认你的维修有‘隐患’。你签了那份协议,以后那台仪器再出任何问题,不管是不是你的原因,这口黑锅都得你来背。马东就彻底把自己摘干净了。”

“可我的工作档案……”

“档案是死的,人是活的。”老王说,“你先稳住,不要答应他,也别跟他吵。就拖着。他比你急。那台‘雷神7’,不是普通的仪器,它上面跑着好几个省部级的重点项目,还有几个大老板等着要数据发文章。特别是里面有一个你做的定制化改造,用来适配一种新的荧光探针,这个事除了你,谁都玩不转。我敢打赌,不出一个星期,他们还得回来求你。”

老王的话,像一剂强心针,让我混乱的心绪稍微安定了一些。“可是……万一他们找了原厂的工程师,或者别的专家呢?”

“原厂工程师?他们只会按手册办事,你那些‘骚操作’,他们看得懂吗?就算看得懂,从德国派人过来,申请流程、差旅、报价,一来一回至少半个月。马东等得起吗?至于别的专家,国内能玩转这台机器的,一个巴掌数得过来,而且都跟我们中心沾亲带故,谁会为了马东得罪人?”

老王分析得头头是道,我紧绷的神经慢慢放松下来。

“记住,小陈。”老王最后叮嘱道,“你的价值,不在于那张工牌,也不在于马东的评价,而在于你这双手,这个脑子。他现在把你当成一块抹布,用完了就想扔。但你得把自己当成金刚钻。他扔了你,是他没眼光,不是你没价值。稳住,别慌,等他的下一步动作。”

挂了电话,我看着窗外。天色似乎没有那么阴沉了。老王的话,驱散了我心中的一部分迷雾。虽然前路依旧未卜,但我至少知道了第一步该怎么走。

我删掉了刚刚编辑了一半的妥协短信,把手机扔到一边。然后,我重新烧了一壶水,拆开一包新的泡面。这一次,我加了火腿肠,还卧了一个鸡蛋。

生活再难,饭,总得吃饱。

第四章 等待与搜寻

接下来的几天,我陷入了一种奇异的平静与焦虑交织的状态。

按照老王的建议,我没有主动联系马东,也没有回复他那条催促我“尽快处理”的短信。我像一个蛰伏的猎人,等待着猎物自己露出破绽。但同时,作为失业大军的一员,我又无法真正地安下心来。

每天早上七点,我依然会准时醒来,这是两年多来养成的生物钟。睁开眼,看着陌生的天花板,才猛然想起,自己已经不用去那个熟悉的实验室了。巨大的空虚感会瞬间将我吞没。

为了不让自己沉沦下去,我给自己制定了严格的作息表。上午,更新简历,浏览各大招聘网站。我发现,像我这样专业背景的技术员岗位,确实不多。大部分招聘都集中在北京和上海,而且要求有博士学位,或者至少是名校硕士。南京本地的机会,寥寥无几。偶尔看到一两个合适的,点进去一看,薪资待遇还不如我之前的一半。

下午,我会去附近的大学城图书馆。那里有免费的空调和网络。我一头扎进最新的期刊和技术论坛里,学习新的技术,追踪行业动态。我告诉自己,这不叫失业,这叫“技术深造”。只有不断学习,才能保住自己的“金刚钻”本色。

晚上,为了省钱,我开始自己做饭。从一开始的手忙脚乱,到后来能做出几样像样的家常菜。番茄炒蛋,青椒肉丝,麻婆豆腐。当热气腾腾的饭菜摆在桌上时,那种踏实的感觉,能暂时驱散心头的阴霾。

这期间,大学同学群里有人发起了周末聚会的通知。我找了个借口,说自己“最近项目忙”,婉拒了。我害怕见到他们,害怕被问起近况。那种“混得不好”的羞耻感,像一件湿冷的棉袄,紧紧地裹着我。

马东没有再打电话来,这让我有些意外,也有些不安。难道老王的判断失误了?他们找到了别的解决办法?

