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理厂学徒与师娘最新章节-修理厂学徒与师娘 (倾城之巅)全文免费阅读-笔趣文学

王建军师傅的葬礼上，我那个许多年没见的师娘林秀英，竟然当着所有亲戚的面，径直朝我走了过来。她头发白了大半，身子骨也缩得厉害，但眼神却异常明亮。她没哭，脸上是一种我看不懂的平静。在一众哭天抢地的晚辈面前，她将一串油腻腻的、还带着铁锈味的钥匙塞进我手里，声音不大，却像惊雷一样炸在每个人耳朵里：“陈浩，这修车行是建军欠你的，拿着吧。以后，这就是你的了。”

满堂的哀乐瞬间像是被掐住了脖子，几十双眼睛“刷”地一下全钉在我身上，有错愕，有嫉妒，更有不加掩饰的愤怒。王师傅的亲儿子王凯更是“噌”地站起来，指着我的鼻子骂道：“妈你疯了？凭什么把爸的店给一个外人！”

我捏着那串冰冷的钥匙，手心直冒汗，脑子里嗡嗡作响。这一切，还得从年那个燥热的夏天说起。

可师娘林秀英，却跟王师傅完全是两种人。她总是安安静静的，说话细声细气，看人的眼神里带着一股子说不出的温柔。那时候我们学徒工，一个月就三十块钱零花，吃饭就在店里搭伙，一大锅白菜炖土豆，半个月见不着一点油星子。我正是长身体的时候，每天饿得前胸贴后背，晚上躺在通铺上，听着肚子咕咕叫，就一个劲儿地想家。

转机出现在拜师的第二个月。那天下午，王师傅接了个大活，开着他那辆破吉普车去几十里外的镇上拖车，说晚上不回来了。到了饭点，师娘端着饭菜出来，还是老样子。可等其他师兄都吃完回后院歇着了，师娘却悄悄把我拉到厨房，像做贼似的从锅台下端出一个大海碗。我的天，那碗里是满满当当的手擀面，上面卧着一个金灿灿的荷包蛋，还有几片厚实的卤肉，香油的味道直往我鼻子里钻。

“浩子，饿坏了吧，快吃，趁热吃。”师娘把碗推到我面前，脸上带着笑，眼睛却好像有点红。我当时哪想那么多，狼吞虎咽地就把一碗面塞进了肚子，连汤都喝得一滴不剩。从那天起，给我“开小灶”就成了师娘的秘密。只要王师傅一出门，我的晚饭必定是一碗热腾腾的肉丝面或者饺子。有时候王师傅在，她也会趁着师傅去厕所的工夫，飞快地塞给我一个自家烙的油饼，或者两个煮鸡蛋，小声叮嘱：“藏好了，别让你师傅看见。”

好景不长，这种温暖很快就被一种莫名的寒意取代了。我发现，王师傅对我的态度越来越差。起初他还只是骂我手脚笨，后来就变成了指桑骂槐。有一次，师娘又给我塞了两个肉包子，我刚揣进怀里，王师傅就从车底下钻了出来，他没看我，却对着满地的零件破口大骂：“养不熟的白眼狼！给口吃的就不知道自己姓啥了！什么东西！”

我吓得魂飞魄散，以为他发现了，可他骂完又钻回车底，似乎不是在说我。但从那以后，他看我的眼神就变了，充满了审视和厌恶。他不再手把手教我技术，我一问问题，他就没好气地吼：“自己没长眼睛？不会看？”店里最脏最累的活儿，比如清理油污池、给大卡车换轮胎，全都成了我的专属。师兄们都看出来了，私下里劝我，说是不是我哪里得罪师傅了。

我委屈得不行，百思不得其解。我自问干活从不偷懒，对师傅师娘也恭恭敬敬，他为什么就这么看不上我？直到有天中午，我吃完饭在后院洗手，听见堂屋里传来师傅和师娘的争吵声。

“建军，你讲点理好不好？那孩子才多大，从乡下来不容易，吃都吃不饱，我看着心疼！”师娘的声音带着哭腔。

“你心疼？你看他那眼神，你看他那德行！我告诉你，赶紧让他滚蛋，我们这小庙容不下这尊大佛！”

“他就是个孩子，你别把人想得那么脏！”

后面的话我没听清，只听到“啪”的一声脆响，像是耳光，接着是师娘压抑的哭声。我浑身的血都凉了，手脚僵硬地站在原地。原来，师傅都知道。他以为……他以为师娘对我好，是有别的意思。他觉得我，一个穷小子，对他媳妇有非分之想。

那一刻，我感觉天都塌了。师娘对我的好，那种近乎母爱的温暖，在师傅眼里竟然成了不堪入目的脏东西。而我，也从一个勤勤恳恳的学徒，变成了一个不知廉耻的“白眼狼”。巨大的羞辱感和冤屈像潮水一样淹没了我。

从那天起，我再也没接受过师娘任何东西。她再塞给我吃的，我就低着头躲开。她喊我，我就假装没听见。我开始躲着她，就像躲着瘟疫。我看到她眼里的光一点点暗下去，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失落和不解。而王师傅，见我如此“识相”，对我的态度虽然没有好转，但也不再那般尖锐。修理行的空气，变得死一样沉寂。

那台发动机，听说要好几万。王师傅的脸当场就绿了，他二话不说，从工具箱里抄起一把最大的管钳，疯了一样朝我冲过来，嘴里咆哮着：“我他妈今天打死你这个丧门星！”

师娘和师兄们死死抱住他，我吓得瘫在地上，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王师傅挣脱开众人，一脚把我踹倒在地，指着大门吼道：“滚！你给我有多远滚多远！我这辈子都不想再看见你！”

