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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猎户小娘子(萤火紫)全文阅读_最新章节 - 牟书阁(moushugecom)

haoteby 2025-10-29 19:24 1 浏览

小说:女大学生穿越到古代,原主红颜薄命不说,还是个待产的孕妇


新科放榜,人头攒动。

沈翎和儿子被挤散了,她隐约听得状元名字有个“叡”字,唇角翘起清浅的弧度。

“林叡,状元叫林叡!”

听全了那个名字,沈翎面上笑意倏然僵住,如春日融融时风雪骤至,寒彻骨髓。

夜深了。

疾风骤雨敲打着窗棂。

“娘,对不起。”林叡跪伏在地,声音沉沉。

沈翎的心,更沉……

她及笄之年与秀才林修远成亲,沈家供他吃穿读书,生下儿子林叡后,她祖父过世,家中再无进项,只能凭借刺绣养活整个家。

功夫不负,林修远二十四岁高中状元,载誉回乡。

可她满心欢喜与期待,只等来一纸休书。

状元郎才貌双全,得丞相府嫡女高小姐一见钟情,即便得知他在乡下有妻有儿,也不曾改变心意。

有人劝沈翎自贬为妾,无论如何跟着林修远。

但她素来心气高傲,男人既已变心,不愿纠缠,只让林修远滚。

林修远要带走六岁的儿子,沈翎不舍,却也心知拦不住。

林叡却死活不肯跟林修远走,抱着沈翎的腿,几欲哭死过去。

稚儿无辜,为人母者,总是更心软。

双方各不相让,最终沈翎悬梁相逼,林修远无奈放手,扬言与林叡断绝关系,叫他改姓沈。

孤儿寡母相依为命。沈翎为供儿子读书,日夜操劳,刚到四十鬓边霜白,十指粗粝。

整整十五年光阴,林修远不闻不问。

直至今日,林叡二十三岁,高中状元。

是林叡,不是沈叡!

“为何?”沈翎深吸一口气,却再提不起坠下的心神,开口,声音轻飘飘的。

林叡抬眼瞧她,又立刻敛了眸,一声长叹:“娘!如今这世道,就算儿子高中状元,没有靠山,也永无出头之日。我能找到的靠山只有爹,世人皆知我是他的骨肉。”

沈翎却觉可笑,“既如此,当年你为何不跟他走?是林修远为你改姓沈,并非我强求。”

林叡眼神闪烁,“当年我是想跟爹走,但爹说不能带我。他尚未在京城站稳脚跟,我是他新夫人的眼中钉肉中刺……”

沈翎身子一颤,如遭雷击:“你说……什么?”

林叡抬起头,多年隐秘宣之于口,俊秀的脸上露出几分松快之色,“娘别傻了!当年爹跟你争夺我,不过是做戏,我们父子背着你商量好的!爹休妻就罢了,毕竟娘的出身于他只是拖累,世人哪怕诟病,也多能理解。但抛下我于情于理都会遭千夫所指,只能让世人以为,是娘寻死觅活逼爹放弃儿子,是娘疯了!”

那么多年,所有人都说沈翎疯了,指责她不该强行留下儿子,说她毁了儿子的荣华富贵。

“娘真傻,我怎么可能真的改姓沈呢?只是爹为了让娘死心塌地抚育我,才买通县衙骗娘的!”林叡叹了一声。

沈翎望着振振有词的林叡,眸光冰寒,“从头到尾,你心知肚明!”

林叡心虚,仍梗着脖子道,“一切都是爹的意思。”

沈翎怒极反笑,“林修远与我早无相干,你是我亲生,我何曾有半分对不住你?!”