直到周四下午,我接到了小刘的电话。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像是躲在什么角落里打的。

“辉哥,你……你还好吗?”他小心翼翼地问。

“还行,死不了。”我自嘲地笑了笑,“怎么了?偷偷摸摸的,像地下党接头。”

“别提了,实验室现在气氛紧张得要死。”小刘压低声音说,“你走了以后,马主任让我也学着操作‘雷神7’,特别是你改造过的那个高灵敏度扫描模块。”

我的心提了起来。“他让你动了?”

“我哪敢啊!我就按着你留下的操作手册,做了几个常规的扫描。结果今天下午,出事了。”

“出什么事了?”我急切地问。

“不知道怎么回事,图像采集系统突然报了一堆错误码,然后整个系统都宕机了。重启了好几次都没用。马主任的脸都绿了。”小刘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幸灾乐祸,但更多的是恐惧,“辉哥,这……这应该不关我的事吧?我可完全是按照你的SOP(标准操作程序)来的。”

“你别慌,应该不是你的问题。”我立刻冷静下来,大脑飞速运转。我留下的手册,是针对常规操作的。而我做的那个定制化改造,涉及到底层驱动的修改,有一个特殊的“冷启动”顺序。如果直接用常规方式操作,很容易导致软件冲突,锁死硬件。这个细节,我当时走得匆忙,只在自己的工作笔记里提了一句,忘了写进正式的操作手册。

“马主任现在怎么办?”我问。

“他先是把我骂了一顿,然后把电话打到了德国原厂的亚洲技术支持中心。我听他在那儿跟人吼了半天,英语夹着中文,好像是说对方的工程师明天才能到上海,而且光是出差诊断费就要五万块,还不保证能修好。”

五万块。马东肯定要肉疼死了。我几乎能想象出他那张扭曲的脸。

“辉哥,”小刘的声音更低了,“我跟你说个事,你别外传。下周一,科技部有个专家组要来中心考察,点名要看‘雷神7’的超分辨率成像结果,这个结果关系到中心下一个五年的重点实验室评估。你说,这节骨眼上,机器坏了,马主任他……”

我全明白了。

老王说得没错,马东比我急。他不仅急,他现在是热锅上的蚂蚁。下周一就要考察,今天周四,满打满算只剩下三天时间。德国工程师明天到上海,再到南京,最快也要周六了。而且还不一定能修好,因为问题的根源,在于我的“非常规”改造。

马东现在面临一个绝境:要么,花一大笔钱请一个不一定能解决问题的“外援”,并且承担项目延期的巨大风险;要么……

他必须回来找我。

“小刘,谢了。”我由衷地说道。

“辉V哥,你可千万别说是我说的。马主任要是知道我给你通风报信,我这份工作也保不住了。”

“放心,我有分寸。”

挂了电话,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之前几天的焦虑和不安,一扫而空。现在,主动权回到了我的手里。

我没有沾沾自喜,也没有报复的快感。我只是感到一种荒诞的悲哀。一个价值千万的设备,一个关乎中心未来的重要项目,最终的命运,竟然系于一个被无情开除的小技术员身上。这究竟是谁的悲哀?

我走到窗前,看着窗外的车水马龙。我知道,我的电话,很快就要响起了。这一次,打来的,将不再是那个高高在上的马主任。

我需要好好想一想,当电话响起时,我该说些什么,又该要些什么。我想要的,绝不仅仅是一份工作,或是一笔钱。

第五章 院长和号码

周五,上午九点。

阳光透过窗户,在木地板上投下明亮的光斑。我正在厨房里,不紧不慢地给自己煎一个鸡蛋。滋啦一声,蛋液在热油中迅速凝固,边缘泛起一圈漂亮的焦黄色。生活似乎又回到了某种可控的轨道上。

我笃定,马东今天一定会联系我。他可能会先让小刘或者人事部的人旁敲侧击,试探我的口风,然后再亲自出面,以一种“施舍”的姿态,给我一个“回来帮忙”的机会。

然而,一整个上午,我的手机都静悄悄的。

吃完早午饭,我像往常一样,准备去图书馆。刚走到门口,手机响了。屏幕上跳动着一个陌生的号码,归属地是南京,但不是马东的。

我深吸一口气,按下了接听键。

“喂,您好。”

“请问是陈辉同志吗?”电话那头传来一个沉稳、浑厚的男中音,带着一种久居上位的平和与威严。

这个声音很陌生。我愣了一下,“是我,请问您是?”

