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婚协议 (冷笑对刀锋)全文阅读最新章节TXT下载无广告弹窗

我把离婚协议推到陈阳面前时，他的手正要去端那碗我刚盛好的汤。

骨瓷碗边沿细腻的描金，映着他错愕的脸。

“林晚，你发什么疯？”

他旁边的婆婆，我叫了八年“妈”的女人，筷子“啪”地一声拍在桌上，尖利的嗓音划破了这间屋子虚伪的温馨。

“吃个饭都不得安生！书读到狗肚子里去了？现在翅膀硬了，要上天了是不是！”

我没看她，目光只平静地落在陈阳身上。

他终于看清了那份文件顶端的几个大字：离婚协议书。

他的瞳孔猛地一缩。

“你……”

我爸妈颤抖着坐在对面的客座上，满眼都是无措和哀求。

我爸的手，那双布满老茧和泥土的手，在桌子底下死死地绞着，嘴唇翕动，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我妈的眼里已经噙满了泪，她看着我，像是在看一个不认识的陌生人，又像是在看一个即将走上刑场的囚犯。

那眼神里，是心疼，是恐惧，更是无法理解的茫然。

我收回视线，拿起自己的筷子，夹了一口菜，细嚼慢咽。

仿佛那份足以掀翻这个家的文件，只是一张无关紧要的餐巾纸。

“字，我签好了。”

我说。

“财产，婚后我们一起开的那个店，我占一半的初始资金和八年的劳动力，折算成股份或者现金给我都行。房子，买的时候我家里也出了钱，虽然不多，但按现在的市价，属于我的那部分，一分都不能少。”

“孩子没有，债务也没有，很简单。”

我语气平淡，像是在菜市场和人讨论今天白菜的价格。

“你疯了！林晚你真的疯了！”陈阳终于从震惊中反应过来，一把将那份协议书挥到地上，“我为了这个家辛辛苦苦，你在家享福享出毛病了是不是！”

“享福？”我轻轻地笑了，那笑声很低，却像一根针，扎破了他虚张声势的气球。

我站起身，从随身的布袋里，拿出另一份东西，轻轻放在桌上。

那是一张烫金的录取通知书。

红色的封皮，在餐厅明亮的灯光下，刺得人眼睛生疼。

“陈阳，八年前你答应我的，等店里生意好了，就让我回去读书。”

“现在，不用你支持了。”

“我自己考上了。”

“所以，我们两清了。”

八年前，我和陈阳结婚，是在村里人的艳羡声中。

他家那时候刚在镇上开了个小饭馆，不大，但对于我们那个小地方来说，已经算是“城里人”了。

而我，是村里那几年唯一一个考上大学本科的。

虽然只是个普通的二本，但在我们那，已经是光宗耀祖的大事。

我爸妈为此请了三天流水席，逢人就说我以后是有大出息的。

我和陈阳，是自由恋爱。

他比我大三届，早早辍学跟着他爸在厨房里摸爬滚打，人很机灵，嘴巴也甜。

我去镇上赶集，在他家饭馆吃饭，一来二去就熟了。

他追我的时候，真的很用心。

知道我喜欢看书，就托人从市里给我带最新的杂志和小说。

知道我学习累，就每天晚上算好我下晚自习的时间，骑着那辆除了铃铛不响哪都响的二八大杠，在路口等我，车篮里永远放着一杯热乎乎的豆浆。

他说：“小晚，你跟别的女孩子不一样，你身上有光。”

那时候，我相信了。

我大学毕业，他家的饭馆也初具规模，他向我求婚。

我不是没犹豫过。

我的梦想，是考研，然后留在大城市当一名老师。

我把我的想法告诉他。

他握着我的手，眼睛亮晶晶的，像淬了星子。

“小晚，我支持你。但是，你看我们现在店里正是缺人手的时候，我爸妈年纪也大了，我一个人实在忙不过来。”

“你能不能……能不能先帮我两年？”

“就两年！”他竖起两根手指，一脸诚恳，“等店里走上正轨，我赚了钱，就全力支持你去考研，你想读到博士后都行！到时候，我养你！”

我看着他真挚的脸，看着他眼里的期盼，心软了。

我爸妈也劝我。

“女孩子家家，书读再多，不还是要嫁人？”

