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回到小时候之改变自己 - 番茄小说网

“陈旭，你要是不帮他，以后也别来找我了。”

林微微站在我课桌旁，双手抱在胸前，下巴微微扬起，阳光从她身后的窗户照进来，给她整个人镀上了一层毛茸茸的金边。

她口中的“他”，是今天刚转来的新同学，叫江毅，从很远的山区来的。

我抬起头，看着她因为一点点不快而皱起的眉头，心里却像是有一块大石头落了地，轻快得有些不真实。

还有这种好事？

上辈子，就是从这句话开始，我的人生被拖进了一个无底的泥潭。

林微微是我的青梅竹马，我们两家住一个大院，从穿开裆裤起就在一起玩。所有人都觉得我们是天生一对，我也这么认为。

所以，当她用我们二十年的情分来“绑架”我时，我毫不犹豫地就范了。

我开始帮江毅。

帮他买饭卡，帮他交班费，帮他买辅导资料。后来，是帮他付他母亲的医药费，帮他找工作，甚至，最后把我爸妈给我准备买婚房的钱，都拿去给他创业填窟窿。

林微微总是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上，用她那双清澈的眼睛看着我，说：“陈旭，你真好。江毅太可怜了，我们能帮一点是一点。”

我沉浸在这种“你真好”的赞美里，心甘情愿地付出我的一切，包括我的学业，我的前途，我父母的养老钱。

结果呢？

江毅的公司上市了，庆功宴上，他挽着林微微的手，感谢她一路不离不弃的“投资”与“支持”。

而我，因为挪用公款，在牢里待了十年。

出来的时候，父母已经白发苍苍，他们见到我的第一句话是：“儿子，没事，回家就好。”

他们没一句责备，可我看着他们鬓角的白发和眼里的沧桑，心就像被刀子反复地割。

我为了一个外人，为了一个女人的几句夸奖，毁了自己，也毁了最爱我的父母的一生。

闭上眼再睁开，我又回到了高三的这个下午，回到了江毅转来的第一天，回到了林微微对我说出这句改变了我一辈子的话的瞬间。

阳光依旧温暖，教室里依旧是熟悉的粉笔末味道，一切都还来得及。

我看着林微微，她还在等我的回答，等我像以前一样，立刻点头哈腰地答应她的一切要求。

我慢慢地把手里的笔放下，发出很轻的一声“啪嗒”。

然后，我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清晰地说：“好。”

林微微愣住了。

她大概以为自己听错了，或者是没理解我的意思。

“你说什么？”她追问了一句，眉头皱得更紧了。

“我说，好。”我重复了一遍，语气平静得像是在谈论今天的天气。

“以后，我不找你了。”

说完，我低下头，重新拿起笔，翻开面前的《五年高考三年模拟》，目光落在了一道复杂的函数题上。

世界，一下子清净了。

林微微在我桌边站了好一会儿，我能感觉到她的视线像探照灯一样在我头顶扫来扫去。

她大概在分析我这句话的深层含义，是在赌气？还是在开玩笑？

可惜，都不是。

我是认真的。

终于，她大概是觉得自讨没趣，跺了跺脚，转身走了。高跟的小皮鞋踩在水泥地上，发出“哒哒哒”的清脆声响，带着一股子火气。

我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那道函数题的解法，我已经忘得差不多了，但我知道，我人生的这道题，这一次，我必须解对。

晚自习前的吃饭时间，是我和林微微关系的第一次正面冲撞。

食堂里人声鼎沸，打饭的窗口排着长长的队。

我和往常一样，打了两份饭，一份糖醋里脊，一份番茄炒蛋，都是我爱吃的。

找到座位坐下，刚扒拉了两口饭，林微微就带着江毅过来了。

她把餐盘重重地放在我对面，里面只有一份白米饭和一点免费的咸菜。

江毅跟在她身后，低着头，看不清表情，只觉得他整个人都缩在宽大的校服里，显得很局促。

“陈旭。”林微微开了口，声音不大，但周围几个相熟的同学都听见了。

我抬起头，嘴里还嚼着一块里脊肉。

“你看江毅，他饭卡里没钱了，晚饭就吃这个。”她的语气里带着一种控诉，好像江毅吃不上饭是我的过错。

我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江毅的头埋得更低了，耳朵尖有点红。

上辈子，也是这样一幕。

当时我二话不说，立刻把自己的饭卡拍在桌上，说：“以后江毅的饭我包了。”