“我是中心医院的李宗翰。”

李宗翰。李院长。

我整个人都僵住了。中心医院的院长,整个神经科学中心名义上和实际上的最高领导。我只在几次全员大会上,远远地见过他。他怎么会亲自给我打电话?

“李……李院长,您好。”我的声音有些发紧。

“陈辉同志,不要紧张。”李院长的语气很温和,听不出丝毫责备的意味,“我听说了你的事情。马东在处理这件事上,方法简单粗暴,缺乏对人才的尊重。我代表院里,向你表示歉意。”

这番话,让我有些措手不及。我预想过马东的威逼利诱,却没有想到会是院长亲自出面,并且姿态放得如此之低。

“院长,我……”我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具体的情况,我已经了解了。”李院长没有给我太多客套的时间,直奔主题,“‘雷神7’现在的情况很紧急。周一,科技部的专家组要来考察,这是我们中心申请国家重点实验室的关键一环。这台仪器,以及它产出的数据,是重中之重。陈辉同志,我知道,现在只有你能以最快的速度让它恢复正常。”

他的话语,充满了不容置疑的肯定。他没有问我“能不能修”,而是直接陈述“只有你能修”。这是一种高明的谈话技巧,既表达了对我的信任,也施加了无形的压力。

“院长,我已经不是中心的员工了。按照规定,我无权再接触那台设备。”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说出了最符合逻辑的推辞。

“规定是为人服务的。”李院长立刻说道,“我现在不是以院长的身份命令你,而是以一个科研工作者的身份,请求你的帮助。这个项目,对我们中心,对国内的神经科学研究,都意义重大。我希望你能从大局出发,帮我们渡过这个难关。”

“大局”。多么宏伟而又空洞的词。当初马东开除我的时候,怎么没有谈“大局”?

我的沉默,似乎在李院长的意料之中。他顿了顿,语气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当然,我们绝不会让你白白帮忙。”他说,“我知道你受了委屈,也清楚你的经济状况。这样,我们不谈雇佣关系,我们谈合作。我们以技术咨询的方式,聘请你回来,解决这次的设备故障。时薪,你来开。”

时薪,我来开。

这句话像一颗石子,投入我平静的心湖,激起千层浪花。我不是没想过要补偿,但没想到是以这种方式。

我的脑海里,瞬间闪过无数个念幕:母亲的药费,老家年久失修的房子,还有自己那点可怜的积蓄。愤怒、委屈、渴望、理智,在我心中激烈地交战。

我不能被轻易打动。我必须为自己争取到最大的利益和应有的尊重。

“李院长,”我清了清嗓子,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更平稳,“这不是钱的问题。是信任的问题。马主任因为我‘违规’开除了我,现在又要我回去用‘违规’的方法解决问题。如果我回去了,问题解决了,我是功臣还是罪人?问题没解决,这口锅是不是又要我来背?”

“你的顾虑,我明白。”李院长回答得很快,显然他已经思考过这个问题,“我可以向你保证,只要你愿意回来,第一,立刻恢复你的工作,签订正式的长期合同,职位提升为技术主管,薪资上浮百分之五十。第二,马东同志,会就之前的不当处理,向你做出书面道歉。第三,你提出的所有关于设备维护的合理化建议,院里都会全力支持,给你充分的自主权。”

他开出的条件,不可谓不丰厚。升职,加薪,道歉,授权。几乎满足了我对一个“公平待遇”的所有幻想。

但是,我真的要回去吗?回到那个让我心寒的地方,回到马东的管辖之下?即使他道了歉,我们之间的裂痕也永远无法弥补。日后的工作中,他会给我怎样的“小鞋”穿,可想而知。

不,我不能回去。

“谢谢您,李院长。”我做出了决定,“但我已经不想再回中心工作了。那份工作,让我很没有安全感。”