“陈阳这孩子不错，家里条件又好，你嫁过去是享福的。”

“再说，他都答应你了，过两年再去读，不也一样吗？”

于是，我穿着洁白的婚纱，嫁给了他。

我脱下了我的连衣裙和帆布鞋，换上了油腻腻的围裙和胶鞋。

我放下了手里的书本和钢笔，拿起了算盘和账本。

大学四年学的专业知识，在日复一日的“您好，请问吃点什么”和“一共是三百二十八，给您抹个零，算三百二”中，被磨得一干二净。

一开始，我以为真的只是两年。

我白天在前厅招呼客人，晚上就趴在昏暗的灯光下看考研的书。

陈阳看到了，会心疼地给我端来一杯牛奶。

“媳妇，辛苦了。再坚持坚持，等我们换个大店面，我就让你什么都不用管，安心读书。”

婆婆看到了，会阴阳怪气地走进来。

“哟，大学生就是不一样，都当老板娘了，还天天抱着书本，是嫌我们家店小，容不下你这尊大佛？”

我忍着，我相信陈阳的承诺。

两年时间很快就到了。

小饭馆变成了镇上最大的酒楼，我们买了车，在县城里买了房。

我以为，我的机会来了。

我小心翼翼地跟陈阳提起考研的事。

他正喝着酒，闻言，眉头皱了起来。

“现在？现在怎么行？”

“店里生意这么好，你走了，前厅谁来管？那些服务员哪个有你算得精，哪个有你压得住场子？”

“再说，我爸最近身体不好，你妈也得有人照顾啊。”

“小晚，再等等，好不好？等我们再开一家分店，我保证！”

他的语气还是那么温柔，理由还是那么充分。

我看着他，突然觉得有些陌生。

那个曾经说我身上有光的少年，去哪里了？

我心里的火苗，被这盆冷水浇得只剩下一缕青烟。

但我还是选择了相信。

或许，他真的有难处。

这一等，就又是三年。

三年里，分店开起来了，比总店还气派。

我成了别人口中风光的“陈老板娘”。

迎来送往，八面玲珑。

我学会了看人下菜碟，学会了陪着笑脸跟工商税务的人喝酒，学会了处理各种客人的刁难和服务员的矛盾。

我甚至学会了，在婆婆指着我鼻子骂我“不下蛋的母鸡”时，还能微笑着给她端上一碗刚炖好的燕窝。

因为她总说，是我天天想着读书那些没用的事，才把身子搞坏了，耽误了给她陈家传宗接代。

陈阳呢？

他不再跟我提读书的事了。

仿佛那个承诺，从来没有存在过。

他开始越来越晚回家，身上总是带着不同的香水味。

我问他，他就说：“应酬，都是为了这个家。”

为了这个家。

好一个为了这个家。

这个家里，有他日渐发福的身体，有他妈越来越尖酸的刻薄，有渐枯萎的梦想。

我快三十岁了。

我对着镜子，看着自己眼角细细的皱纹，和那双被生活磨得毫无光彩的眼睛，突然感到一阵灭顶的恐慌。

这辈子，就要这样了吗？

不。

我不甘心。

那天晚上，我又一次跟陈阳提起我的梦想。

我甚至没有提考研，我只是说，我想去报个成人高考，先拿个本科文凭，别让以前学的都废了。

他正躺在沙发上玩手机，头都没抬。

“读那个干嘛？浪费钱。”

“你现在这样不是挺好的吗？有钱花，有车开，多少人羡慕你。”

“安安分分在家待着，琢磨琢磨怎么给我生个儿子，比什么都强。”