然后，我收获了林微微一个赞许的微笑，和江毅一声低不可闻的“谢谢”。

可现在，我只是默默地咽下嘴里的饭，然后又夹了一筷子番茄炒蛋。

酸甜的口感在舌尖蔓延开，很开胃。

“哦。”我应了一声，然后继续吃饭。

林微微的表情凝固了。

她大概没想到我会是这个反应。

周围的空气仿佛都安静了几秒钟。

“陈旭，你什么意思？”她的声音开始发冷。

“没什么意思。”我抬眼看她，“吃饭呢，有什么事吃完再说。”

“你……”她气得嘴唇都在抖，“你就不能把你的饭卡借他刷一下吗？或者分他一点菜也行啊！”

我停下筷子，认真地看着她：“这是我的饭，我付了钱的。饭卡也是我的，里面的钱是我爸妈给的。我没有义务要给一个刚认识不到半天的同学。”

我的话说得很平静，但内容却像一颗石子投进了平静的水面。

周围几个同学都露出了诧异的表情。

在他们眼里，我一直是林微微的“跟班”，对她言听计从，大方仗义。

“陈旭，你怎么变成这样了？”林微微的眼睛里写满了失望，“他家里那么困难，我们帮他一下不是应该的吗？你还有没有一点同情心？”

“同情心不能当饭吃。”我淡淡地说，“而且，帮助人有很多种方式。学校有贫困生补助，可以申请。他自己也可以去勤工俭改，食堂周末招小时工。直接伸手问别人要，不是长久之计。”

这些话，是我在牢里想了十年才想明白的道理。

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而林微微的“善良”，只是用我的鱼，去满足她自己投喂的快感。

江毅一直低着头，听到我的话，他的肩膀似乎动了一下。

林微微被我堵得说不出话来，脸涨得通红。

她大概从来没想过，这些话会从我嘴里说出来。

最后，她一咬牙，把自己餐盘里的米饭拨了一大半给江毅，然后把自己的水煮蛋也夹了过去。

“江毅，你吃我的。有些人，心是铁做的。”她说着，还意有所指地瞥了我一眼。

我没理她，自顾自地吃完了我的糖醋里脊和番茄炒蛋，连汤汁都用米饭拌干净了。

吃饱喝足，我端起餐盘，路过他们桌子的时候，脚步都没停一下。

身后，是林微微压抑着火气的声音：“江毅，你别理他，他就是个自私鬼。”

我走出食堂，傍晚的风吹在脸上，很舒服。

我知道，从今天起，我在他们眼里，就是一个“自私鬼”了。

但没关系。

上辈子我当了半辈子的“好人”，最后家破人亡。

这辈子，我只想为自己，为我爸妈，当一个“自私鬼”。

那顿饭之后，林微微果然没有再主动找过我。

我们在走廊上碰到，她会像没看见我一样，扭头就走。

我们的小团体里，气氛也变得很微妙。

以前，大家总是聚在一起，以我和林微微为中心。现在，林微微身边多了个江毅，而我，渐渐地被边缘化了。

他们会一起讨论题目，江毅的理科成绩很好，林微微经常向他请教。

他们会一起去图书馆，林微微会用自己的零花钱，给江毅买最新的习题集。

偶尔，他们也会提起我。

我听到过几次。

“陈旭最近怎么了？跟变了个人似的。”

“谁知道呢，微微说他现在特别自私，一点人情味都没有。”

“不会吧，以前他对微微多好啊。”

“现在？哼，微微让江毅带份午饭，他都不肯顺手。”

我听着这些议论，心里没什么波澜。

我把所有的时间和精力都投入到了学习中。

上辈子，为了帮江毅，我耽误了学业，最后只考了个三本。眼睁睁看着林微微和江毅双双考入名校。

这一世，我要把我失去的，都拿回来。

我的目标很明确，就是我爸一直希望我考的那所重点大学的计算机系。

我爸是个老程序员，一辈子勤勤恳恳，他最大的愿望就是我能子承父业。

上辈子，我让他失望了。

这次，我不会了。

我开始刷题，整理笔记，每天晚上学到深夜。我的成绩开始稳步提升，从班级中游，慢慢地挤进了前十。

班主任在班会上表扬了我，说我最近学习状态很好，是“浪子回头”的典范。

我看到林微微坐在下面，她看了我一眼，眼神很复杂，有惊讶，也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失落？