电话那头,李院长似乎没想到我会拒绝得如此干脆。他沉默了足足有十几秒。

“陈辉,我理解你的心情。”他再次开口,声音里多了一丝凝重,甚至是一丝恳求,“我们先不谈工作的事。就当是帮我一个私人的忙。这次的危机,必须解决。时间,就是生命线。你开个价,一个能让你愿意出手的价格。只要在合理的范围内,我个人都可以承担。”

他把姿态放得更低了,甚至用上了“私人”和“个人承担”这样的字眼。我知道,他已经被逼到了悬崖边上。

现在,轮到我出牌了。

我看着窗外,阳光正好。我突然想起老王的话:“你得把自己当成金刚钻。”

“十万。”我清晰地说道。

“十万?”李院长的声音里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波动。

“是的,”我补充道,“十万一小时。从我踏入中心大门开始计时,到仪器正常运行为止。不足一小时,按一小时计算。另外,我需要马东主任当面向我道歉,并且把我上个月的工资,当场,现金结清。这是我的条件。”

第六章 熟悉的战场

电话那头,李院长陷入了长久的沉默。我能听到他略显粗重的呼吸声,仿佛正在进行一场剧烈的思想斗争。十万一小时,这个数字,即使对于他这个级别的领导来说,也绝对不是一个小数目。这已经超出了“技术咨询”的范畴,更像是一种带有惩罚性质的“赎金”。

我握着手机,手心已经全是汗。我不知道自己这个“狮子大开口”会不会把事情搞砸。但我心里有个声音在呐喊:这是我应得的。他们用冷酷的制度和权术伤害了我,现在,就必须用最直接的方式——金钱和尊严,来赎回他们的错误。

“好。”

一个字,从李院长的嘴里吐出,清晰而有力。“我答应你。陈辉,下午两点,我让车在你的小区门口等你。”

我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答应了。

“另外,”他补充道,“你刚才提的另外两个条件,道歉和结薪,我一并答应。下午到了中心,我会安排好一切。”

挂掉电话,我靠在墙上,双腿有些发软。心脏在胸腔里狂跳,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一种前所未有的兴奋。我,一个被轻易抛弃的小技术员,第一次,用自己的技术,和这个庞大的机构站在了平等的谈判桌上。

下午一点五十分,我准时下楼。一辆黑色的奥迪A6L安静地停在小区门口,车牌号很普通,但车窗上那张金色的“市府大院通行证”,彰显着它的与众不同。

司机是一个四十岁左右的中年人,穿着白衬衫,看到我,立刻下车为我拉开车门,动作标准而礼貌。“是陈辉先生吧?李院长让我来接您。”

我点点头,坐进了柔软的后座。车子平稳地启动,汇入车流。窗外的景象飞速倒退,我却感觉有些不真实,像是在做梦。

二十分钟后,车子停在了神经科学中心的大楼前。还是那扇熟悉的玻璃门,几天前,我就是从这里,抱着纸箱,狼狈地离开。

司机领着我,没有走常规的门禁,而是直接从VIP通道,乘电梯上了顶楼的院长办公室。

办公室宽敞明亮,红木的办公桌,满墙的书籍,还有一盆长势喜人的君子兰。李院长正站在窗前打电话,看到我进来,他迅速结束了通话,微笑着朝我走来。他比在大会上看起来要更显清瘦,眼神锐利,但此刻却带着温和的笑意。

“陈辉,欢迎你回来。”他主动向我伸出手。

我连忙握住。“李院长。”

“坐。”他指了指沙发,“马主任马上就到。”

话音刚落,办公室的门被敲响了。马东走了进来。

他看起来憔悴了很多,头发有些凌乱,眼窝深陷,西装也皱巴巴的。看到我,他的眼神复杂,有惊讶,有不甘,但更多的是一种压抑着的屈辱。

“马东,你来了。”李院长的表情瞬间变得严肃,“关于陈辉同志的事情,你有什么要说的吗?”

