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暖的弦》安宁_晋江文学城_【原创小说言情小说】

助理陈立后来回忆说，那天下午，顾总办公室里的空气，安静得像深海。

五年了，他给了她足够的时间去反省，去体验外面世界的艰辛，去明白离开他是多么愚蠢的决定。他一手构建的商业帝国越发稳固，生活里的一切都按照他的剧本严丝合缝地运行着，除了他身边那个位置，空了五年，也该填回来了。

他甚至已经想好了，复婚后，城东那套带花园的别墅，可以作为礼物，一种宽宏大量的赦免。

他抬起眼，看向站在办公桌前，手心微微冒汗的助理，用一种不容置喙的、仿佛在宣布一项并购案最终决定的口吻吩咐道：“五年了，她该知错了。挑个日子，通知温知夏，我们复婚。”

陈立跟了顾绍霆七年，第一次感觉自己的喉咙被一团棉花堵住了，他艰难地吞咽了一下，声音干涩地挤出来：“顾总……温小姐她……”

顾绍霆的眉头几不可察地一皱，他不喜欢这种犹豫。

“她……三年前就结婚了。”

空气凝固了。

陈立不敢抬头，只能硬着皮头继续汇报，每一个字都像一颗砸在冰面上的石子：“她的孩子，都三岁了。”

第1章 冰裂的声音

顾绍霆的第一反应，不是愤怒，而是一种近乎荒谬的平静。

他甚至有闲心去观察陈立的表情。这个跟了他七年，一向以沉稳干练著称的助理，此刻额头上沁出了细密的汗珠，鼻尖也泛着紧张的微光，紧紧攥着文件夹的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他在害怕。

怕什么？怕自己的雷霆之怒？

顾绍霆的嘴角几不可察地牵动了一下，露出一丝冷峭的弧度。他将那份被顶级律所精心拟定的、条款优渥到足以让任何女人动心的复婚协议，用两根手指轻轻推到办公桌的边缘，动作优雅，仿佛那不是一份寄托了他某种“恩赐”的文件，而是一张无足轻重的废纸。

“你再说一遍。”他的声音很轻，轻得像间的耳语，却让陈立的脊背瞬间绷成了一张拉满的弓。

“顾总，”陈立深吸一口气，知道这一关躲不过去，“我上周按您的吩咐，去了解温小姐的近况……发现她三年前已经再婚。丈夫姓苏，叫苏哲，是一名大学建筑系的讲师。他们有一个女儿，叫苏安安，上个月刚过完三岁生日。”

每一个字，都清晰、准确，像一把手术刀，精准地剖开顾绍霆用五年时间构建的、名为“掌控”的幻觉。

温知夏。

这个名字，他已经五年没有在公开场合提起过，却像一根深埋在掌心的刺，平时感觉不到，一触碰，就带来细微而尖锐的痛。

他记得她，永远是温顺的，安静的。她喜欢穿着浅色的棉布裙子，身上总有一股淡淡的、像阳光晒过被子一样的味道。她说话声音不大，总是含着笑意，看他的眼神里，充满了崇拜和依赖。

她怎么敢？

她怎么可以？

没有他的允许，她怎么可以嫁给别人？还生了孩子？

那个叫苏哲的男人，是谁？一个大学讲师？顾绍霆的脑海里迅速勾勒出一个模糊的形象：戴着眼镜，文质彬彬，或许有些清高，但收入微薄，社会地位更是与自己云泥之别。

温知夏，那个习惯了顶级物质生活的女人，会选择这样一个男人？

这不可能。这其中一定有什么误会，或者……是她欲擒故纵的把戏？为了抬高自己复婚的价码？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让顾绍霆的心情稍微平复了一些。对，一定是这样。她离开他五年，吃尽了苦头，现在用这种方式来试探他的底线，博取他更多的关注和补偿。

“资料。”他言简意赅地伸出手。

陈立如蒙大赦，连忙将一直抱在怀里的牛皮纸袋递了过去。他知道，顾总只有在绝对冷静，或者说，在暴怒的前夕，才会如此惜字如金。

纸袋不厚，里面只有几张A4纸和一叠照片。

顾绍霆先抽出了那几张打印纸。上面是苏哲的个人信息，履历干净得像一张白纸。名校毕业，留校任教，发表过几篇学术论文，得过一些无关痛痒的设计奖项。家庭背景一栏写着：父母均为退休教师，家境普通。

他的视线在“家境普通”四个字上停留了片刻，眼神里的轻蔑一闪而过。

然后，他拿起了那叠照片。

照片是偷拍的，像素不算特别高，但足够清晰。

第一张，是在一个公园的草坪上。温知夏穿着一件简单的白色T恤和牛仔裤，头发随意地挽在脑后，素面朝天。她正蹲在地上，笑着给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擦嘴角的冰淇淋。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在她身上，形成斑驳的光影，她的侧脸柔和得像一幅暖色调的油画。

顾绍霆的呼吸猛地一滞。

他记忆里的温知夏，总是妆容精致，穿着各大品牌当季的新款，出入于各种高端场合。她会笑，但那种笑是得体的，标准的，像是用尺子量过一样。他从未见过她这样笑，眉眼弯弯，眼底里盛满了毫不掩饰的、几乎要溢出来的温柔和幸福。