或许，她习惯了那个围着她转，以她的喜怒哀乐为生活重心的我。

现在我有了自己的目标，不再把她当成世界的中心，她反而不适应了。

第一次月考成绩下来，我考了全班第五，年级第二十三。

这是一个我上辈子从未达到过的高度。

我爸妈高兴坏了，我妈当晚就加了两个菜，我爸还破天荒地开了瓶酒，陪我喝了一小杯。

“儿子，好好学，有出息。”我爸拍着我的肩膀，眼睛里亮晶&#;晶的。

我点点头，心里暖洋洋的。

这才是家人。

这才是值得我为之奋斗的一切。

而林微微和江毅那边，却出了一点状况。

月考后要交一套辅导资料的费用，一百二十块钱。

对于我这样的家庭来说，不算什么。但对于江毅，这可能就是他半个月的生活费。

晚自习的时候，林微微又找到了我。

这是我们冷战半个多月以来，她第一次主动跟我说话。

“陈旭，你能不能……借我点钱？”她站在我旁边，声音很低，有点不自在。

“借钱？”我抬起头，“你不是每个月零花钱都挺多的吗？”

林微微的家境比我家还好，她爸妈很宠她，零花钱给得足。

“我……我给江毅买东西，用得差不多了。”她的脸颊有点红，“你就借我一百二，下个月我还你。”

我看着她，心里跟明镜似的。

这钱，是借给江毅交资料费的。

上辈子，她也是这么来找我的。我当时想都没想，就把钱给了她。

她拿了钱，转头就给了江毅，还说是她自己的钱，让江毅不要有心理负担。

江毅很感激地收下了，从头到尾，都不知道这钱是我出的。

而我，只是林微微用来展现她“善良”的工具。

“不借。”我干脆地拒绝了。

“为什么？”林微微的音量提高了一点，“我们这么多年的朋友，一百多块钱你都不肯借？”

“第一，我不是不肯借，是我最近没钱。我爸妈给我的零花钱，我都拿去报了个编程的兴趣班。”我说的是实话，我确实用省下来的钱报了个班，为以后大学的专业打基础。

“第二，就算我有钱，我也不会借给你，让你拿去给别人。”我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林微微，你的善良很廉价，因为它总是建立在别人的付出之上。你想当好人，可以，用你自己的钱，我没意见。但你别想再从我这里拿走一分一毫，去成全你的圣母心。”

我的话像一把刀子，戳破了她一直以来精心维持的体面。

她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陈旭，你……你混蛋！”她低声骂了一句，眼圈一下子就红了。

周围的同学都朝我们这边看过来。

我没再理她，低下头继续做我的题。

我知道，我说的话很重，很伤人。

但有些话，长痛不如短痛。

我和她之间，早就应该把这些话说清楚了。

她在我身边站了很久，最后，带着哭腔跑出了教室。

第二天，我成了全班的公敌。

林微微哭了。

这个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一夜之间传遍了整个年级。

她是院里的小公主，从小到大，顺风顺水，什么时候受过这种委屈。

所有人都知道，是我把她气哭的。

“陈旭也太过分了吧，怎么能把微微气哭呢？”

“就是啊，不就借一百多块钱吗？至于说那么难听的话吗？”

“听说他是嫉妒江毅，因为微微现在对江毅比对他好。”