马东的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还是低下了头。他走到我面前,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信封,递给我。

“陈辉,这是你上个月的工资,七千二百块,你点点。”他的声音干涩,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

我没有接。

李院长在一旁看着,没有说话。办公室里的气氛,凝重得像要滴出水来。

马东的脸涨成了猪肝色。他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终于抬起头,看着我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对不起。之前……是我处理不当,希望你能谅解。”

他说得很艰难,每一个字都像是在咀嚼玻璃碴子。

我看着他,这个几天前还高高在上,掌握着我生杀大权的人,此刻却不得不向我低头。我没有感到复仇的快感,只觉得一阵索然无味。

“我接受你的道歉。”我平静地说,然后接过了那个信封。

李院长见状,脸上露出一丝如释重负的表情。“好了,既然误会解开了,我们还是抓紧时间。陈辉,仪器那边,就拜托你了。”

“我的计时,从现在开始。”我说。

李院长点点头,对秘书说:“小张,你陪着陈辉同志,记录时间。”

在马东、李院长和几个实验室核心成员的陪同下,我再次走进了那个熟悉的实验室。小刘也在,他看到我,眼神里充满了敬畏和激动,悄悄地对我竖了下大拇指。

实验室里一片狼藉,工具和零件散落一地,显然他们已经尝试过各种方法。

我走到“雷神7”前,它像一头沉睡的巨兽,毫无声息。

“什么情况?”我问马东,语气公事公办。

“昨天下午,刘工在做常规扫描时,图像采集系统突然崩溃,现在无法启动。”马东的声音恢复了一些作为主任的镇定,但依旧难掩焦虑。

我没有理会他,径直走到操作台前,打开了后台的日志系统。一连串密密麻麻的错误代码,验证了我的猜想。

“把我的工具箱拿来。”我对小刘说。

小刘立刻跑去储藏室,很快,那个我用了两年多,边角已经磨损的金属工具箱,被重新放在了我面前。

我打开箱子,里面是我最熟悉的伙伴:各种尺寸的螺丝刀、镊子、示波器探头、还有一把特制的扭矩扳手。我深吸一口气,戴上防静电手环。

这里,是我的战场。现在,我要把它夺回来。

第七章 十万一小时

我打开了“雷神7”的侧面机壳,露出了里面密如蛛网的线路和精密的模块。实验室里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空气中只剩下仪器散热风扇的轻微嗡鸣。李院长和马东站在我身后不远处,他们的目光,像探照灯一样聚焦在我的手上。

我没有立刻动手,而是先用示波器逐一检测了几个关键节点的电平信号。数据流在屏幕上跳动,一切正常。这说明,硬件本身没有物理性损坏。问题出在软件和固件的交互层。

“是驱动锁死了。”我得出了结论,语气平淡,像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驱动锁死?怎么会?”马东忍不住插话,“我们已经尝试过重启和恢复出厂设置了。”

“恢复出厂设置,是恢复原厂的设置。但你们忘了,这台机器的图像采集卡,我做过固件升级,用来适配新的扫描模块。它的启动加载顺序和原厂不同。”我头也不回地解释道,“常规的重启,只会让固件和上位机软件的冲突加剧,陷入死循环。”

马东的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无言以对。他根本不懂这些。

我从工具箱里拿出一个U盘,插入主机的维护接口。这个U盘里,有我为“雷神7”编写的所有定制化脚本和驱动备份。这是我的“保险库”,也是我真正的底牌。

屏幕上,命令行界面跳出。我十指翻飞,在键盘上敲下一连串代码。这些代码,每一个字符都早已烂熟于心。

“进入底层调试模式……强制卸载冲突驱动……重置总线控制器……”我嘴里轻声念着,既是说给自己听,也是说给身后那些“观众”听。

我要让他们明白,他们花重金请我回来,不是来拧几个螺丝,而是来解决一个只有我能解决的、知识密集型的问题。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李院长的秘书,一个戴着金丝眼镜的年轻女孩,正拿着手机,开着秒表,一丝不苟地记录着时间。

汗水,顺着我的额角滑落,滴在冰冷的机壳上。我感到的不是紧张,而是一种久违的、全身心投入的专注。仿佛我又回到了过去无数个加班的夜晚,世界里只剩下我和这台精密的机器,我们在用一种外人无法理解的语言对话。

“好了。”