林叡薄唇紧抿,片刻道,“我知道娘性子刚烈,事到如今也没什么不可说的了。娘应当感谢我,若非有我这个儿子在,爹还需要娘帮他抚养我,以爹的性子,早把娘除掉了。这很容易。”

“不过爹也说过不止一次,娘在他心里的位置无人可替代,他不舍得娘死,但也绝不愿见娘另嫁他人。”

“当年太公留下遗书,不准娘再行医,否则他死后不得安宁。其实那遗书是爹伪造,因爹不想让娘抛头露面遭人觊觎。真正的遗书被爹藏起来了,爹只提过一回,并未让我看过,似是太公希望娘和舅舅有朝一日能查清外祖父和外祖母身死的真相,为他们报仇。”

“我知道娘这些年辛苦,但本不必如此。当年娘只要低头,爹肯定舍不下,过个几年,另置宅院,掩人耳目,爹跟娘继续做恩爱夫妻,我也能过得轻松富足。娘真是何苦来哉?”

“其实舅舅去参军并未战死。他受伤失忆,三年前恢复记忆暗中来找娘,那日娘不在家,舅舅见到我很高兴,但提起爹就怒极,说早晚要把爹千刀万剐。我得知舅舅成了凉国将领,心中骇然,担心他会给我和爹……给我和娘招来杀身之祸,就偷拿了娘藏起来的绝心散,加了少许在端给舅舅的汤里。我也是无可奈何。”

……

林叡终于不用再装,封存多年的秘密闸口甫一打开,便倾泻而出。

一字一句,犹如淬了毒的钢针,狠狠刺入沈翎五脏六腑。

她所做的一切,从来不是为了向林修远或高氏证明什么,只是因为林叡自己想读书,想考功名,她是个母亲,那是她的儿子。

是林叡口口声声说,要扬名立万,要为沈翎请封诰命,要让林修远后悔。

真可笑啊!亲骨肉又如何?有狼心狗肺的爹,就有狼心狗肺的儿子!

她祖父生前一直牵挂的孙子沈枫,竟死在了他最疼爱的重孙手中。那毒药,还是沈翎亲手所制!

林叡站起身来。外甥似舅,沈翎透过他的眉眼,恍惚间看到了那个最是护短的兄长。

“娘,莫怪我。”林叡如释重负,眸中有愧疚,更多的是决然,“高氏的姐姐如今贵为皇后,她今日终于松口,同意我认祖归宗,只要……”

“只要我死。”沈翎打断林叡。若非如此,只是改姓,以林叡心机自会哄她原谅,断不会撕破伪装坦陈丑恶。

是要送她上路,临死让她做个明白鬼。

林叡讶然,“娘总是这么聪明。若是男子,定也能有一番作为。可惜,这世道女子就只能做男子的附庸。自尊有何用?与荣华富贵相比,没有任何意义。娘始终不懂,但爹懂,我更懂。”

沈翎面前多了一张纸。

一眼便知,是林修远模仿她的笔迹所写。他最擅书法,仿人笔迹可以假乱真。

是遗书。

言明她一生痴恋林修远,当年以死相逼留下儿子是渴盼林修远能回心转意,如今她替林修远把儿子养大了,她的儿子中了状元,她对得起林家列祖列宗,此生从未辜负林修远,今日以死明志,希望林修远允林叡认祖归宗,好好待他。

满纸荒唐言。

端正的字在沈翎眼中扭曲跳动,拼成林修远可憎的脸。

世道对男人总是宽容。传出去,也许有人批判林修远负了沈翎,但更多人会耻笑沈翎痴傻疯魔,佩服林修远连弃妇都要为他守节一辈子!

男人惯爱用女人来标榜魅力,林修远又最是虚荣。

沈翎一生识人不清,被血缘亲情绑架,终活成了林修远和林叡父子的垫脚石,他们对她敲骨食髓,无所不用其极。

一口暗红的血喷出来,纸上洇出点点红梅。

沈翎身中剧毒,也到时候了。

她浑身无力,直勾勾望着林叡,惨白脸色仿佛地府索命的女鬼,她在笑,“若有来生,我一定让你们父子,生不如死……”

……

脖颈剧痛,意识缥缈,沈翎闭着眼,苍白唇角露出一抹艰难而诡异的笑。好儿子亲自送她上路,竟手软了?