那句话，像一把淬了冰的刀，狠狠地扎进了我的心脏。

安安分分。

生个儿子。

原来，在他眼里，我所有的价值，就只剩下这两样了。

我曾经的光，被他亲手熄灭，如今，他还要嫌弃这片黑暗不够彻底。

我没再说话。

我回到房间，从箱子最底下，翻出了我大学时的课本。

书页已经泛黄，上面密密麻麻的笔记，却依然清晰。

我抱着那些书，哭了一整夜。

从那天起，我变了。

我不再管店里的事。

婆婆骂我懒，陈阳说我不懂事，我全当没听见。

我把我们卧室的门反锁，每天，等他们都睡了，我就打开台灯，开始学习。

捡起丢了快八年的知识，比我想象的要难得多。

很多公式都忘了，很多单词都不认识了。

我像个新生儿一样，一个字一个字地啃，一道题一道题地算。

困了，就用冷水洗把脸。

累了，就想想陈阳那张冷漠的脸。

那是我唯一的动力。

我要离开这里。

我必须离开这里。

考试那天，我骗他们说回娘家。

我爸妈看到我，吓了一跳。

“小晚，你怎么瘦成这样了？”

我妈拉着我的手，眼泪直流。

我只是笑笑，说：“减肥呢。”

我没有告诉他们我的计划。

因为我知道，他们不会支持。

在他们眼里，我的婚姻，是他们这辈子最大的荣耀。

他们不会允许我亲手毁掉它。

成绩出来那天，我查了无数遍。

当我看到“录取”那两个字时，我没有想象中的狂喜。

我只是平静地关掉网页，然后走出房间，开始收拾我的东西。

我八年的青春，八年的付出，终于可以打包带走了。

我只带走了我的书，和几件自己的衣服。

那些陈阳给我买的名牌包包，首饰，我一件没拿。

我不稀罕。

那些东西，不是爱，是价码。

是我用青春和梦想换来的，带着屈辱印记的价码。

餐厅里的对峙还在继续。

我的录取通知书，像一颗炸弹，在陈家人中间炸开了锅。

“录取通知书？什么东西？”婆婆一把抢了过去，浑浊的眼睛死死地盯着那几个字，半晌，她尖叫起来，“你要去上学？你都快三十岁的人了，要去上学？你不要脸我们陈家还要脸！”

“就是！”陈阳也跟着吼道，“林晚，你是不是觉得我们家现在有钱了，你就可以为所欲为了？我告诉你，不可能！这个家，离了你不行！”

“是离了我这个免费的保姆、账房、出气筒不行吧？”我冷笑着反问。

我的冷静，彻底激怒了他。

陈阳的脸涨成了猪肝色，他指着我的鼻子，唾沫星子横飞。

“你……你这个白眼狼！你吃的穿的用的，哪一样不是我给你的？我供你吃供你穿，把你当祖宗一样供着，你就是这么回报我的？”

“回报？”我重复着这个词，觉得无比讽刺。

“陈阳，我们结婚八年，我为你做了什么，你心里没数吗？”

我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在场每一个人的耳朵里。

“当初你家那个小饭馆，连个菜单都没有，是我，一个字一个字写出来，一道菜一道菜设计了图片，才让它看起来像个样子。”

“店里一开始请不起人，后厨你跟你爸，前厅就我一个人。端盘子，点菜，收钱，拖地，我哪样没干过？冬天手冻得全是口子，夏天热得一身痱子，我跟你叫过一句苦吗？”

“后来生意好了，你说要扩大规模，钱不够。我二话不说，回我娘家，把我爸妈的养老钱都借来了。那五万块钱，到现在，你还了吗？”

我每说一句，陈阳的脸色就白一分。

我转向我那早已呆若木鸡的婆婆。

“妈，你说我吃你家的，穿你家的。我刚嫁过来的时候，您三天两头腰疼腿疼，是谁每天晚上给您用热水泡脚，给您按摩？”

“前年您做胆结石手术，是谁在医院里衣不解带地伺候了您半个月？您儿子陈阳，除了第一天露了个面，他还在医院出现过吗？”

“您天天骂我不下蛋，您去医院检查过您儿子的身体吗？”

最后一句话，像一道惊雷。

婆婆的脸瞬间变得惨白，嘴唇哆嗦着，指着我，“你……你胡说八道什么！”

陈阳也急了，冲过来想捂我的嘴，“你闭嘴！”

我侧身躲开，目光如刀。

“我胡说？那张检查报告，现在还在我床头柜的抽屉里锁着呢！要不要我拿出来，给我爸妈，给大家都看看？”