流言蜚语像潮水一样向我涌来。

我走在路上，能感觉到背后戳戳点点的目光。

以前跟我关系还不错的几个男生，现在看到我也绕着道走。

我被彻底孤立了。

只有我的同桌，一个叫胖子的男生，还愿意跟我说话。

“旭哥，你跟微微到底怎么了？”他趁着课间，偷偷问我。

“没什么，道不同，不相为谋。”我淡淡地回答。

胖子挠了挠头，一脸不解。

我没有多做解释。

有些事，解释了也没用，他们不会懂。

他们只看到林微微的眼泪，看不到我上辈子流的血。

资料费的事情，最后还是解决了。

林微微回家找她爸妈要了钱，不仅帮江毅交了，还额外给了他一些生活费。

江毅对她更加感激涕零。

两个人几乎形影不离。

林微微似乎是想用这种方式向我证明，没有我，她照样可以帮助江毅，照样可以当她的“圣人”。

而我，乐得清静。

我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了学习和编程上。

那个年代，计算机还是个新鲜事物，很多人都不太懂。

我报的那个兴趣班，其实就是一个大学教授自己开的小灶，教一些基础的编程语言。

我学得很投入，因为我知道，这将是我未来安身立命的本事。

我爸看我这么上心，也很支持我。他把他以前的那些专业书都翻了出来，一本一本地给我讲。

周末，我不再跟那群朋友出去玩，而是泡在书房里，或者去兴趣班上课。

我的世界里，只剩下了代码、公式和定理。

这种专注，让我感到前所未有的平静和充实。

期中考试，我的成绩又前进了一大步，考进了年级前十。

而林微微，因为把太多心思花在了江毅身上，成绩下滑得很明显，第一次掉出了班级前二十。

发成绩单那天，我看到她拿着成绩单，眼圈又是红的。

江毅在她身边，笨拙地安慰着她。

我从他们身边走过，目不斜视。

我们已经走在了两条完全不同的人生道路上。

高三的生活，紧张得像一根拉满了的弓弦。

时间在无数张试卷和习题中飞速流逝。

我彻底成了一个独行侠。

一个人吃饭，一个人去图书馆，一个人回家。

一开始，确实有些不适应。毕竟，我过去二十年的人生，都是和林微微绑在一起的。

但慢慢地，我习惯了，甚至开始享受这种孤独。

孤独让我更专注，更清醒。

我能清晰地看到自己的目标，并且一步一个脚印地向它靠近。

我的编程技术进步很快，那个大学教授很看好我，推荐我去参加一个市里的中学生编程竞赛。

这是一个很好的机会，如果能拿到名次，对以后大学自主招生很有帮助。

我开始投入更多的精力去准备比赛。

而就在这个时候，一个更大的考验，来了。

江毅的母亲，病了。

是重病，需要立刻手术，手术费加上后期的治疗费用，是一笔天文数字。

这个消息，是林微微哭着告诉全班同学的。

她在讲台上，一边流泪，一边号召大家为江毅捐款。

“江毅同学的妈妈得了重病，现在就在市医院里等着钱做手术。他家里很困难，根本拿不出这么多钱。我们是一个集体，是一个大家庭，我希望大家能伸出援手，帮帮他，救救他的妈妈！”

她的声音哽咽，很有感染力。

班上的同学都很同情江毅，纷纷慷慨解囊。

五十，一百，两百……

班长抱着捐款箱，一个一个地收。

收到我这里的时候，我正在演算一道算法题。

“陈旭，捐点吧。”班长把箱子往我面前推了推。

我抬起头，看了一眼讲台上哭得梨花带雨的林微微，和站在她旁边，低着头，拳头紧握的江毅。

这一幕，何其熟悉。

上辈子，也是这样。

林微微发动了全校捐款，但还是杯水车薪。

然后，她找到了我。

她让我回家，去求我爸妈。

她说：“陈旭，我知道你爸妈有积蓄，那是他们给你准备的大学学费和买房的钱。但是人命关天啊！钱没了可以再赚，人没了就什么都没了！你忍心看着一条生命就这么消失吗？”

我被她的话说动了。

我回家，跪在我爸妈面前，求他们把那笔钱拿出来。

我爸当时气得给了我一巴掌，骂我糊涂。

但我妈心软，看着我，最后还是松了口。

她说：“儿子，这钱是我们的血汗钱，也是你的未来。你真的想好了吗？”

我想好了。

我把那张存着二十万的存折，交到了林微微手上。

我以为我做了一件天大的好事，拯救了一个家庭。

我等着林微微的感激，等着江毅的道谢。

可是，我只等来了林微微一句：“陈旭，你真是个好人。”