不,不可能。

“娘!娘快醒醒啊!”

沈翎唇角笑弧更大,她要放声大笑,张嘴,却是剧烈的咳嗽。

“娘!”

小手拍在她胸口,声音稚嫩透着哭腔,分明是个孩童!

眼皮沉重,艰难睁开,又一时受不住光线刺激,眼角清泪汩汩,目之所及,一切熟悉而遥远,恍如隔世。

脑中光影闪烁,沈翎闭眼,泪水断了,心中怨愤如涓涓细流,入河,入海,狂风起,巨浪滔天。

是隔世了。

“你这蠢妇,叡儿聪敏,跟着你能有什么好前程?”

“修远你别理会这剑人!叡儿是林家骨血,凭啥留给她一个弃妇?丞相府小姐大度,定会对叡儿视如己出!”

林修远站在不远处,凄然望着沈翎,“沈氏毕竟是我原配发妻,沈家也没旁人了,我总不能看她寻死。罢了罢了,事已至此,叡儿就归沈家承继香火吧!”

反对声激烈,沈翎缓缓睁眼,看向了林修远。

林修远怔住了。

沈翎生得极好看,纤细高挑,肤白如瓷,眉眼若画,远胜盛京贵女高小姐。林修远真真不舍如此美人,他多么希望沈翎自贬为妾,随他去盛京,他定好好弥补她。虽高小姐刁蛮善妒,但他自信能说服她接受。

可惜,此女生性高傲,哪怕多年夫妻情分,共同孕育一儿,都断不可能伏低做小。

昨日他说休妻,只得了一个冰冷的“滚”字,让他甚是挫败,心中恼恨不已:过往情分对她而言到底算什么?他又算什么?

他可是十里八乡有名的美男子兼才子,自小聪慧,无奈家贫,供不起他读书。

沈家在村里最富。传闻沈钧曾在盛京开医馆,不知犯了什么事,携孙子孙女回故乡,做乡野郎中。

林修远当初跪在沈钧面前,不住磕头,求认他做干爷爷。

沈钧心善惜才,承诺出资供他念书,又考察几年,才决定将宝贝孙女嫁给他……

林修远回神,见沈翎眸中杀意一闪而逝,心中惊骇,眨眼再看,她眼眸低垂,倒似错觉。

“沈翎,到底是我对不住你,既你强求,叡儿就……”

话音未落,虚弱女子突然一把推开身上孩童,手持匕首,朝林修远刺过来,声音粗重若苍老男子,“林剑人,老夫养你长大供你读书,你竟如此欺辱我的孙女,忘恩负义猪狗不如,纳命来!”

林修远大惊失色,一时躲闪不及,剧痛袭来,脸颊多了一道长长的血痕!他重重一推,冲上来的林母赵氏呜嗷喊叫着死死抱住沈翎!

林叡脖颈瑟缩,大气不敢出。

里正和林家族老,见林修远捂着脸,指缝间血色殷红,都骇然僵住,半晌才惊呼道,“找大夫啊!”

状元郎破了相,那还得了?!

自沈钧过世后,村里再无郎中。众人簇拥着林修远匆忙赶去县城医馆。

而沈翎闭上眼睛再睁开,只说全然不知发生过什么。

亲眼目睹沈翎伤人情状者,无不深信沈钧显灵附身,要为孙女撑腰,索林修远的命,哪敢报官?