陈阳的动作僵住了。

他看着我，眼神里第一次出现了恐惧。

他大概从来没想过，那个一向温顺隐忍的林晚，会知道他那么不堪的秘密，并且会当众说出来。

是啊，我怎么会知道呢？

是我在他换下的裤子口袋里，发现那张被他揉成一团的化验单的。

弱精症。

原来，生不出孩子的，不是我。

我当时是什么心情呢？

没有愤怒，没有怨恨，只有一种彻骨的悲凉。

我守着这个秘密，就像守着一个天大的笑话。

我看着他们一家人，每天理直气壮地把所有的罪责都推到我身上，看着陈阳心安理得地享受着我的愧疚和退让。

我觉得他们可笑，更觉得我自己可悲。

现在，我不想再守着这个秘密了。

我要把他们加诸在我身上所有的污泥，都原封不动地还回去。

餐厅里死一般的寂静。

我爸妈已经完全傻了，他们张着嘴，看看我，又看看脸色灰败的陈阳和他妈。

他们一辈子的老实人，哪里见过这种阵仗。

我妈的眼泪终于掉了下来，她颤巍巍地站起来，拉住我的胳g膊。

“小晚……小晚啊……有话好好说，别……别闹到这一步……”

“一家人，有什么事是说不开的呢……”

我看着我妈，心里一阵刺痛。

我知道，她不是在为我着想。

她是在怕。

怕我离婚了，会丢了她的脸。

怕我离婚了，会被村里人戳脊梁骨。

怕我这个“嫁得好”的女儿，会变成她人生的污点。

我轻轻地，却坚定地，挣开了她的手。

“妈，我已经闹了。”

“而且，我们已经不是一家人了。”

我的目光重新回到陈阳身上。

“离婚协议，你签也得签，不签也得签。”

“你要是觉得我算的不对，可以，我们法庭上见。”

“店里的账目，每一笔我都有备份。家里的开销，每一笔我也都记着。我们结婚八年，我为这个家创造了多少价值，法律会给我一个公道的算法。”

“至于你，”我看着他，“婚内出轨的证据，我也不是没有。你以为你每次删掉的聊天记录，都真的找不回来了吗？”

陈阳彻底瘫了。

他像一滩烂泥一样，跌坐在椅子上，面如死灰。

他大概在想，他到底娶了个什么样的怪物。

这个怪物，在他身边潜伏了八年，不动声色地，掌握了他所有的命脉。

我看着他这副样子，心里没有一丝报复的快感。

只有无尽的疲惫。

我不想再跟他们纠缠下去了。

我拿起我的布包，转身准备离开。

“站住！”

一声暴喝从身后传来。

是我那个一直沉默不语的公公。

他从我嫁过来，就很少跟我说话，永远是一副高高在上的大家长姿态。

此刻，他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上，满是怒容。

他手里，拿着一把菜刀。

那是后厨用来剁骨头的刀，又厚又重，刀刃在灯光下泛着寒光。

我妈“啊”地一声尖叫出来，差点晕过去。

我爸也吓得魂飞魄散，赶紧挡在我身前，“亲家！亲家！有话好说！别动刀！”

“滚开！”公公一把推开我爸，赤红着双眼指着我。

“你这个毒妇！今天你要是敢走出这个门，我就让你横着出去！”

“我们陈家，没有离婚的女人，只有丧偶的寡妇！”

他的声音，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带着一股子狠戾。

我看着他，看着他手里那把明晃晃的刀，心里竟然一点都不害怕。

哀莫大于心死。

大概就是这种感觉。

我拨开挡在我身前的父亲，一步一步，朝他走过去。

“爸。”

我平静地叫了他一声。

“您这把刀，是想砍死我吗？”

“您想好了，砍死我，您就是故意杀人。您这辈子，就得在牢里过了。”

“陈阳，就成了杀人犯的儿子。你们家的酒楼，也就开到头了。”

“您辛辛苦苦一辈子攒下的家业，您想让它就这么毁了吗？”

我的话，像一盆冰水，兜头浇在了他燃烧的怒火上。

他握着刀的手，开始微微颤抖。

我继续往前走，一直走到他面前，离那刀刃，只有不到十公分的距离。

我甚至能感觉到刀锋上散发出的凉意。

“您要是觉得，为了您陈家的面子，这一切都值得，那您就动手吧。”