然后，她拿着我的钱，以她自己的名义，交给了江毅。

她成了江毅的救命恩人。

而我，只是一个提供了钱的“好人”。

后来我才知道，那笔钱，江毅并没有全部用来给他母亲治病。

他母亲的手术做完后，情况稳定了下来。剩下的钱，他拿去做了点小生意，那是他创业的第一桶金。

而我，因为没了大学学费，只能去读一个学费便宜的专科。

我的人生，从那一刻起，彻底拐向了另一条路。

……

“陈旭？陈旭？”班长的声音把我从回忆里拉了回来。

我看着面前的捐款箱，里面已经有了厚厚的一叠钱。

我摇了摇头。

“我不捐。”

我的声音不大，但足够让周围的同学听清楚。

空气，瞬间又一次凝固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我身上。

有不解，有鄙夷，有失望。

班长愣住了：“为什么？大家都是同学……”

“因为那是我的钱。”我打断他，语气平静，“我有权利决定我的钱怎么花。”

“你怎么能这么冷血！”一个女生忍不住开口，“那是一条人命啊！”

“是啊，陈旭，你也太自私了吧！”

“以前没发现他是这种人。”

指责声四起。

我没有理会他们，只是抬眼，看向讲台上的林微微。

她的眼睛里，燃烧着一簇火苗。

她大概觉得，这是她彻底击垮我，证明我是个“坏人”的最好机会。

她一步一步地从讲台上走下来，走到我面前。

“陈旭。”她开口，声音里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审判意味，“我真的对你很失望。我没想到，你竟然是这么一个铁石心肠的人。江毅妈妈现在就躺在医院里，等着钱救命，你连一百块钱都不愿意出吗？”

“不愿意。”我回答得干脆利落。

“你！”她气得浑身发抖，“你的心到底是什么做的？你难道就没有一点同情心和善良吗？”

“我的善良，很贵。”我看着她，一字一句地说，“不会再随便给一个，用我的善良去满足自己虚荣心的人。”

“而且，”我顿了顿，目光转向她身后的江毅，“江毅同学，你是个男人。你母亲病了，你应该想的是怎么靠自己的能力去解决问题，而不是指望一个女生，发动同学给你捐款。”

江-毅猛地抬起头，这是我第一次看到他用那样的眼神看我。

那是一种混杂着羞愧、不甘，还有一丝怨恨的眼神。

“我知道你家里困难，但困难不是博取同情的资本。”我继续说道，“市里有针对重症病人的医疗救助基金，学校也有相关的帮扶政策。你去找老师，去找校领导，远比在这里让大家捐款要有效得多。自己的事情自己扛，这才是男人该做的事。”

我的话，像一记重锤，敲在了江毅的心上。

他的脸，一阵红一阵白。

而林微微，已经气得说不出话来了。

“陈旭，你给我滚出去！”她指着教室门口，对我吼道。

我慢慢地站起身，收拾好我的书和笔。

“正有此意。”

我背上书包，在全班同学的注视下，一步一步地走出了教室。

走到门口的时候，我停了一下，回头看了一眼。

林微微站在那里，像一只斗胜了的公鸡。

而江毅，依旧低着头，没有人看到他藏在阴影里的表情。

我心里很平静。

我知道，我彻底被这个集体抛弃了。

但我也知道，我做的是对的。

我走在空无一人的走廊上，心里反复回想着上辈子我爸对我说的话。

“儿子，帮人可以，但要有底线。掏心掏肺地对别人，也要看那个人值不值得。”

上辈子，我没听懂。

这辈子，我懂了。

我被赶出教室的事情，很快就传到了班主任耳朵里。

晚自习结束后，他把我叫到了办公室。

班主任姓王，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平时很严厉。

我以为他会劈头盖脸地训我一顿。

但他没有。

他只是给我倒了杯水，让我坐下，然后沉默地看着我。

看了很久，他才开口：“陈旭，能跟我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吗？”

他的语气很平静，没有预想中的责备。

我愣了一下，然后，把我的想法，原原本本地告诉了他。

包括我认为捐款治标不治本，包括我认为江毅应该学会自己承担责任，包括我认为林微微的“善良”是一种绑架。

我没有提上辈子的事，只说了我现在的看法。

王老师一直静静地听着，没有打断我。

等我说完，他长长地叹了口气。

“陈旭，你长大了。”

这是他对我说的第一句话。

我有些意外。

“你说的这些，有道理。但是，你有没有想过，你的处理方式，太直接，也太伤人了。”王老师看着我，“在那个环境下，你让林微微和江毅都下不来台。也让其他同学觉得你冷漠无情。”