林修远本是沈家上门女婿,自成亲便住进沈家。成亲之前,沈枫参军未归生死不知,林修远曾向沈家祖孙承诺,沈翎诞下第一个孩子,不论男女都姓沈。

可林叡出生后,林修远父母族人集结上门撒泼打滚,闹着要他们的长孙姓林。

沈钧老好人脾气,不忍见林修远两边为难,又念及他要考功名,入赘总归不好听,便做主让孩子姓林,再不提入赘二字。

彼时沈翎天真以为她和林修远能相守一生,对于孩子姓沈姓林没甚在意。

但,人心易变。

咫尺之外阳光明媚,沈翎端坐堂屋阴影中,静默成一尊石像,素日沉静的墨眸,如今更无半分温度。

“娘。”林叡怯怯走近,小脸儿泪痕未干。

眼前满脸担忧之色的孩童跟多年后振振有词逼她去死的年轻状元重叠交错,沈翎噗嗤一声笑了,“好叡儿,你真想留在娘身边?”

林叡浑身寒毛直竖。沈翎从未用这样的眼神看过他!笑意半分未及眼底,她那双美丽的杏眸中,不只是冷漠,还有憎恶!好似一柄锐利的刀,要一丝一缕,一层一片,剥开他的脑壳,看看里面到底是什么!

“娘……”林叡再开口便带了哭腔,小手紧紧抱住沈翎膝盖,“娘别吓叡儿……叡儿害怕……叡儿宁死都不要离开娘……”

他会害怕?沈翎只觉可笑。

苍白手指轻轻抚过林叡发顶,他身子瑟缩,嗫嚅轻唤:“娘……”

“叡儿怕什么呢?怕你太公显灵?他最疼你了。”沈翎声音柔柔,却让林叡不寒而栗,“我上吊可是你提议的,说你爹怕闹出人命,就不会执意带走你了。我的好儿子,你怕什么呢?”

耳畔如阴风阵阵,林叡抖如筛糠,一屁股跌坐在地,双目圆睁,“你不是我娘……”

沈翎慢条斯理抚平裙子褶皱,“方才,我到阴曹地府走了一遭,你太公叮嘱我许多话。”

“是太公……要娘杀了爹吗?”林叡声音颤抖。

沈翎轻嗤,“你太公想亲自动手,可惜,你爹贱命太硬。你太公告诉我,你骗了我。”

林叡连连摇头,“我没有!”

“你太公说,你跟你那剑人爹合谋,要把你留下,但又不能让世人知晓是他不要你,设计让我做恶人。”沈翎盯着林叡,直到此刻才终于从他眼中看到惊恐。

此子自小聪慧非常,心机跟他爹比也不遑多让,惯会伪装卖乖,遗传林家的黑心烂肺。

“没有!我没骗娘!”林叡跪趴在地,期期艾艾望着沈翎,好不可怜,“爹负了娘,我恨他,又怎会跟他合谋算计娘?娘不信叡儿,叡儿心好痛啊!”

“那……”沈翎轻抚林叡泪光盈盈的眸子,压低声音说,“你去杀了你爹,我就信你。”

林叡小脸一僵,“娘别这样,我害怕……”

沈翎倏然起身,居高临下望着他,“既然你一心想跟你那剑人爹走,不必如此做戏,我不留你!”

林叡伸手去抱沈翎的腿,她已快步走出堂屋,沐浴在温暖阳光里,纤细背影清冷决绝。他一时无措,“真是太公显灵吗……”

……

林修远不复昨日衣锦还乡的意气风发,像一头随时准备撕咬人的怒狮。

“爹……”林叡在他耳畔低语。

林修远面色愈发阴沉,伤口纱布刚包好,又渗出丝丝缕缕的红。他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真是沈钧显灵?”

林叡点头道,“若非如此,娘不可能知道我跟爹的密谋。如今如何是好?”