第二张，一个戴着黑框眼镜的男人走过来，手里拿着一瓶水。他自然地接过温知夏手里的纸巾，然后拧开瓶盖，将水递到她嘴边。温知夏仰头喝水，男人就那么微微弯着腰，看着她，眼神专注而宠溺。那个男人，无疑就是苏哲。他长得不算英俊，但气质干净，温文尔雅。

第三张，是他们一家三口的合影。背景像是一个小区楼下的儿童乐园，小女孩坐在滑梯上，苏哲和温知夏一左一右地站在旁边，扶着她。三个人都看着镜头，笑得灿烂。

照片里的温知夏，是他完全陌生的。

她看起来……很快乐。

一种他从未给过她，甚至从未在她脸上见过的，那种发自内心的、轻松而舒展的快乐。

“啪。”

顾绍霆将照片扔在桌子上，发出的轻微声响却像一声惊雷。

他靠在宽大的真皮座椅上，闭上眼睛，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办公室里那台昂贵的瑞士空气净化器安静地工作着，过滤掉空气中所有的杂质，却过滤不掉他心头那股翻涌的、混杂着震惊、屈辱和暴怒的复杂情绪。

五年。

他以为这五年是给她的惩罚，是让她认清现实的放逐。他笃定她会回来，像一只迷途的羔羊，最终还是会回到主人的身边。他甚至已经规划好了她回来之后的一切，她依然会是顾太太，住着最好的房子，用着最贵的东西，继续扮演那个温顺、美丽、听话的附庸角色。

原来，这五年，只是他一个人的独角戏。

她不仅没有在等他，甚至已经开始了全新的生活，彻底将他从她的人生中抹去。

那个孩子……三岁。

也就是说，他们离婚不到两年，她就和别的男人在一起，并且怀了孕。

这个认知像一把淬了冰的尖刀，狠狠地扎进顾绍霆的心脏。这不是背叛，因为他们已经离婚了。但这比背叛更让他感到羞辱。这说明，在他这里感受不到的幸福，她轻易地从另一个男人那里得到了。这说明，他顾绍霆，连同一个一无所有的大学讲师都比不上。

“顾总……”陈立小心翼翼地开口，试图打破这令人窒息的沉默。

顾绍霆猛地睁开眼，眼底一片冰寒，像是西伯利亚的冻原。

“把这个苏哲的所有资料，都给我调出来。”他的声音嘶哑，带着一种压抑到极致的平静，“所有的，包括他小学时候得过几次三好学生，我都要知道。”

“还有，”他停顿了一下，拿起桌上那张一家三口的合影，指尖在那张小女孩灿烂的笑脸上划过，眼神晦暗不明，“去查一下，这个孩子……做个亲子鉴定。”

陈立的瞳孔骤然收缩。他瞬间明白了顾绍霆的意思。

顾总怀疑，这个孩子，可能是他的。

尽管从时间上推算，这种可能性微乎其微，但对于一个掌控欲和自尊心都强到极致的男人来说，这或许是他能为自己找到的唯一合理的解释，也是他最后的、不容被挑战的底线。

第2章 被遗忘的承诺

夜色渐深，华灯初上。

顾绍霆独自一人坐在空旷的别墅餐厅里。长长的餐桌上铺着洁白的桌布，摆着精致的银质餐具，却没有一丝烟火气。

自从温知夏离开后，这栋房子就失去了温度。

他不喜欢回家，宁愿在公司待到深夜，或者在各种商业应酬中消磨时间。因为只要一回到这里，那种深入骨髓的空寂就会将他吞噬。

他曾以为，这种空寂是因为缺少一个女主人。现在他才隐约意识到，他怀念的，或许并不是一个“顾太太”的身份标签，而是温知夏这个人。

那个会为他留一盏夜灯，会在他胃痛时默默递上一杯温水的女人。

晚饭一口没动，他让保姆撤下，自己倒了一杯红酒，走到二楼的书房。

书房的墙上，还挂着他们结婚时的照片。照片上，他穿着笔挺的西装，英俊逼人，脸上是公式化的微笑。身边的温知夏，穿着洁白的婚纱，美丽而温婉，她微微侧头看着他，眼神里是毫不掩饰的爱慕与羞怯。

那时候，他以为他给了她全世界。

他是顾绍霆，是商界冉冉升起的新星，英俊，多金，前途无量。而她温知夏，只是一个普通家庭出身，刚刚大学毕业的女孩。他选择娶她，在所有人看来，都是她天大的福气。

他理所当然地享受着她的崇拜和付出。

他记得，结婚初期，她也曾兴致勃勃地想要找一份工作，学的是她喜欢的园艺设计。他当时是怎么说的？

“顾太太不需要工作，你的工作就是照顾好我，打理好这个家。”他用一种不容商量的语气，轻描淡写地否决了她的想法，“我赚钱，你貌美如花，不好吗？”

她当时愣了一下，然后低下头，轻轻“嗯”了一声。

他以为她是顺从，是理解。现在回想起来，她那低垂的眼眸里，或许藏着一闪而过的失落。

还有一次，是他们的结婚纪念日。他因为一个临时的海外视频会议，忘记了提前订好的餐厅。等他深夜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家，才发现餐厅里摆着她亲手做的烛光晚餐，菜已经凉透了，蜡烛也燃尽了，只剩下凝固的蜡泪。