随着我敲下最后一个回车键,屏幕上的代码滚动停止。我拔下U盘,重新启动了仪器的主控制程序。

熟悉的开机动画出现,系统自检程序开始逐项扫描。

绿色。

绿色。

全部是绿色。

最后,熟悉的图形化操作界面弹了出来。我点击“激光器预热”,屏幕上,功率曲线开始平稳地爬升。我再点击“扫描振镜自检”,可以听到机身内部传来一阵轻微而有节奏的“嗡嗡”声。

成功了。

我直起身,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从我走进来到现在,一共过去了五十二分钟。

“可以了。”我转过身,对李院长说,“仪器恢复正常。但是,我写的那个定制化驱动,需要配合专门的操作流程。我会写一份详细的补充手册,交给刘工。以后,只要严格按照手册操作,就不会再出同样的问题。”

实验室里,先是短暂的寂静,随即爆发出了一阵压抑的欢呼。几个年轻的研究员,激动得差点跳起来。小刘更是满脸通红,看着我,眼神里全是崇拜。

李院长的脸上,也露出了由衷的笑容。他走上前来,用力地拍了拍我的肩膀。“好!好样的!陈辉,你果然没有让我们失望!”

马东的表情极为复杂。他既为仪器修好而松了一口气,又为我的表现而感到难堪。他站在那里,一言不发,像一个局外人。

“李院长,”我看着他,平静地说道,“按照约定,五十二分钟,算一个小时。我的工作结束了。”

“当然,当然。”李院长立刻对秘书说,“小张,去财务,马上办理。跟他们说,是我特批的,走最快的流程。”

秘书点点头,快步走了出去。

我开始收拾我的工具箱。每一个工具,我都用绒布仔细地擦拭干净,再放回原位。这个过程,像是一种仪式。

“陈辉,”李院长看着我,诚恳地说道,“之前我提的条件,依然有效。回中心来吧,技术主管的位置,给你留着。我保证,不会再有任何人给你气受。”

我停下手中的动作,抬起头,迎向他的目光。

“谢谢您的好意,院长。”我说,“但是,一个让我可以用七千二的月薪,通宵七十二小时玩命的地方,也可以为了一个莫须有的‘风险’,把我一脚踢开。现在,又能用十万块的时薪,把我请回来救火。您觉得,我还能在这里,安心地拧我的下一颗螺丝吗?”

我的话,让在场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

“这个地方,让我明白了,”我继续说道,声音不大,但每个字都清晰有力,“技术,如果没有相应的尊重和保障,就会变得一文不值,甚至成为别人攻击你的武器。我已经学到了这一课。”

说完,我合上了我的工具箱,发出一声清脆的“咔哒”声。

就像是我和这个地方,做了一个彻底的了断。

第八章 告别与新生

财务的效率出奇地高。不到二十分钟,李院长的秘书就拿着一张支票和一份劳务合同走了进来。

“陈先生,这是十万元的现金支票,您随时可以在银行兑付。这份是技术咨询的劳务合同,您看一下,没问题的话签个字。”

我接过支票,看了一眼上面的数字,一串零,真实得有些不真实。然后我快速浏览了一遍合同,条款很简单,就是一次性的技术服务,权责清晰。我在末尾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一切都办妥了。

我提起我的工具箱,对李院长说:“李院长,如果没有别的事,我就先走了。”

“我让司机送你。”李院长说。

“不用了,我自己坐地铁就行。”我婉拒了他的好意。我想一个人走走。

我转身,向门口走去。身后,是一片沉默。没有人挽留,或许他们也知道,再多的言语,也无法弥补已经产生的裂痕。

走到门口时,小刘追了上来。

“辉哥!”他叫住我,手里拿着一个小小的U盘,“这是……这是你那个定制驱动的备份,我刚才偷偷拷的。你留着,以后也许用得上。”

我看着他,这个平时有些懦弱,但内心善良的年轻人。我笑了笑,接过U盘。“谢了。以后好好干。”

“辉哥,你……你以后有什么打算?”他有些担忧地问。

“不知道,先休息一阵吧。”我拍了拍他的肩膀,“走了。”

