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1983, 重生1983小說全文在線閱讀 - 無限 - 無限小說

一睁眼，鼻腔里灌进的是带着煤烟味的冷空气，头顶悬着一只昏黄的灯泡，钨丝发红，像熬了通宵的眼。我怔怔望着糊满《大众电影》旧画报的墙壁，画里龚雪的笑僵在年的春天。床尾摆着一台“燕舞”收录机，磁带转着《在希望的田野上》，塑料壳裂了缝，声音嘶嘶啦啦，像命运漏风。我抬手，腕上不是劳力士，而是一块“上海”全钢表，日历框恰好停在年4月日——我十八岁生日，也是父亲摔断腰的那天。

我重生了。

记忆里，今天一过，父亲就会因为付不起三十七块六的住院费被抬回村，落下终身残疾；母亲把家里最后一只下蛋母鸡塞进布袋，去县医院磕头；而我，偷了生产队拖拉机上的柴油，换来两包“大前门”，在公社门口蹲了一夜，只为求那个管招工的舅舅把我弄进糖厂，结果舅舅把烟甩进沟里，骂我“没出息的玩意儿”。再往后，糖厂倒闭，我南下蹬三轮，九十年代蹲仓库守夜，年揣着全部积蓄买中石油，块站岗，最后给闺女交大学学费的，是拆迁老宅的三十五万。我死时，卡里还剩九十八块，病房窗外在播中美贸易战。

此刻，我摸着兜，只有五毛纸币，叠得方方正正，是母亲给我明天去县城买“复习资料”的。她信我还在想考大学，其实我早打算跟隔壁李二去江西挖钨砂。我捏着钱，骨节发白，想起上辈子一辈子没敢回来的那个雨夜，心里像被锯条来回拉。

我翻身下床，趿拉解放鞋，推开吱呀作响的木板窗。春夜的风卷着油菜花香，远处泾淮河大坝上，手电光乱晃，那是生产队在连夜浇返青水。我忽然想起，明天清晨，公社电影院门口会挤满卖瓜子、卖头绳、卖港台明星贴画的小贩，工商所的老周会拎着一个漆成红色的小桶收摊位费，两毛钱一位。

两毛钱，就是我全部本金。

我把五毛纸币摊开，又摸出枕头下攒的八分钱，一毛八分，够买一包“大前门”——不，上辈子就是烟害了我。我转身，从床底拖出一只褪色的“友谊”雪花膏瓶，里面攒着妹妹捡破烂换的纽扣、玻璃球、坏手表，我一股脑倒在桌上，挑出二十颗透明玻璃球，又翻出一本《武林》旧杂志，撕下最后一页射雕英雄传的彩色插图，折成四折。

天刚蒙蒙亮，我推着家里那辆“永久”车——父亲去年才托指标买的，大梁上焊着我名字——悄悄出了村。露水把裤脚打得精湿，像两条冰袋裹在腿上。我骑了四十分钟，到县城时，东方红电影院门口刚卸下半截木门，一股隔夜爆米花混着尿骚味扑面而来。我把“永久”支在最显眼的位置，从兜里掏出一张牛皮纸，是母亲给我包书的，我用铅笔头写下歪歪扭扭一行字：

“进口玻璃弹珠，一颗三分，五毛一包，送港星贴纸。”

我把玻璃球摆成金字塔，插图压在底下，只露黄蓉一双俏眼。不到一袋烟功夫，我的摊子被小学生围得水泄不通。他们攥着攒了许久的压岁钱，眼睛放光。我收摊时，兜里揣着一块四毛六，汗湿的手心黏着钢镚，像攥着一颗滚烫的心脏。

我没急着回家。我拐进县百货公司后门，找到那个总来村里收破铜烂铁的徐州老客，用一块二毛五批发了二十五条“凤凰”牌尼龙丝巾——玫红、湖蓝、鹅黄，在年的春天，这些颜色像刚苏醒的妖精。我咬咬牙，又花两毛钱买了两张烫金贴画，一张印着邓丽君，一张印着《少林寺》里李连杰蹲马步。

傍晚，我回到公社，把丝巾摊在供销社门口的水泥台上。大喇叭正在播“严厉打击投机倒把”，我却把邓丽君贴画贴在丝巾中央，玫红映着金粉，像一簇明火。路过的姑娘媳妇走不动道，她们摸了又摸，问价时声音发颤。我一条卖一块九，比百货公司便宜六毛，还白送一张贴画。半小时，二十五条丝巾只剩一条，我兜里躺着二十六块八，比父亲一年挣的工分钱还多。

最后一缕夕阳落在湖蓝丝巾上，像一汪水。我把它折好，塞进怀里，跨上“永久”往家赶。夜风掠过油菜花，掀起金色浪头，我忽地想起，上辈子这一天，我偷了柴油，在公社门口蹲到半夜，舅舅把烟甩进沟里；而此刻，我兜里揣着沉甸甸的二十七块，车把上挂着给母亲买的两斤五花肉，给妹妹带的一双塑料红凉鞋。

我用力蹬车，链条吱呀，像命运重新上弦。我知道，明天一早，我还去电影院门口摆摊；下个月，我会用赚到的钱去蚌埠小商品市场批电子表；半年后，我会在县中学门口租下一间五平米的小屋，挂一块“青年文化服务社”的牌子，卖磁带、卖计算器、卖从广州倒腾来的牛仔裤。

再后来，我会赶在年国庆节前，把摊位搬进刚刚挂牌的“自由市场”，成为全县第一个有营业执照的个体户；我会用“燕舞”收录机循环播放《我的中国心》，把两喇叭换成四喇叭，吸引来第一个电视台记者；我会在年买下县城第一辆“桑塔纳”，挂最时髦的黑牌照，车窗摇下，邓丽君正唱《甜蜜蜜》。

而此刻，年4月日的夜路尽头，煤油灯昏黄，母亲正倚门张望。我跳下车，把五花肉高高举起，油花在灯下闪光。她愣住，眼里先是惊，再是泪，最后弯成月牙。我笑着喊：

“妈，我回来了，咱家以后，不会再缺钱。”

夜风掠过，带来远处泾淮河的潮声，像命运重新翻页。我抬头，看见满天星斗，一颗流星正划过天际，亮得刺眼。我知道，那是我新人生的起跑线，年，一切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