她穿着他送的裙子，一个人坐在沙发上等他，眼睛红红的。

他有些愧疚，但更多的是不耐烦。他脱下外套，递给她一张卡：“抱歉，今天太忙了。这张卡你拿着，喜欢什么自己去买，就当是补偿。”

他用钱来衡量和补偿一切，因为在他看来，这是最直接、最有效的方式。他给了她最优渥的物质生活，这不就是爱的最好证明吗？

可她当时却摇了摇头，什么都没说，只是默默地把凉掉的饭菜端去厨房倒掉。

那天晚上，她背对着他，一夜未眠。

这样的事情，在他们几年的婚姻里，数不胜数。他习惯了发号施令，她习惯了沉默接受。他以为这是他们之间最完美的相处模式，一种牢不可破的平衡。他主外，她主内；他掌控，她服从。

直到五年前那个晚上。

那天，他们因为一件小事吵了起来。起因是他没有经过她的同意，就替她拒绝了她大学同学聚会的邀请。在他看来，那种无意义的社交，只会浪费时间，而且她的同学里，还有当年追过她的男生。

“你为什么不问问我的意见？”她第一次对他提高了音量，眼睛里满是失望。

“这种小事需要问吗？我是在帮你做最优选择。”他皱着眉，觉得她小题大做。

“顾绍霆，在你眼里，什么是大事？是不是只有你的工作，你的生意才是大事？我呢？我的朋友，我的想法，是不是都微不足道？”

“温知夏，你不要无理取闹。”

“我无理取闹？”她忽然笑了，笑得有些凄凉，“是啊，我就是一个附属品，一个花瓶，没有思想，没有朋友，只要摆在你指定的位置上，安安静静的，就是最好的，对吗？”

那天的争吵，是他们婚后最激烈的一次。

最后，他摔门而出。

他以为，等她冷静下来，就会像以前一样，主动跟他道歉，事情就会翻篇。

可他没想到，等他第二天回来，家里已经空了。她的衣物，她的书，她养的那几盆花，都不见了。

只在床头柜上，留下一份签好字的离婚协议，和一枚孤零零的婚戒。

他当时的第一反应是震怒。她竟然敢主动提离婚？这个他一手豢养的金丝雀，翅膀硬了，想飞出他为她打造的华美牢笼？

他没有挽留，甚至没有打一个电话。他有他的骄傲。他冷笑着签了字，让人把协议送了过去。他断定，不出三个月，最多半年，当她尝尽了外面世界的苦，就会哭着回来求他。

可他等了一年，两年，五年。

她没有回来。

顾绍霆将杯中的红酒一饮而尽，辛辣的液体灼烧着他的喉咙。他走到书桌前，拉开最下面的一个抽屉。里面只有一个小小的丝绒盒子，打开，正是她留下的那枚婚戒。

他拿起戒指，摩挲着内壁。上面刻着他们名字的缩写：G&W。

他忽然想起一件事，一件他几乎已经遗忘的“承诺”。

那是他们刚结婚不久，有一次他参加一个商业酒会，身边围绕着各种莺莺燕燕。温知夏有些不自在，一直紧紧跟在他身边。

他察觉到她的不安，将她拉到露台上，从背后拥着她，指着远处璀璨的城市夜景，在她耳边低语：“看到了吗？以后这一切都会是我们的。知夏，你记住，不管发生什么，你都只能是顾太太。这是我对你的承诺，也是你的宿命。”

现在想来，那哪里是承诺，分明是一种霸道的宣告。

他从未问过她，她想要的是什么。

他只是把他认为最好的，强行塞给她，并要求她感恩戴德地接受。

“叮铃铃——”

手机铃声打破了书房的沉寂。是陈立打来的。

“顾总。”

“说。”

“苏哲的详细资料发到您邮箱了。另外……关于孩子的鉴定，需要拿到样本，可能……有点困难。”陈立的声音透着为难。

“困难？”顾绍霆冷笑一声，“在我的字典里，没有‘困难’这两个字。我不管你用什么方法，三天之内，我必须看到结果。”

挂掉电话，他打开电脑，点开了陈立发来的邮件。

附件里是一个加密文件，打开后，是关于苏哲更详尽的资料。包括他的求学经历，工作履历，甚至还有几篇他发表的学术论文的摘要。

顾绍霆快速浏览着，越看，眉头皱得越紧。

这个苏哲，虽然家境普通，但个人能力相当出色。他是国内顶尖学府的硕博连读，期间还得过国际性的建筑设计大奖，是业内小有名气的青年才俊。毕业后，有多家知名的设计院向他抛出橄榄枝，他却选择留校，据说是因为更喜欢纯粹的学术环境。

他还看到了一份苏哲的访谈节选，是在一个专业杂志上。记者问他，对于建筑设计，他最大的追求是什么。

苏哲回答说：“我追求的不是地标性的宏伟建筑，而是‘家’的温度。我希望我设计的每一栋房子，都能让住在里面的人，感受到温暖、舒适和安宁。”

家的温度……

顾绍霆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再次投向窗外那片深沉的夜色。

这栋冰冷的别墅，算家吗？

他关掉电脑，心中的烦躁愈发强烈。他无法接受，温知夏选择的男人，竟然在某种层面上，如此“优秀”。这种优秀，不是金钱和地位可以衡量的，而是一种内在的、精神层面的富足。