他把我的铺盖卷和几件破衣服从宿舍里扔出来，像扔垃圾一样扔到满是油污的马路上。我从地上爬起来，没哭，也没求饶。我知道，这一切都完了。我只是深深地看了一眼站在门口，哭得喘不上气的师娘，然后捡起我的东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这个我待了不到一年的地方。

后来，我靠着在王师傅那里学到的半吊子手艺，进了一家小修理厂，从最底层的学徒干起。因为憋着那口气，我比谁都努力，别人不愿意干的脏活累活我抢着干，晚上别人睡觉了，我就抱着汽车修理的书啃。几年下来，我的技术突飞猛进，成了厂里的顶梁柱。再后来，我攒了点钱，自己单干，开了一家小小的修理铺。因为手艺好，人也实诚，生意越做越大，从一个小铺面，变成了城南最大的汽车修理中心。我买了房，买了车，娶了媳生了子，成了别人口中的“陈总”。

这些年，我再也没有见过王师傅和师娘。我刻意不去打听他们的消息，我怕听到任何关于他们的事，会扰乱我这颗早已被磨砺得坚硬的心。当年的羞辱，像一根刺，深深地扎在我的心底。我成功了，但我并不快乐。午夜梦回，我还是会想起师娘递给我的那碗热腾腾的肉丝面，以及王师傅最后那个恨不得杀了我一样的眼神。

直到接到王凯的电话，他说他爸没了，问我来不来。我犹豫了很久，最终还是决定去。不管怎么说，他毕竟是我的师傅，一日为师，终身为父。那份恩怨，或许也该随着他的离去而烟消云散了。

王凯的怒骂把我从回忆里拉了回来。我看着手里这串沉甸甸的钥匙，又看了看面前满脸悲戚却眼神坚定的师娘，我忽然觉得，事情的真相，可能远比我想象的要复杂。

师娘没有理会儿子的咆哮，她只是拉着我的手，把我带进了那个熟悉又陌生的后院小屋。屋里的摆设和二十多年前一模一样，只是旧了许多。她让我坐下，给我倒了杯水，然后从床头柜最底下，摸出一个已经泛黄的饼干盒。

打开盒子，里面没有饼干，只有一沓老旧的信件和一张残破的黑白照片。照片上是一个和我年纪相仿的年轻人，穿着工装，笑得一脸灿烂，眉眼之间，竟然和我像了七八分。

师娘说，在王师傅还没开修理行，还是个运输队司机的时候，她弟弟林国栋跟着他当学徒。王师傅那时候年轻气盛，技术好，但也爱逞能。有一次，他们拉着一车货赶夜路，为了抄近道，走了一条崎岖的山路。半路上，刹车突然失灵，卡车像疯了一样往下冲。在最后一个急转弯，为了保住车和货，王师傅猛打方向盘，坐在副驾驶的林国栋因为没坐稳，直接被甩出了车外，掉下了山崖。

等王师傅把车停稳，跑下去找，人已经没气了。

这件事，成了王师傅一辈子的噩梦。虽然最后事故鉴定为意外，他没有坐牢，但他也丢了工作，林家也因此和他断绝了来往，只有师娘，念着夫妻的情分，选择留在他身边。可从那以后，王师傅就变了，变得沉默寡言，脾气暴躁，整夜整夜地做噩梦。他把所有的积蓄都赔给了岳父岳母，然后开了这家修理行，没日没夜地干活，像是在用这种方式惩罚自己。

她才对我那么好。每一碗面，每一个鸡蛋，都寄托着她对已逝亲人的思念和对我的补偿。

“可我对他好，你师傅他……他就受不了。”师娘哽咽着说，“他一看见你那张脸，一看见我对你好，他就想起我弟弟。他觉得对不起我弟弟，觉得他不配。他觉得他在霸占本该属于我弟弟的姐姐。他心里那道坎，一辈子都没过去。”

他开始折磨我，其实是在折磨他自己。他对我越坏，他心里就越好受一点。他觉得，他必须让我吃尽苦头，才能抵消他内心那如山一般沉重的罪孽。

“为什么？”我的声音在发抖。

“因为他觉得再这样下去，他会疯掉的。他更怕，怕自己有一天忍不住，会把所有真相告诉你。他觉得我们这样的人，不配得到你的原谅。他说，与其让你留在这里不清不楚地被他折磨，不如用最狠的方式把你赶出去，让你带着恨意去闯荡。他说，有恨，人才有劲儿。”

师娘说，自从我走后，王师傅偷偷去打听过我无数次。知道我在小厂子里拼命干，他偷偷给厂长塞钱，让他多照顾我；知道我自己开店缺钱，他把准备养老的存折拿出来，匿名寄给了我……我这才想起，当年我创业最艰难的时候，确实收到过一笔两万块钱的匿名汇款，正是那笔钱，救了我的命。我一直以为是哪个不留名的好心亲戚，没想到……

我的眼泪再也忍不住，像决了堤的洪水一样喷涌而出。我冲出小屋，跪在王师傅的灵堂前，放声大哭。我哭我这二十多年来的怨恨，哭我那可笑的自尊和无知。原来，那个我恨了半辈子的男人，才是这个世界上，背负着最沉重枷锁，却给了我最深沉父爱的人。他用他的方式，为我铺就了一条布满荆棘却通往光明的路。

我最终还是接手了那家老旧的修理行。我把它重新装修，但“建军汽修”的牌子，我原封不动地留了下来。现在，每当有年轻的学徒来，看着他们稚嫩的脸庞，我都会想起年的那个夏天，想起那个脾气暴躁的师傅，和那个总偷偷给我塞荷包蛋的师娘。人生在世，有些恩情，重如泰山，只是当年太轻狂，我们不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