我伸出脖子，闭上了眼睛。

“我绝不反抗。”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静止了。

我能听到我妈压抑的哭声，我爸粗重的喘息声，还有陈阳和他妈惊恐的抽气声。

过了很久，久到我以为自己真的会死在这里。

“哐当”一声。

菜刀掉在了地上。

我睁开眼，看到我那不可一世的公公，像被抽走了所有力气一样，颓然地坐在了地上。

他老了。

就在这一瞬间，他好像老了十岁。

满脸的皱纹，都写着不甘和无力。

我知道，我赢了。

我没有再看他们一眼，转身，大步走出了这个囚禁了我八年的牢笼。

走出那扇门，外面的空气，前所未有的清新。

我爸妈追了出来。

“小晚！小晚！”

我停下脚步。

我爸跑到我面前，气喘吁吁，一张脸涨得通红。

他扬起手，似乎想打我。

但那只手，在空中停了很久，最终还是无力地垂了下去。

“你……你这是要逼死我们啊！”他老泪纵横。

“你离了婚，以后我们这张老脸，往哪搁啊！”

我妈也哭着说：“是啊小晚，你一个人以后可怎么过啊！听妈的话，回去，回去给他们认个错，日子还能过下去的……”

我看着我的亲生父母。

在他们眼里，我的委屈，我的痛苦，我的梦想，都比不上他们的面子。

我突然觉得很想笑。

我也真的笑出声了。

“爸，妈。”

“你们养我这么大，把我送进大学，就是为了让我给别人生儿子，当保姆，最后被人用刀指着脖子吗？”

“如果是这样，那你们当初，为什么要生下我？”

他们被我问得哑口无言。

我从包里拿出一张银行卡，塞到我妈手里。

“这里面有十万块钱，是我这些年偷偷攒下的。密码是我的生日。”

“当初借陈家的那五万，你们拿去还了。剩下的，你们自己留着养老。”

“以后，我就当没有你们这两个父母。”

“你们，也只当没生过我这个女儿。”

说完，我不再理会他们的哭喊和拉扯，毅然决然地走向了路口。

我叫了一辆出租车，直奔火车站。

坐在去往大学城的火车上，我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风景，眼泪才终于落了下来。

我不是不难过。

八年的感情，八年的青春，喂了狗。

我怎么可能不难过。

但我知道，我不能回头。

从我决定重新拿起书本的那一刻起，我就已经杀死了过去的那个林晚。

现在活着的，是一个全新的，只为自己而活的林晚。

大学的生活，比我想象的要辛苦，也比我想象的要充实。

我快三十岁了，跟一群十八九岁的孩子们坐在一间教室里，一开始确实有些不自在。

他们看我的眼神，充满了好奇和探究。

但我很快就适应了。

我没有时间去理会别人的眼光。

我像一块干涸的海绵，疯狂地吸收着知识的养分。

我每天第一个到教室，最后一个离开。

图书馆成了我的第二个家。

我拼命地读书，拼命地做笔记，拼命地参加各种学术讲座。

我把过去八年荒废的时间，都想一点一点地补回来。

我的努力，老师和同学们都看在眼里。

他们不再用异样的眼光看我，取而代之的，是敬佩和尊重。

他们开始叫我“晚姐”，有什么学习上的问题，都喜欢来问我。

我成了班里的学霸。

奖学金，三好学生，优秀干部，我拿了个遍。

在这期间，陈阳来找过我几次。

第一次，是在我开学一个月后。

他开着那辆我们一起买的宝马，找到了我的学校。

他瘦了，也憔悴了，没有了以前的意气风发。

他堵在我的宿舍楼下，手里捧着一大束玫瑰花。

“小晚，跟我回家吧。”

他拉着我的手，眼眶泛红。

“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不该不让你读书，不该让我妈那么对你。”

“你回来，你想怎么样都行。你想继续上学，我就在这里租个房子陪你。你不想管店里的事，我们就把它盘出去，我什么都听你的。”

他的姿态放得很低，言辞也恳切。

如果是在一年前，我或许会心软。

但是现在，我只觉得可笑。

我抽回我的手，平静地看着他。

“陈阳，晚了。”