这让他一直以来引以为傲的一切，都显得有些可笑。

不，他绝不承认自己输了。

他只是……大意了。

他要亲自去见一见温知夏。他要让她亲口告诉他，这一切都只是一个错误，一个她为了回到他身边而设下的局。

那个孩子，一定是他的。

也只能是他的。

第3章 不期而遇的刺痛

顾绍霆不是一个会等待的人。

他习惯了主动出击，将一切不确定因素牢牢掌控在自己手中。

第二天下午，他就出现在了温知夏家所在的小区附近。这是一片有些年头的住宅区，绿化很好，到处都是高大的梧桐树，阳光透过树叶洒下来，在地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这里没有他住的别墅区那种森严的安保，却多了一份闲适和安逸的生活气息。有老人在下棋，有孩子在嬉笑打闹，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饭菜香味。

顾绍霆将他那辆高调的迈巴赫停在了一个不起眼的角落，自己则坐在车里，像一个潜伏的猎人，等待着猎物的出现。

他不知道自己在等什么，也不知道见到她之后该说什么。他只是被一种强烈的情绪驱使着，必须亲眼确认。

下午四点半左右，一辆白色的家用轿车缓缓驶入小区。顾绍霆一眼就认出，那是陈立资料里提到的，苏哲的车。

车停在不远处的一栋单元楼下。

车门打开，先下来的是苏哲。他穿着简单的休闲装，绕到另一边，打开了副驾驶的车门。

然后，顾绍霆看到了温知夏。

她穿着一条浅蓝色的连衣裙，怀里抱着一个睡着了的小女孩。苏哲小心翼翼地从她怀里接过孩子，动作轻柔得像是捧着一件稀世珍宝。温知夏则从后座拿下一个购物袋，两人相视一笑，并肩走进了单元楼。

整个过程，不过短短几十秒。

但对顾绍霆来说，却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他看到了苏哲在接过孩子时，顺手帮温知夏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头发。

他看到了温知夏在抬头看苏哲时，眼神里那种自然而然的依赖和信任。

他看到了他们之间那种无需言语的默契，那种浸透在每一个细微动作里的，名为“家人”的氛围。

那是一种他从未拥有，也从未奢望过的画面。

原来，这就是她现在的生活。平淡，琐碎，却充满了人间烟火的温暖。

顾绍霆感觉自己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呼吸都变得困难。嫉妒，像藤蔓一样疯狂地滋长，缠绕着他的四肢百骸。

他一直以为，温知夏离开他，会过得很落魄。他甚至想象过无数次，她在某个廉租房里，为了生计奔波，然后后悔当初的决定。

可现实却给了他一记响亮的耳光。

她过得很好，甚至比跟他在一起时，更好。

他发动了车子，轮胎在地面上发出一声刺耳的摩擦声，然后猛地调转车头，疾驰而去。

回到公司，顾绍霆把自己关在办公室里，一支接一支地抽烟。烟雾缭绕中，他的脸色阴沉得可怕。

陈立敲门进来，看到满地的烟蒂，心里一惊。

“顾总，您要的样本，已经拿到了。”他将一个密封的物证袋放在桌上，里面是一根小女孩的头发，是派去的人从她玩过的滑梯上找到的。

“鉴定中心那边已经打好招呼了，加急办理，最快明天下午就能出结果。”

顾绍霆“嗯”了一声，眼睛却一直盯着窗外。

“另外，”陈立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汇报，“我查到，温小姐现在在一家小型的园艺设计工作室工作，是她和朋友合开的。规模不大，但口碑很好，接的都是一些私家花园和民宿的设计项目。”

园艺设计。

是她大学时的专业，是她曾经的梦想。

那个被他亲手扼杀的梦想，现在，她自己又重新拾起来了。

顾绍霆忽然觉得很讽刺。他给了她一座金丝笼，拔掉了她的羽毛，以为这就是对她最好的保护。可她却宁愿在外面风餐露宿，也要重新长出自己的翅膀。

“出去。”他挥了挥手，声音里透着疲惫。

陈立默默地退了出去，轻轻带上了门。

第二天，顾绍霆一整天都心神不宁。他破天荒地推掉了下午所有的会议，只是坐在办公室里，等待那个决定性的电话。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每一秒都像是在煎熬。

下午五点，电话终于响了。

是陈立打来的。

“顾总，结果出来了。”陈立的声音有些复杂。

“说。”顾绍霆的声音绷得很紧。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然后，陈立用一种近乎宣判的语气说道：“鉴定结果……排除了亲子关系的可能性。”

“确认过了吗？”

“确认过了，样本无误，鉴定过程无误。那个孩子……和您没有任何血缘关系。”

轰——

顾绍霆感觉自己的大脑里像是有什么东西瞬间崩塌了。

他最后的希望，最后的幻想，被这份冰冷的科学报告彻底击碎。

那个孩子，不是他的。

温知夏，真的，彻彻底底地，属于了另一个男人。

他挂掉电话，身体向后重重地靠在椅背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声响。他看着天花板，感觉整个世界都在旋转。

原来，他才是那个笑话。

他自以为是的五年等待，他精心策划的“赦免”与回归，在现实面前，被撕得粉碎。

他输了。

输得一败涂地。

输给了一个他看不起的大学讲师，输给了他曾经不屑一顾的平淡生活。

不。

顾绍霆猛地坐直了身体，眼中闪过一丝不甘和狠厉。

他还没有输。

只要他想，他有无数种方法可以毁掉他们现在的生活。他可以让那个苏哲丢掉工作，可以让温知夏的工作室开不下去。他可以让他们寸步难行。

他得不到的，别人也休想得到。

这个疯狂的念头一旦滋生，就像野草一样在他心里蔓延开来。

他拿起手机，拨通了陈立的内线：“给我订一张明天去城西‘花间堂’民宿的票。”