我点了点头：“我知道。”

“但是，我还是支持你的想法。”王老师话锋一转，“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江毅这个孩子，自尊心很强，也很敏感。大家这样轰轰烈烈地给他捐款，其实对他来说，也是一种压力和伤害。”

“老师，我不是不想帮他。”我看着王老师，认真地说，“我是觉得，应该用更合适的方式去帮他。”

“什么方式？”

“我查过了，市里的大病医疗救助基金，符合他家的情况，可以申请下来很大一笔钱。另外，我们学校也有针对特困生的紧急援助金。还有，他成绩那么好，完全可以利用周末时间去做家教，也能赚一些钱。”我把我这几天想好的方案，一条一条地说了出来。

王老师听完，眼睛亮了。

他看着我，眼神里多了一丝欣赏。

“你这些想法，很好，很成熟。”他站起身，在办公室里走了两步，“这样，明天你把相关的申请流程和资料整理一份给我。我去找校领导，也去联系一下江毅的家人。这件事，学校出面，比你们学生自己搞要好得多。”

“好。”我立刻答应下来。

“至于班级里……”王老师顿了顿，“你暂时先别回去了。我怕你跟他们再起冲突。你这几天就来我办公室自习吧。正好，你那个编程竞赛，有什么问题也可以随时问我。”

我这才知道，王老师大学里学的也是计算机。

那一刻，我心里涌起一股暖流。

在这个所有人都误解我、指责我的时候，是我的老师，选择相信我，支持我。

“谢谢您，王老师。”我站起身，对着他深深地鞠了一躬。

“行了，快回去吧。别想太多，专心学习，准备你的比赛。”王老师拍了拍我的肩膀。

我走出办公室，夜风吹在脸上，凉飕飕的，但心里却很暖。

我不是一个人在战斗。

接下来的几天，我真的就在王老师的办公室里自习。

环境比教室安静多了，我的学习效率也提高了不少。

我花了一个通宵，把所有关于医疗救助和学校补助的申请资料、流程都整理得清清楚楚，打印出来交给了王老师。

王老师拿着那叠厚厚的资料，看了我很久，最后只说了一句：“好小子。”

他立刻就行动了起来，联系了校领导，又亲自跑了几趟医院和民政部门。

而班级里，关于我的风言风语，还在继续。

我成了“冷血动物”和“自私鬼”的代名词。

林微微在班里，更是把我塑造成了一个反面典型。

“有些人，学习再好有什么用？连最基本的善良都没有。”

“我们不能像他一样，对同学的困难视而不见。”

她带着几个同学，利用课余时间，又搞了几次募捐活动，甚至还联系了市里的电视台，想让记者来报道江毅的事情。

她把自己当成了一个拯救者，沉浸在这种自我感动里。

江毅一直没有表态，他只是默默地接受着林微微为他做的一切。

他每天要去医院照顾他妈妈，白天来上课，精神状态很差，成绩也一落千丈。

我看着这一切，心里很平静。

我知道，林微微的做法，看上去轰轰烈烈，实际上，却是在把江毅推向一个更尴尬的境地。

她把他的贫穷和不幸，当成了一场表演，而她自己，是这场表演里最光彩照人的女主角。

果然，电视台的记者来了之后，了解了情况，并没有立刻报道。

他们更专业，也更谨慎。

他们采访了学校，采访了王老师，也看到了我整理的那份资料。

最后，电视台播出了一则新闻。

新闻里，没有着重渲染江毅的“惨”，而是报道了学校和社会各界，是如何通过正规渠道，有条不紊地对他进行帮助的。

新闻里提到了学校的紧急援助金，提到了市里的医疗救助基金，还提到了王老师和我，是如何在背后默默地为他整理申请资料的。

虽然只是一笔带过，连我的名字都没提，只说是“一位热心的陈同学”。

但这已经足够了。

新闻播出后，舆论的风向，开始悄悄地发生了变化。

大家开始意识到，原来帮助一个人，不只有捐钱这一种方式。

原来，还有更理智，更有效，也更能保护受助者尊严的方法。

林微微在班里搞的那些募捐，相比之下，显得那么业余和冲动。

她看完新闻，把自己关在家里，两天没来上学。

我知道，这对她的打击很大。

她一直以为自己是正确的，是善良的化身。

但现实告诉她，她的那种“善良”，有时候，可能是一种“添乱”。

而江毅，在学校和政府的帮助下，他母亲的手术费很快就凑齐了。

手术很成功。

他来学校上课的时候，整个人都轻松了不少。

有一天晚自习，他走进了王老师的办公室。

我当时正在写代码，准备第二天就要开始的编程竞赛。

他走到我面前，站了很久。

然后，他对着我，深深地鞠了一躬。

“陈旭，对不起。”