林修远眼眸如刀,钉在林叡脸上。

林叡并不慌乱,“爹怀疑是我告诉娘的?我没有,这对我没任何好处。”

林修远冷哼道,“为父知道你聪明过人。”

“爹如今是朝廷命官,娘是平民,民伤官,只要告发,不死也丢半条命。”沈翎爱看书,林叡小小年纪已熟读尧国律令。

“她性子刚烈,真闹大,只会两败俱伤,需得找个让她百口莫辩的法子。”林修远摇头,伤口更疼,“不管是不是那个老不丝的显灵,她既不要你,定打算再嫁。”

林叡听出不甘。明明是林修远背信在先,但他对沈翎的占有欲,非常人所能想象。要林叡留下,是想用儿子捆绑沈翎一生。她才貌双全气质不俗,若非家中变故,原该与他云泥之别。

有些人,一旦得到,便无法再放手。

“那爹想如何?”林叡轻声问。

……

翌日,沈翎正用水冲洗堂屋前青石板。

林修远牵着林叡,身后浩浩荡荡一群人,片刻挤满沈家大院。

“沈翎,你骗得我好苦!”男人满面怒意,那嘴脸倒像是来捉奸的。

沈翎手中木盆飞出,直直砸过去。

木盆落地,林修远崭新的宝蓝锦袍水渍淋漓,好不狼狈。

“林剑人,我爷爷昨日显灵没杀了你,真是遗憾。”沈翎抱臂,似笑非笑。

林修远面色一阵青一阵白,“住口!你何时变得如此粗鄙?”

她从小到大都是淑女,从未口出恶言。

“被剑人逼的喽!”沈翎幽幽道。

有看客下意识点头。如斯美人被上门女婿休了,还能好声好气?

林修远深吸一口气,“我今日来,是有事问你!”

沈翎转身回房,片刻后拿出一本册子,“爷爷和我这些年为你花的钱,每一笔都在这上面,还清后,带你儿子滚出沈家。”

有人惊呼,“你不要儿子了?!”

灿灿暖阳下,沈翎笑靥如花,“我若留下林叡,岂不是阻挡他跟着剑人爹去过荣华富贵的日子?他年纪小不知好歹,我可都是为了他好。”

看客齐齐点头,顿觉沈翎深明大义!

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长远,好娘亲啊!

里正连连称是,“沈丫头你能想清楚这点,那再好不过了。”

林叡抿唇,他知道沈翎只是不在乎他了,却仍是不懂为何?真是沈钧显灵,告知她父子合谋的真相所致?可即便如此,她当娘的,就能狠心抛弃他吗?!

账本到里正手中,他打开翻看。里面详细记录着林修远和林叡花沈家的每一分钱,包括手纸花费都在内……

看到最后总计,里正额头跳了跳,“沈丫头,毕竟夫妻一场,修远刚当官,哪里有这许多银钱还你?再说,叡儿毕竟是你生的,他的花费也都算到修远头上,不妥吧?”

“谁让他姓林呢?”沈翎寸步不让,“堂堂状元郎,不会不认账吧?”

“三千两!”族老瞥见,失声高喊,“你怎么不去抢?”

“年月已久,好多笔账记不起,就算了。”沈翎眯眼看着林修远,“你不还,我少不得告上盛京,找高丞相主持公道。”

林修远看也不看那账本,死死盯住沈翎,“沈氏,你早就红杏出墙,与他人有了首尾,我本不想追究,你竟不知悔改,还敢闹事?既如此,休怪我不念旧情!”

沈翎惊讶,“这年头流行贼喊捉贼吗?林剑人你要不要听听你在说什么?你念旧情?莫叫人笑掉大牙!”

看客狐疑。林修远为攀高枝休妻是事实,却突然指责沈翎偷人?

从何说起?

“叡儿亲眼所见多次,你还抵赖?”林修远声音陡然拔高,从怀中摸出一块玉佩来,“此物,就是证据!”

玉佩非寻常绿色,而是神秘美丽的紫色,远看亦觉不凡。

“没见过,你说是就是?”沈翎冷声道,“林叡,你亲眼所见什么了?”

林叡只觉沈翎眸光冷厉迫人,不敢与之对视,闷声说:“村西山上住的怪男人……爹不在家时,娘常去与他私会。玉佩是那人送给娘的信物,被娘藏在枕下,我实不忍爹被蒙蔽,偷偷拿出来的。”

一片哗然!