陈立愣了一下：“顾总，那里……”

“我知道。”顾绍霆打断他，“我知道那是温知夏工作室设计的项目，我就是要去看看，她现在的‘作品’，究竟是什么水平。”

他要去见她。

这一次，不是远远地窥探，而是要站在她面前，亲口问一问。

问她，这五年，她有没有哪怕一刻，后悔过离开他。

第4章 对峙，在繁花之间

“花间堂”坐落在城西的一片山谷里，是一家新开的精品民宿。

顾绍霆到的时候，正是午后。阳光温暖，微风和煦，院子里种满了各种各样的花草，错落有致，看得出是用了心的。空气中飘着淡淡的花香和泥土的芬芳。

他不得不承认，这里的环境，确实让人感到放松和惬意。

而这种惬意，让他更加烦躁。

因为这一切，都出自温知夏之手。她把他关在冰冷的钢筋水泥丛林里，自己却在这里创造了一片世外桃源。

他没有理会前来迎接的服务生，径直走进了院子。他一眼就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温知夏正蹲在一片蔷薇花架下，手里拿着一把小剪刀，认真地修剪着多余的枝叶。她穿着一身灰色的工装连体裤，头发用一根发带束在脑后，脸上沾了一点泥土，看起来有些狼狈，但她的眼神，专注而明亮。

那是他在婚姻里从未见过的，属于她自己的光芒。

“温知夏。”

他开口，声音不大，却像一块石头投进了平静的湖面。

温知夏的身体僵了一下。她慢慢地转过身，当看到站在不远处的顾绍霆时，她脸上的惊讶一闪而过，随即恢复了平静。

她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泥土，摘下沾满泥污的手套，平静地看着他，就像看到一个许久未见的普通朋友。

“顾先生，好久不见。”

顾先生。

这个称呼，像一根针，精准地刺进了顾绍霆的心里。生疏，客气，带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距离感。

“看来你过得不错。”顾绍霆环顾四周，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嘲讽，“从顾太太，变成了一个伺候花草的园丁，感觉如何？”

他想激怒她，想看到她惊慌失措，或者至少，是愤怒的表情。

但他失望了。

温知夏只是淡淡地笑了笑：“挺好的。每天和喜欢的植物待在一起，很踏实。顾先生今天来，是……有事吗？”

她甚至懒得反驳他的讽刺，直接切入了正题。这种平静，让顾绍霆所有准备好的、居高临下的台词都哽在了喉咙里。

他感觉自己像一个用尽全力挥出一拳，却打在了棉花上的拳击手，无力而滑稽。

“我来住店。”他生硬地回答，“听说这里是你设计的，我来考察一下，看看我的前妻，离开我之后，究竟有什么长进。”

“让你失望了，这里只是我和朋友们的一个小作品，上不了台面。”温知夏的语气依旧波澜不惊，“房间在那边，你可以自己去前台办理入住。我还有工作，失陪了。”

说完，她竟然真的转过身，准备继续去修剪她的花。

“站住！”

顾绍霆的声音终于带上了一丝压抑不住的怒意。

温知夏停下脚步，却没有回头。

“你就没什么想对我说的吗？”他一步步向她走近，高大的身影将她笼罩在阴影里，“五年了，温知夏，你就没有一点后悔？”

温知夏沉默了片刻，然后缓缓转过身，正视着他。

她的眼神很清澈，也很平静，像一汪深潭，看不出任何情绪。

“后悔？”她轻声重复着这两个字，然后摇了摇头，“顾绍霆，我为什么要后悔？后悔没有继续做你那个精致的、没有灵魂的洋娃娃吗？”

“我给你的生活，不好吗？”顾绍霆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颤抖，“你想要什么，我没给过你？名牌包，豪车，别墅，哪一样不是别人梦寐以求的？”

“那些都是你想要的，不是我想要的。”温知夏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道，“你想要的，是一个绝对服从的妻子，一个能衬托你身份的摆设。而我想要的，是一个家，一个能听我说话，尊重我想法的丈夫。”

“你想要的，我给不了。所以，我选择离开。”

她的声音很轻，却每一个字都像重锤，狠狠地敲在顾绍霆的心上。

“所以，你就找了那个姓苏的？”顾绍霆的眼神变得阴鸷，“一个大学老师，他能给你什么？他买得起你现在身上这条裙子吗？”

他注意到，她今天穿的连衣裙，虽然干净，但并不是什么大牌。

温知夏顺着他的目光看了一眼自己的裙子，然后笑了。

“他给不了我名牌包，也给不了我豪宅。但是，”她抬起头，迎着他的目光，眼神里带着一丝他从未见过的骄傲，“他会在我加班晚归的时候，给我留一碗热汤。他会支持我开自己的工作室，哪怕一开始亏本，他也对我说‘没关系，你的梦想比钱重要’。他会记得我的生理期，会记得我不吃香菜。他会陪着女儿一起，给我画一张歪歪扭扭的生日贺卡。”