他的声音很沙哑。

“还有，谢谢你。”

我抬起头，看着他。

他的眼睛里，没有了之前的怨恨和不甘，只剩下一种很复杂的情绪，有感激，也有愧疚。

“不用谢我。”我平静地说，“我只是做了我认为正确的事。你以后，好好学习，好好生活，照顾好你母亲，比什么都强。”

他重重地点了点头。

“我明白。”

说完，他转身走了。

我看着他的背影，知道这个坎，他算是迈过去了。

而我和他之间，也算是两清了。

我没有欠他，他也不再需要仰视我。

我们只是同学，最普通的那种。

这样，就很好。

编程竞赛那天，我发挥得很好。

两天后，结果出来，我拿到了一等奖。

这个奖项分量很重，几所顶尖大学的招生办老师都注意到了我。

我成了学校的名人。

不再是那个“冷血自私”的陈旭，而是那个“为校争光”的编程天才。

世界就是这么现实。

当你一无是处的时候，所有人都觉得你呼吸都是错的。

当你功成名就的时候，你之前所有的“缺点”，都会被解读成“个性”。

以前那些对我绕道走的同学，现在会主动跟我打招呼，向我请教问题。

林微微也回到了学校。

她瘦了，也沉默了很多。

她不再像以前那样，总是人群的中心。

她看到我，眼神会躲闪。

我们之间，再也没有任何交集。

高考前的最后一次模拟考，我考了年级第一。

而林微微，勉强维持在了一本线上下。

江毅的成绩倒是追了上来，稳定在了班级前十。

他变得比以前开朗了一些，会主动跟同学交流，周末的时候，真的去做家教赚钱了。

他用自己赚的钱，把他之前欠班里的捐款，一点一点地还清了。

虽然班长说不用还，但他坚持要还。

我觉得，他终于找到了自己的尊严。

高考，如期而至。

我以全市理科状元的身份，被我梦想中的大学计算机系录取。

我爸妈高兴得好几天都合不拢嘴。

办升学宴那天，我们家院子里，来了很多亲戚朋友。

王老师也来了，他喝得满脸通红，拉着我的手，一遍遍地说：“好小子，没看错你。”

胖子也来了，他考得也不错，上了个不错的。

他挤到我身边，神秘兮兮地对我说：“旭哥，你知道吗？林微微也填了跟你一样的大学。”

我愣了一下。

“不过她分不够，被调剂到别的专业了。”胖子补充道。

我“哦”了一声，心里没什么感觉。

都过去了。

宴席快结束的时候，我看到了林微微。

她站在院子门口，没有进来。

她穿着一条白色的连衣裙，就是我们小时候，她最喜欢穿的那种款式。

她看着我，眼睛里有很多情绪。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走了过去。

“来了怎么不进去？”我问。

“我……”她低下头，声音很小，“我没脸进去。”

我们沉默了一会儿。

“陈旭，对不起。”她突然说。

“为什么说对不起？”

“为我以前的……自以为是。”她抬起头，看着我，眼圈有点红，“我以前总觉得我是对的，我觉得我是在帮你，在帮江毅。后来我才明白，我只是在满足我自己。我把我的想法强加给你们，从来没有问过你们愿不愿意。”

“你说的对，你的善良，太廉价了。”她自嘲地笑了笑，“用别人的钱，去实现自己的道德优越感，其实挺可笑的。”

我看着她，心里有些感慨。

她也长大了。

“都过去了。”我说。

“过不去了。”她摇了摇头，“陈旭，我们……还能回到以前吗？”

