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1983_重生1983最新章节无弹窗_努力的菜鸟_31小说网

我把肉递给母亲，她却没接，反手抹了泪，低声问：“钱哪来的？”

一句话把我拽回上辈子——那晚我偷了柴油，她也是这样站在门口，手里攥着擀面杖，见我就打，打完抱着我哭，说“咱人穷志不短”。此刻，她眼里仍是那副怕我走偏的光。我吸了口带油烟的夜气，从兜里掏出那张盖着“凤阳县工商临时摊点证”红章的纸片，递到她粗糙的掌心。“妈，合法挣的，明天我还去。”她借着煤油灯翻来覆去地看，像读一封远方来信，泪砸在纸上，晕开一小片红圈。父亲在里屋咳嗽，声音像漏风的老风箱。我推门进去，把二十七块全部摊在炕沿，纸币带着我的汗味，也带着年春天的油墨香。父亲撑着坐起，腰椎处垫着一条已经发黑的毛巾，他盯着钱，喉结滚动半天，只挤出一句：“别逞能，别偷别抢。”我点头，把那条湖蓝丝巾递到妹妹手里。小丫头才十岁，正趴在炕桌上写作业，铅笔头只剩两公分，捏得像缝衣针。她望着丝巾，不敢摸，先怯怯看我，得到许可后，才一把蒙在头上，在玻璃碴子一样的镜前转圈，蓝影子映得满屋水汪汪。那一夜，我躺在吱呀作响的竹床上，听老鼠在房梁赛跑，却一点不怕。我盘算着：明早五点去邮局门口排队，抢一张《少林寺》的彩色海报，一毛八一张，转手能卖五毛；顺便把电子表订单记在小本子上——上辈子我年才在广州看见那玩意，这辈子要提前两年，让县城青年手腕先亮起来。第二天鸡叫头遍，我轻手轻脚推车出门，露水像碎银铺满土路。可到村口，李二突然从槐树后闪出来，叼着一根“经济”烟，斜眼瞅我：“小子，听说你昨天卖啥玻璃蛋，赚翻了？带哥一个。”我心里咯噔一下。李二就是上辈子拉我去江西挖钨砂的人，矿洞塌方，他埋在里面，我捡回条命，却再不敢回村。此刻他活生生站在雾里，我却像看见一座墓碑。我稳住车把，笑出一脸稚气：“二叔，我瞎折腾，就混几本书钱。你要闲着，不如帮我扛包，一天两块钱。”他吐掉烟蒂，冲我咧嘴：“两块钱？你当打发要饭的？”说完一脚踹在我“永久”后轮上，链条当场掉链。我弯腰去挂，听见他脚步远去，嘴里骂骂咧咧：“小兔崽子，有你求我的时候。”我蹲在地上，手指被黑油染得发亮，心里却松口气——这辈子，我要走的路，不能再被任何人拖下坑。三天后，我的摊子从电影院门口挪到县中学操场边。原因简单：校长是我远房表舅，我送了他一条“凤凰”丝巾给夫人，换得一张“勤工俭学试点”条子，上面盖了公章，红得晃眼。学生们课间十分钟就能冲出来，把我围成铁桶。我卖的东西升级了：玻璃弹珠送《射雕》卡片；尼龙丝巾配邓丽君歌词小卡片；最新爆款是“立体画”——其实就是塑料凹凸片，对着光看，少林寺十八罗汉会冲你挥拳，一毛五一张，一天能卖两百。我数钱数到手软，夜里回家，把零钢镚倒进面粉缸，哐啷哐啷像下雨。母亲开始还担心，后来干脆把后院柴房腾出来，给我当仓库。父亲拄着拐，在门槛上一下一下削竹签，说要给我做货架。妹妹把湖蓝丝巾当头绳，绑两个小刷子，跑前跑后贴标签，她认识的字越来越多，我答应她，期末考双百，就送她一块真正的电子表。可树大招风。四月末梢的一天傍晚，我收摊回家，远远看见工商所的老周带着两个穿蓝制服的人，正围着我的“永久”打转。车把上挂着我新进货的二十只“珍珠”电子表，银闪闪，像一串手铐。老周看见我，招手的姿势像在挥一把刀：“小同志，有人举报你扰乱市场秩序，跟我们走一趟。”我脑子嗡的一声，上辈子也有这一幕——年，我卖牛仔裤，被以“投机倒把”没收货物，连本带利一千二，害得母亲卖血补窟窿。此刻，历史像老磁带倒带，沙沙作响。我深吸一口气，把书包往身后一藏，那里面装着今天刚领的“个体经营试点申请表”，我托表舅盖了教育局公章，准备明天去县城备案。我走上前，先递烟，老周挡开。我干脆把整包“大前门”塞他口袋，压低声音：“周叔，我这是响应中央一号文件，搞活流通，您高抬贵手，我交管理费，双倍。”他眯眼，像秤砣在心底来回称。旁边小年轻刚要开口，老周抬手止住，冲我努努嘴：“先把表卸下来，明天去所里补票，一只表两毛钱，再交十块押金。”我悬到嗓子眼的心扑通落回胸腔。卸表时，我的手在抖，却不是因为怕，而是因为激动——政策真的在松动，历史开始拐弯。夜里，我照旧在煤油灯下记账，把今天交的“学费”单独画了个红圈。妹妹趴在桌角，忽然问我：“哥，咱家啥时候买电视？”我愣住，上辈子全村第一台“北京”黑白机是年到的，村长家摆门口，全村人端着饭碗去看《西游记》。我揉揉她头发，笑：“年底，给你买十四寸的，咱看春晚。”她蹦起来，湖蓝丝巾扫过账本，像一尾鱼。我抬头，看见父亲倚在门框，月光把他的影子拉得老长，他罕见地冲我咧嘴，缺了半颗门牙，却笑得像个孩子。我低头，在账本最后一行写下：

“年5月2日，交学费十二元，得教训一条——风口来了，先学会低头。”风从窗缝钻进来，吹得煤油灯焰左右摇晃，像一颗不肯安分的心。我知道，更大的浪头还在后面：年底“严打”要来了，倒买倒卖还会被重提；明年春天，泾淮河要发大水，县里所有个体户都得捐“抗洪款”；后年，价格双轨制，钢材、彩电、冰箱，倒腾一批就能让无数人一夜暴富，也能让无数人锒铛入狱。可那又怎样？

我合上账本，把钢笔帽咔哒扣紧。窗外，天幕深蓝，一颗人造卫星正缓缓掠过，像给黑夜按下一枚希望的红痣。

我轻声对自己说：“这一次，我不但要站上风口，还要在风暴来临前，先学会掌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