“顾绍霆，他给我的，是你永远都给不了，也永远理解不了的东西。”

顾绍霆的脸色，一瞬间变得惨白。

他引以为傲的财富和地位，在她说出的这些琐碎而温暖的细节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那孩子……”他几乎是咬着牙，问出了那个盘桓在他心头，让他备受折磨的问题，“他是谁的？”

尽管已经知道了答案，他还是抱着一丝万一的、可笑的期望，希望她能给他一个不同的答案。

温知夏的眼神，第一次，冷了下来。

“顾绍霆，你侮辱我可以，但请你不要侮辱我的家庭，我的孩子。”她看着他，眼神里充满了失望，“她是我和苏哲的女儿，和你，没有半分关系。”

“你撒谎！”顾绍霆失控地低吼道，“我们离婚不到两年，你就……”

“我们离婚前，就已经分居半年了，不是吗？”温知夏平静地打断他，“那半年，你一次都没有回过家。在你心里，我们的婚姻，早就名存实亡了。”

“遇到苏哲，是我这辈子最幸运的事。他让我知道，原来被人爱着，被人尊重，是这样一种感觉。”

就在这时，一个温和的男声从不远处传来。

“知夏，怎么了？”

苏哲走了过来，他看到顾绍霆，愣了一下，但很快就反应过来。他没有表现出敌意，只是很自然地走到温知夏身边，轻轻握住了她的手。

“这位是？”他明知故问。

“一位客人。”温知夏回答道，然后看向顾绍霆，“顾先生，如果你是来住宿的，我们欢迎。如果你是来打扰我的生活，那么请你离开。”

苏哲对着顾绍霆，礼貌地点了点头，眼神却带着一丝不容侵犯的坚定。

他没有说任何一句挑衅的话，但那个握住温知夏的手的动作，那个保护性的姿态，已经宣告了他的主权。

顾绍霆看着他们交握的双手，感觉那画面刺眼到了极点。

他输了。

彻彻底底地，输了。

他所有的骄傲，所有的不甘，在这一刻，都变成了一个巨大的笑话。

他像一个闯入别人幸福画卷的、格格不入的丑角，狼狈不堪。

第5章 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顾绍霆没有离开。

他办理了入住，就住在那间能看到温知夏工作的蔷薇花架的房间。

他像一个自虐的囚徒，强迫自己一遍遍地观看那刺痛他眼睛的画面。

他看到苏哲给温知夏送来午饭，两个人在花架下的石凳上，头挨着头，一边吃饭一边轻声交谈。

他看到温知夏工作累了，会靠在苏哲的肩膀上小憩片刻，而苏哲会像保护珍宝一样，一动不动地让她靠着。

他甚至看到，下午的时候，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被保姆带着，跑进了院子，奶声奶气地喊着“妈妈”。

温知夏立刻放下手里的工作，笑着张开双臂，将扑过来的女儿紧紧抱在怀里，在她粉嫩的脸颊上亲了一口。

苏哲也笑着走过去，将女儿高高举起，院子里顿时充满了小女孩银铃般的笑声。

一家三口，其乐融融。

那幅画面，美好得像一幅画，却也残忍得像一把刀。

顾绍霆就站在二楼的窗前，面无表情地看着。房间里没有开灯，他整个人都隐在阴影里，像一个阴郁的幽灵。

他终于明白，他失去的，到底是什么。

他失去的，不仅仅是一个叫温知夏的女人。

他失去的，是一个完整的、拥有温度的家庭的可能性。

是他亲手，将这一切推开的。

傍晚，他走出了房间。

他看到温知夏一家正准备离开。苏哲牵着女儿的手，温知夏跟在旁边，正在低声叮嘱着什么。

顾绍霆走了过去。

“温知夏，我们再谈谈。”他的声音沙哑，带着一丝连自己都未察觉的乞求。

温知夏皱了皱眉，苏哲将女儿护在身后，警惕地看着他。

“顾先生，我想我们已经没什么好谈的了。”

“就几分钟。”顾绍霆的目光，越过她，落在了那个小女孩身上。

小女孩也正好奇地看着他，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像极了温知夏。

“安安，对吗？”他鬼使神差地开口，声音竟然有些温和。

小女孩似乎被他吓到了，往苏哲身后缩了缩。

“顾绍霆，你到底想干什么？”温知夏的声音里终于带上了一丝怒气，“如果你敢伤害我的家人，我跟你拼命！”

“我不会伤害她。”顾绍霆的目光依然没有离开那个孩子，“我只是想……如果，我是说如果，你当初没有离开，这个孩子，会不会就是我们的？”

这是一个极其残忍，也极其自私的问题。

他试图用一个虚无的假设，来刺痛她，也来麻痹自己。

温知夏愣住了，她没想到他会问出这样的话。

她看着他，看着这个曾经让她仰望、让她深爱，也让她绝望的男人，眼神里慢慢浮现出一种深切的悲哀。

“不会。”

她轻轻地，却无比清晰地吐出两个字。

“为什么？”顾绍霆不甘心地追问。

“因为，”温知夏深吸了一口气，仿佛要用尽全身的力气，说出那个埋藏了多年的秘密，“因为在你眼里，我只是一个生育工具，而不是一个平等的伴侣。”

“你还记得吗？我们结婚第三年，你母亲催着我们要孩子。我们去做了检查，医生说我们双方身体都没问题。从那以后，你就把我当成了一个必须完成任务的机器。”