“有些东西，碎了，就再也拼不回去了。”

“我不会跟你回去的。离婚协议，你尽快签了，寄给我。”

他看我态度坚决，开始慌了。

“不，我不签！小晚，我不能没有你！这个家不能没有你！”

他开始大声嚷嚷，引来了很多同学的围观。

我不想跟他在这里丢人现眼。

“随便你。”我丢下三个字，转身就走。

“林晚！”他在我身后歇斯底里地大喊，“你别后悔！你以为你读了几天书，就能飞上枝头变凤凰了？我告诉你，离了我，你什么都不是！”

我没有回头。

后悔？

我这辈子最后悔的事，就是在最好的年华里，遇见了你。

第二次，他带着我婆婆一起来了。

他们直接冲到了我的教室，在所有老师和同学面前，上演了一出苦情大戏。

婆婆抱着我的腿，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诉。

“小晚啊，我的好儿媳，你就跟我们回去吧！”

“妈知道错了，妈以前对你不好，妈给你赔罪了！”

“你走了之后，家里就乱成一锅粥了。你公公病倒了，陈阳也天天喝酒，店里的生意一落千丈啊！”

“你就可怜可怜我们，看在我们养了你八年的份上，回去吧！”

她一边说，一边用力地捶打自己的胸口，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陈阳也跪在一旁，不停地给我磕头。

“小晚，我求求你，你就原谅我这一次吧！”

他们的表演很卖力，不明真相的同学都开始窃窃私语，看我的眼神也变得有些异样。

仿佛我是一个抛夫弃子，忘恩负义的坏女人。

我没有动，也没有说话。

我就那么冷冷地看着他们。

直到他们哭累了，闹够了。

我才缓缓开口。

“演完了吗？”

我的声音不大，却让整个教室都安静了下来。

“演完了，就请回吧。”

“这里是学校，是教书育人的地方，不是你们撒泼打滚的菜市场。”

“你们要是再不走，我就叫保安了。”

婆婆没想到我会这么不给情面，愣了一下，随即又开始撒泼。

“你这个没良心的东西！我们白养你了！你这是要逼死我们啊！”

我冷笑一声。

“养我？我嫁到你家八年，当牛做马，我赚的钱，比你们花在我身上的，多十倍不止。到底是谁养谁？”

“逼死你们？当初你们拿着刀，逼着我不准离开的时候，怎么不说这话？”