我没有再回头,大步走出了神经科学中心的大楼。

外面的阳光有些刺眼,我抬手挡了一下。深秋的午后,阳光温暖而不灼热,照在身上,驱散了连日来的阴霾和寒意。

我没有去坐地铁,而是沿着种满法国梧桐的街道,漫无目的地走着。路边的长椅上,有老人在晒太阳,有年轻的情侣在低声说笑。这个城市依旧按照它自己的节奏运转着,我的离开或者归来,对它来说,不值一提。

但对我自己而言,一切都不一样了。

我的口袋里,揣着一张十万元的支票,和一沓七千二百元的现金。这笔钱,可以解我眼下的燃眉之急。我可以立刻给母亲汇去一笔钱,让她换用效果更好、副作用更小的进口药。我甚至可以考虑,带她来南京,做一次更全面的检查。

但这笔钱,带给我的,远不止是物质上的安全感。它更像是一种证明,一种价值的确认。它告诉我,我的技术,我的劳动,是有价的,而且价值不菲。它击碎了马东强加在我身上的那种“廉价感”和“可替代感”。

我走过一家银行,把支票兑换成了存款,只留下了那七千二百块的现金。看着手机银行APP里多出来的一长串数字,我心里异常平静。

接着,我走进了一家手机店,给自己换了一部最新款的手机。旧手机已经卡顿很久,屏幕上还有一道裂痕,我一直舍不得换。

然后,我去了市中心一家很有名的淮扬菜馆,点了我一直想吃却嫌贵的蟹粉狮子头、大煮干丝和一碗阳春面。我一个人,慢慢地吃,细细地品尝。食物的香气,在味蕾上绽放,温暖了我的胃,也慰藉了我的心。

这不是报复性的消费,而是一种仪式。一种与过去那个节俭、压抑、不自信的自己告别的仪式。

吃完饭,天色已晚。华灯初上,城市的霓虹灯次第亮起,勾勒出繁华的轮廓。我站在街头,看着来来往往的人群,突然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自由。

我不用再担心凌晨三点被电话叫去修机器,不用再忍受马东的颐指气使,不用再为复杂的人际关系而内耗。我失去了稳定的工作,却赢回了属于自己的时间和尊严。

手机响了,是老王打来的。

“喂,小陈,怎么样了?”他的声音里透着关切。

我把下午发生的事情,简单地跟他说了一遍。

电话那头,老王沉默了很久,然后爆发出一阵爽朗的笑声。“哈哈哈,好!干得漂亮!这才是我们技术人该有的骨气!”

“王师傅,谢谢您。要不是您当初点醒我,我可能真的就妥协了。”

“谢我干什么,这是你自己挣来的。”老王笑着说,“那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还准备找工作吗?”

“还没想好。想先休息一下,然后去一趟上海和深圳,看看那边的机会。”我说。

“嗯,出去看看也好。”老王沉吟了一下,说,“对了,小陈,我有个老朋友,自己开了家公司,专门做医疗设备的第三方维修和技术开发。他们最近正在做一个国产替代的研发项目,缺一个像你这样既懂硬件又懂软件的领头人。你有兴趣的话,我可以帮你问问。”

我的心,猛地一跳。

“真的吗?王师傅,那太好了!”

“你先别急着高兴。他们是初创公司,肯定没有中心医院那么稳定,会很辛苦。但是,在那里,你的技术,会是公司最核心的资产,没人敢不尊重你。”

“我不怕辛苦。”我毫不犹豫地回答,“我怕的是自己的价值,得不到承认。”

“好,那我帮你联系。你等我消息。”

挂了电话,我站在南京的夜色里,抬头望着满天星光。一阵晚风吹来,带着桂花的余香。我知道,我的人生,从今天起,翻开了新的一页。

我提着我的工具箱,那里面装着我的技术、我的底气和我的未来。我不知道前路会通向何方,但我不再迷茫,也不再恐惧。

因为我已经证明,一个懂得尊重自己价值的人,无论走到哪里,都不会被世界轻易抛弃。我的新生,从拧紧最后一颗螺丝,并为它标上应有的价格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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