“你规定了我们什么时候必须同房，你让人每天给我送来各种难喝的汤药，你甚至……在我每次生理期来了之后，用那种失望和责备的眼神看着我，好像我犯了什么天大的罪过。”

“顾绍霆，你从来没有问过我，我害不害怕，我愿不愿意。你只关心，我能不能给你生一个继承人。”

“在那段日子里，我感到的不是期待，而是恐惧和屈辱。我甚至开始害怕夜晚的降临，害怕回到那个冰冷的卧室。”

“所以，就算我们没有离婚，我也不会为你生孩子。因为一个不被尊重的母亲，生不出一个在爱里长大的孩子。”

这些话，像一把把尖刀，将顾绍Ting最后一块遮羞布，也狠狠地撕了下来。

他一直以为，要孩子，是理所当然的。传宗接代，延续香火，这有什么错？

他从未想过，在这件事上，温知夏承受了如此巨大的心理压力。他那些自以为是的安排，在她看来，竟然是如此不堪的屈辱。

原来，他们的婚姻，早就从根上，烂掉了。

他看着眼前这个陌生的女人，她平静地叙述着那些不堪的过往，脸上没有怨恨，只有一种解脱后的释然。

他终于明白了。

她不是在惩罚他，也不是在报复他。

她只是在救她自己。

“爸爸，我怕……”小女孩怯生生的声音，拉回了所有人的思绪。

苏哲立刻弯下腰，将女儿抱了起来，柔声安慰道：“安安不怕，爸爸在呢。”

他抱着女儿，另一只手依然紧紧牵着温知夏，然后，他看着顾绍霆，用一种平静但毋庸置疑的语气说：“顾先生，请你以后，不要再来打扰我们的生活了。”

说完，他没有再看顾绍霆一眼，带着妻子和女儿，转身离开。

顾绍霆站在原地，看着他们一家三口的背影，在夕阳的余晖中，渐行渐远，最终消失在路的尽头。

他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双腿一软，几乎站立不稳。

他输了。

输给了时间，输给了自己深入骨髓的傲慢。

压垮他的，不是温知夏的再婚，不是那个与他无关的孩子，而是她最后那番话。

那番话，让他看清了自己究竟是怎样一个失败的丈夫，一个可笑的男人。

天色，彻底暗了下来。

第6章 回响与独白

顾绍霆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花间堂”的。

他没有回公司，也没有回那栋空旷的别墅，而是让司机把他送到了市中心的一套老公寓楼下。

这是他父母留下的房子，他创业成功后就搬了出去，但房子一直没有卖，只是偶尔会让钟点工来打扫一下。

他打开门，一股尘封已久的气味扑面而来。房子不大，陈设也很简单，但处处都留着生活的痕迹。

他走到阳台上，那里还放着一张老旧的摇椅。他记得，小时候，父亲最喜欢坐在这里看报纸，母亲则在一旁打理她那些花花草草。

那时候的家，总是充满了饭菜的香气和父母的笑语。

他坐到摇椅上，点燃了一支烟。

温知夏的话，像电影一样，在他脑海里反复回放。

“一个不被尊重的母亲，生不出一个在爱里长大的孩子。”

他一直以为，自己是个成功的男人。他能赚钱，能给家人提供最好的物质条件，这就够了。他的父亲也是这样，沉默寡言，却一力承担起整个家的生计。他以为，自己是在效仿父亲，做一个合格的、有担当的男人。

可他忘了，他的母亲，是一个被父亲捧在手心里的女人。父亲虽然不善言辞，但看母亲的眼神，永远是温柔的。他会记得给母亲的花浇水，会笨拙地学着做母亲爱吃的菜。

而他呢？他对温知夏，只有要求，没有尊重。

他想起，有一次，温知夏精心准备了一桌子菜，等他回家吃饭。他却因为公司的一个小问题，在电话里对下属大发雷霆。挂了电话，他把怒气带回了家，对着一桌子菜，挑剔地说：“怎么又是这些？油太多了，不健康。”

他甚至没注意到，温知夏为了做那道他随口提过一次想吃的菜，手上被热油烫出了好几个泡。

他把她所有的付出，都当成了理所当然。

他总觉得，他给了她顾太太的身份，她就应该无条件地服从他，满足他的一切需求，包括情绪上的。

他错了。

错得离谱。

手机响了，是陈立打来的。

“顾总，您没事吧？您现在在哪里？”陈立的声音里充满了担忧。

“我没事。”顾绍霆的声音异常平静，“帮我办一件事。”

“您说。”

“把城东那套带花园的别墅，转到温知夏……不，转到她女儿苏安安的名下。”

电话那头的陈立，震惊得半天说不出话来。

“顾总，您……”

“就当是……我迟到五年的，一份新婚贺礼吧。”顾绍霆自嘲地笑了笑，“还有，以后，不要再调查她的任何事了。让她……安静地生活吧。”