三月之前,村西山上来个人,住在废弃山洞里,从不与村民打交道。

有人说是猎户,有人说是逃犯,还有说是逃兵。许多人远远见过他在山中走动,只知是男人,身形高大。

里正曾带人前去询问情况,却每每找不到人影。

万万没想到,林叡竟当众说沈翎跟那神秘男人偷情!

“叡儿才六岁,他会说谎吗?”林修远面上三分羞辱,七分怒意,“你这淫,妇,趁我不在时,与人通,奸,还有何话说?”

寻常女人早吓得六神无主,更遑论偷人丑事由亲儿子当众揭发。

但沈翎面色未改,仿佛议论声中水性杨花的女人不是她,“林叡,你何月何日何时看到我跟人偷情?说来听听。”

语气平静得像是让林叡背一首新学的诗。

林叡心中不安陡然弥漫开来。沈翎变了,再没有无条件的母性宽容。

而这对他,绝非好事。

亲儿子污蔑,沈翎应该难过,应该万念俱灰。

可她仿佛事不关己。

凭什么,她作为母亲,凭什么不在乎儿子?!

林叡心中生出不忿来,望着沈翎,拔高声音,“每月初一十五,娘都谎称去给太公上香,其实是到西山跟男人幽会!”

立刻有人附和,说曾见过沈翎初一十五上西山。沈家祖坟在那里,不止沈钧,沈翎父母和叔叔也都葬在一处。

林叡等着沈翎表情龟裂,他心中甚至生出一丝变态的期待来。想起林修远说沈翎对他竟无留恋时藏不住的懊恼,林叡此刻感同身受。

她是他亲娘,就该原谅他的一切,凭什么因为一件小事就不要他了?

沈翎知道此种流言对女人来说是致命的,她也知道林修远为何这么做——毁掉她的名节,让她无法再嫁良人。

沈翎亦知道,林叡指认,所有人都会信。

那不只是个六岁孩童,还是她的亲生儿子。世人总以为小孩子不会说谎,又总以为孩子不可能无故害亲娘。

她若没做,林叡怎么可能那么说?况且,还有证据。

看客目光鄙夷,似等一声令下,便扑上来抓她浸猪笼。

沈翎轻叹道,“叡儿你非要这么说的话,那我只能告诉大家你的身世了。纸包不住火,林修远早知真相,他不会真心对你好的。”

如果说林修远手中紫玉佩一石激起千层浪,沈翎此刻所言,便是一浪更比一浪强!

看客傻眼!没见过这种女人,被说偷人,她默认,还说儿子就是偷人来的?

这下堂妇,疯了吧?!

林修远和林叡父子脸色齐齐崩塌。

“你胡说八道什么?”林修远怒吼。

沈翎柳叶眉轻轻挑起,“你说我水性杨花,却不怀疑你儿子是不是你的种?如此大度的男人,真是世间少见!”

看客顿觉有理!既然怀疑媳妇儿偷人,当然要第一时间怀疑孩子是野种才对!

林叡毕竟年纪小,哪能想到沈翎破罐子破摔,被泼脏水,转眼就又疯狂地朝他们泼回来!

林修远自戴绿帽也要污蔑沈翎,因为他无法容忍沈翎离开他们父子又过上幸福生活。

而林叡只为讨好林修远,被带去盛京。他从始至终都根本不想留在这穷乡僻壤。

林叡真慌了。

众口铄金,积毁销骨,他若被污蔑成奸生子,这辈子都别想抬起头来!他开始后悔,不该拿着一块捡来的玉佩搞出这么大阵仗来。

可恨沈翎,竟要毁了他!

林修远迅速冷静,“沈翎你狗急跳墙,连儿子都要毁了吗?叡儿是我的儿子,当年你爷爷还在世,不会容你乱来。过去大半年我不在,你耐不住寂寞,才行差踏错。我本不想说出来,即便世人骂我薄情寡性,我也认了。可你不该因为恨我,迁怒到孩子身上。他才六岁,他只是离不开亲娘,何错之有?我要带他走,你死活不肯,伤了我,却又突然改主意不要叡儿了,他如何受得了?你犯错,如今还想毁了叡儿吗?虎毒不食子,你真是太让人失望了!”