她的眼睛里，带着一丝期盼。

我看着她，想起了上辈子，我去看她时，她挽着江毅的手，对我说“我们不合适”时的冷漠。

想起了我出狱后，她让人给我送来一笔钱，说是“补偿”，却连面都不肯见我。

想起了我父母因为我的事，一夜白头。

我摇了摇头。

“林微微，回不去了。”

我看到她眼里的光，一点一点地暗了下去。

“我们都长大了，要为自己的选择负责。”我看着远方，平静地说，“我选择了我的路，你也选择了你的。我们，就这样吧。”

说完，我转身回了院子。

我没有再回头。

我知道，我的人生，从我重生的那一刻起，就已经和她再无关系。

我的未来，在远方，在代码的世界里，在父母的笑脸里。

而她，只是我青春里，一个需要被修正的错误。

大学生活，比我想象的还要精彩。

我像是鱼儿回到了大海，尽情地在知识的海洋里遨游。

我跟着导师做项目，参加各种国内外的编程大赛，拿奖拿到手软。

大三那年，我和几个志同道合的同学，一起创办了一家软件公司。

创业的过程很辛苦，但我们都充满了干劲。

我爸成了我的技术顾问，把他几十年的经验，毫无保留地传授给了我。

我妈则负责我们的后勤，每天给我们送来可口的饭菜。

有家人的支持，我感觉自己充满了力量。

公司渐渐走上了正规，我们开发的一款软件，被一家大公司看中，收购了。

我们赚到了人生的第一桶金。

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给我爸妈换了一套大房子，带电梯的那种。

我爸妈站在宽敞明亮的客厅里，眼睛里都是笑。

“儿子，你有出息了。”我妈摸着我的脸，欣慰地说。

我抱着她，心里很暖。

这辈子，我终于没有让他们失望。

我和林微微，在大学里，几乎没有交集。

我们学校很大，专业也不同，刻意不见，就真的可以不见。

偶尔在路上碰到，也只是远远地点个头，然后擦肩而过。

我听说，她大学里谈了恋爱，又分了手。

也听说，她参加了学生会，做得很出色。

但这些，都与我无关了。

大四毕业那年，我收到了国外一所顶尖大学的研究生offer。

我决定出国深造。

走之前，我办了一场同学聚会。

高中时的同学，来了很多。

胖子已经成了个真正的胖子，在一家国企上班，生活安逸。

江毅也来了。

他大学读的是师范，毕业后，回到了他的家乡，成了一名山区教师。

他看上去黑了，也壮实了，眼神很坚定。

他端着酒杯，走到我面前。

“陈旭，我敬你一杯。”他说，“谢谢你当年点醒了我。如果不是你，我可能还在接受别人的施舍，永远也学不会自己站起来。”

“你现在过得很好。”我笑着跟他碰了碰杯。

“是很好。”他点了点头，“我在山里，看着那些孩子，就好像看到了当年的自己。我告诉他们，要靠自己的努力，走出大山。就像你当年告诉我的一样。”

我们相视一笑，一饮而尽。

恩怨，早已随风而逝。

聚会快结束的时候，林微微来了。

她打扮得很精致，在一家外企工作，是个标准的白领丽人。

她走到我面前，递给我一个包装精美的盒子。

“毕业礼物。”她说。

“谢谢。”我接了过来。

“要出国了？”

“嗯。”

“什么时候走？”

“下周的飞机。”

我们之间，又陷入了沉默。

“陈旭。”她最后开口，“祝你，前程似锦。”

“你也是。”我点了点头。

没有拥抱，没有告别。

我们就像两个最熟悉的陌生人，平静地完成了最后的交谈。

我转身离开，没有再回头。

飞机起飞的时候，我透过舷窗，看着下面越来越小的城市。

这里有我的青春，有我的爱恨，有我的遗憾，也有我的圆满。

上辈子，我在这里跌倒，摔得粉身碎骨。

这辈子，我在这里站起，活成了自己想要的样子。

我想，这就够了。

人生没有如果，但重生，给了我一个修正错误的机会。

我修正的，不是别人，而是那个曾经懦弱、盲目、为了别人的认可而活着的自己。

我学会了说“不”，学会了设立底线，学会了爱自己，爱家人。

这，或许就是我重生一次，最大的意义。

飞机穿过云层，飞向一片崭新的天空。

我的未来，也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