挂掉电话，顾绍霆感觉心里某个一直紧绷着的东西，忽然就松开了。

虽然依旧疼痛，却不再那么窒息。

他知道，这栋别墅，温知夏大概率不会接受。但这已经不重要了。这只是他为自己过去的行为，做出的一种迟来的、笨拙的补偿。

也是他与自己的过去，做的一个正式的告别。

他站起身，走到书架前。书架上，还摆着一本旧相册。

他翻开相册，里面是他们刚在一起时的照片。那时候，他还没有那么成功，她也还是个不施粉黛的青涩女孩。

有一张照片，是在大学城的路边摊拍的。他们一人捧着一碗麻辣烫，笑得像两个傻子。他的笑容里，没有后来的运筹帷幄和高高在上，只有属于年轻人的，简单而纯粹的快乐。

那时候，他爱她吗？

应该是爱的吧。

只是后来，在追逐名利的道路上，他走得太快，太远，把那份最初的爱，弄丢了。

他把婚姻，当成了一场交易，一个项目。他以为只要投入足够的资金，就能获得预期的回报。

他忘了，婚姻不是商业，爱也不是合同。

它需要的是经营，是尊重，是平等的对话，是细水长流的陪伴。

而这些，他一样都没有做到。

他输得不冤。

窗外，夜色如墨。城市的霓虹，在远处闪烁，像一片遥远而虚幻的海洋。

顾绍霆知道，从明天起，他的人生，将不再有“温知夏”这个关键词。

他需要学着，一个人走接下来的路。

或许会孤独，或许会漫长。

但这是他为自己的傲慢，必须付出的代价。

第7章 远去的风景

几天后，陈立将一份文件放到了顾绍霆的办公桌上。

“顾总，别墅的过户手续办好了。但是……温小姐通过律师联系了我们，表示不会接受这份赠与。她说，她现在的生活很好，不需要任何不相干的人的馈赠。”

“不相干的人……”顾绍Ting咀嚼着这几个字，脸上露出一丝苦涩的笑容。

“意料之中。”他点了点头，“那就先把房子空着吧。”

陈立看着老板，感觉他好像有哪里不一样了。眉宇间的戾气和紧绷感消散了许多，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淀下来的疲惫和……平静。

“顾总，还有一件事。”陈立说，“苏哲先生任教的大学，我们公司之前有个合作的建筑设计项目，因为预算问题一直搁置着。您看……”

顾绍霆明白陈立的意思。这是在问他，要不要利用这个机会，去为难苏哲。

如果是以前的顾绍霆，他一定会毫不犹豫地这么做。他会动用一切资源，让苏哲在学术界和设计界都待不下去。

但现在……

“把项目预算加回去，让项目正常进行。”顾绍霆淡淡地说道，“评选的时候，公平公正，不要有任何人为干预。”

他顿了顿，补充道：“如果苏哲的团队方案确实优秀，就用他们的。”

陈立的眼中，闪过一丝真正的敬佩。

他知道，顾总这一次，是真的放下了。

放下，比拿起，需要更大的勇气。

又过了一个月，城市进入了初秋。

一个周末的下午，顾绍霆鬼使神差地，又开车去了那个他本以为再也不会去的地方。

他没有进“花间堂”，只是把车停在远处山坡上，一个可以俯瞰整个民宿院子的地方。

他看到院子里的花草，比上次更加繁盛。温知夏正带着几个年轻的员工，在给一个新的花圃做规划。

她穿着工作服，戴着草帽，阳光下，她的笑容明媚而自信。

过了一会儿，苏哲带着安安来了。安安手里拿着一个风车，在院子里快乐地跑来跑去，苏哲就在后面慢慢地跟着，满眼宠溺。

温知夏看到他们，笑着迎了上去，很自然地从苏哲手里接过水壶，喝了几口水，然后弯腰帮女儿整理了一下被风吹乱的头发。

他们没有拥抱，没有亲吻，只是一些最寻常不过的互动。

但那种从骨子里透出来的幸福和安宁，却像一道温暖的光，隔着那么远的距离，依旧清晰可见。

顾绍霆静静地看着。

这一次，他的心里，没有了嫉妒，也没有了不甘。

只剩下一种淡淡的，近乎释然的怅然。

他终于可以像一个真正的局外人，去欣赏这幅他永远也无法融入的，名为“幸福”的风景画。

他知道，温知夏的选择是正确的。

苏哲能给她的，是他永远也给不了的。那种尊重，那种支持，那种平淡日子里的相濡以沫。

他曾经以为，金钱和地位就是一切。

现在他才明白，当一个人真正内心富足的时候，那些外在的东西，不过是锦上添花。而对于曾经一无所有的温知夏来说，苏哲给她的，是雪中送炭，是她生命里最温暖的火炉。

手机震动了一下，是一条新闻推送。

【顾氏集团宣布成立公益基金会，首批资金将用于资助青年建筑设计师及园艺设计师的创业项目……】

这是他前几天做的决定。

他或许成不了一个好丈夫，但他想试着，去做一个对这个世界，更有用的人。

他最后看了一眼山谷下那幅温暖的画面，然后发动了车子，调转车头，向着与他们相反的方向，缓缓驶去。

后视镜里，那片繁花似锦的院落，那个幸福的三口之家，越来越小，越来越远，最终，变成了一个模糊的影子，消失在地平线的尽头。

顾绍霆打开了车窗，初秋的风吹了进来，带着一丝凉意，却也吹散了他心中最后一丝阴霾。

他知道，他的人生，翻开了新的一页。

虽然这一页的开篇，写满了孤独和悔恨。

但他相信，只要一直往前走，总有一天，他也能找到属于自己的，那片能让心安定的风景。

不一定繁花似锦，但至少，会有阳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