我的话，像一记响亮的耳光，打在了他们脸上。

他们的哭声和叫骂声，戛然而止。

最后，他们是被保安架出去的。

那场面，很难看。

但我的心，却很平静。

从那以后，他们再也没有来找过我。

一个月后，我收到了陈阳寄来的，已经签好字的离婚协议。

随之而来的，还有一张法院的传票。

他起诉我，要求我归还婚姻存续期间，他赠予我的所有财物，并且赔偿他精神损失费。

我看着那张传票，笑了。

狗急跳墙了。

我没有请律师。

我自己查阅了大量的法律书籍，自己写了答辩状。

开庭那天，我一个人，站在了被告席上。

我对面，是陈阳和他请的豪华律师团。

他看着我，眼神里满是怨毒和势在必得。

他大概以为，我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女人，肯定会输得一败涂地。

但是，他错了。

法庭上，我逻辑清晰，条理分明地，列举出了我们婚后八年，所有共同财产的来源和构成。

我拿出了店里每一年的流水账单，每一笔大额支出的票据，甚至还有我当初从我娘家借钱的转账记录。

我还拿出了一份录音。

那是我们最后一次争吵时，我偷偷录下的。

录音里，他亲口承认了，当初是他承诺支持我读书，我才放弃了考研，嫁给了他。

他还承认了，他婚内出轨的事实。

证据确凿。

陈阳和他的律师团，脸色越来越难看。

最后，法官当庭宣判。

驳回原告所有诉讼请求。

婚后财产，按照法律规定，一人一半。

我不仅不用还他一分钱，他还得额外支付我一百五十万。

宣判的那一刻，我看到陈阳整个人都瘫了下去。

他输了。

输得一败涂地。

走出法院，阳光正好。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感觉整个人都获得了新生。

毕业后，我以专业第一的成绩，考上了本校的研究生。

我的人生，终于回到了我想要的轨道上。

读研期间，我遇到了我的导师，一个非常儒雅博学的长者。

他很欣赏我的勤奋和坚韧，给了我很多指导和帮助。

在他的推荐下，我参与了好几个重要的课题项目，发表了几篇核心期刊的论文。

我也遇到了他。

我的师兄，顾言。

他是一个很温和的人，总是戴着一副金丝边眼镜，笑起来的时候，眼睛里像有星星。

他知道我的过去，但他从来没有问过。

他只是在我熬夜写论文的时候，默默地给我送来一杯热牛奶。

在我因为实验失败而沮丧的时候，耐心地陪着我分析数据，找出问题。

在我拿到奖学金，请大家吃饭的时候，他会第一个举杯，说：“祝贺你，林晚，你值得。”

我们之间的感情，不是轰轰烈烈的火焰，而是细水长流的温泉。

慢慢地，渗透进彼此的生命里。

研三那年，他向我求婚了。

没有鲜花，没有钻戒。

他只是在一个落日熔金的傍晚，在学校的湖边，递给我一篇他刚刚发表的论文。

论文的致谢部分，写着一行字：

“感谢我的爱人林晚，你是照亮我生命的光。”

我看着那行字，眼泪瞬间就涌了出来。

光。

曾经，也有一个人，这么对我说过。

但他，亲手熄灭了那束光。

而眼前这个人，却用他所有的温柔和爱，小心翼翼地，重新为我点亮了它。

我点头，答应了他。

我们举办了一场简单的婚礼。

只请了导师和几个要好的同学。

我没有通知我爸妈。

不是恨，只是觉得，没必要了。

我们之间的亲情，早在八年前，我被迫放弃梦想的那一刻，就已经断了。

后来，我听村里人说。

陈阳家的酒楼，在我走后不到一年，就倒闭了。

他染上了赌博，把家里的钱都输光了，还欠了一屁股债。

他妈因为受不了刺激，中风瘫痪在床。

他爸为了给他还债，一把年纪了，还在工地上搬砖。

有一次，他喝醉了酒，跑到我们以前的家门口，哭着喊我的名字，喊了一整夜。

邻居们都说，他疯了。

听到这些消息，我的心里，没有一丝波澜。

可怜吗？

或许吧。

但那都是他自己的选择。

路是他自己走的，怨不得别人。

至于我爸妈。

他们在我寄钱回去后，把那五万块还给了陈家。

剩下的钱，他们没动。

他们托人给我带话，说钱他们会给我存着，等我什么时候想回家了，他们随时都在。

我没有回复。

有些伤害，一旦造成，就永远无法弥补。

不是所有的对不起，都能换来一句没关系。

如今，我已经博士毕业，留校成了一名大学老师。

顾言也成了我们专业领域里，小有名气的青年学者。

我们有一个可爱的女儿，眼睛像他，笑起来有两个浅浅的梨涡。

我们给她取名，叫“顾盼”。

愿她这一生，都能被温柔以待，眼含笑意，顾盼生辉。

我常常在想，如果当初，我没有选择反抗，没有选择离开。

现在的我，会是什么样子？

大概，会像无数个被困在家庭里的女人一样。

在日复一日的琐碎和争吵中，耗尽所有的热情和灵气。

变成一个臃肿，麻木，怨气冲天的中年妇女。

然后，把自己的不幸，归咎于命运。

但幸好，我没有。

我用八年的时间，认清了一个人，也看透了一段关系。

我用四年的时间，找回了自己，也重塑了人生。

这条路，走得很辛苦。

我失去了亲情，失去了婚姻，失去了很多东西。

但我不后悔。

因为我得到的，是更宝贵的自由，尊严，和爱。

前几天，我收到了一个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

“小晚，我看到你在学校官网上的照片了，你笑得很开心。”

“真好。”

“祝你幸福。”

我知道，是陈阳。

我没有回复，只是默默地删掉了短信。

我们之间，早就该结束了。

我拿着烫金的录取通知书，去追求我的梦想。

留给他的，是一纸离婚协议，和一个支离破碎的家。

这，或许就是我们各自的，宿命。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