不愧是状元,黑也能说成白。

此言一出,局势瞬时翻转。

林修远自戴绿帽的目的,就是要自己成为苦主,且原本打算隐忍不发苦水自己咽,逼急了才说出真相。

沈翎早知道破坏这对父子的计划,他们不会放过她。她在他们眼中,是他们的所有物,不允许她脱离掌控。

上一辈子她被亲情蒙蔽,这一世,绝不会再给他们任何控制她的机会!

“林叡的亲生父亲,就是那块紫玉佩的主人。”沈翎娓娓道来,“我与他自小就认识,是祖辈定下的婚约,因他得了怪病,不便见人,便在我爷爷主持下简单拜堂做了夫妻。谁知我刚怀上身孕,他被仇家追杀,不知所踪,只留下那块玉佩。爷爷本想寻个时机公之于众,却久不见我夫君归来。我从未把林修远放在眼里,但他为了沈家的钱,巴巴地上赶着要给我儿子当便宜爹,说他什么都不在乎,哪怕有名无实,跪求我为了孩子答应他。我原本不想说,也是为了保全林修远的颜面,没想到如今他为了休妻攀高枝,装模作样跟我抢儿子,还倒打一耙!叡儿,你不要被他蒙蔽了,我跟他从头到尾都是假夫妻,没让他碰过我一根手指头,他骗完沈家的钱就翻脸不认人,他才是那个想毁掉你的人!”

沈翎上辈子就是太规矩太要脸,才让小人奸计得逞。重活一世,她再不知道怎么对付这些剑人,就白活了!

假作真时真亦假。大家一起疯,才是真的疯。

看客都是一噎,这瓜算是吃不明白了!

总之,林修远指责沈翎偷人,沈翎一口咬定林叡不是他的种,甚至扬言林修远从未碰过她。

“不管怎么样,沈翎要不是疯了,肯定不会乱说话往自己身上泼脏水吧?谁不知道林修远当初家里穷得叮当响,他不就是为了钱才娶沈翎的!”

“是啊!无论如何他是靠沈家资助才能中状元,如今一副要把沈翎逼死才罢休的样子,真毒啊!”

轻风吹动沈翎额前碎发,她敛下眼眸,蝶翅般的睫毛轻轻颤动。美人受苦,总是愈发惹人怜惜。

林叡彻底慌神。林修远可以再生很多儿子,但他就这一个爹!他真接下这盆脏水,这辈子就完了!当下不是他能不能赖着沈翎抚养的问题,若他真敢留下,恐怕沈翎会趁夜黑风高把他剁碎喂狗!

“爹……”林叡求救。

林修远破大防!

有备而来泼脏水,预期结果是沈翎名节被毁,而他得到世人同情,却不料沈翎不管不顾乱拳反击!

最可恶之处,沈翎居然说他自戴绿帽,还扬言他们从未有过夫妻之实?她是他的女人,想撇清跟他的关系?绝不可能!

此局,何解?

脸颊伤口又隐隐作痛,林修远数次深呼吸,才稍稍平复心情,沉声道,“叡儿就是我的亲生儿子,他与我样貌相像,谁都能看出来。沈翎你怕不是得了失心疯才胡言乱语!我这就去找县令,请县衙派人来把你送去慈心院疗养吧!”

倒吸冷气的声音。林修远果真狠绝!那慈心院听着好,就是疯人院,有进无出!

“林叡,过来。”沈翎仍在笑,倒真让人觉出几分平静下的疯狂,幽深眼眸仿佛另外一个时空打开的地狱,要将一切吞噬殆尽,让人不寒而栗。

林叡死死抱住林修远的腿,连连摇头,“娘,你得了癔症,这两日言行无状,还疯了般伤到爹的面容,就听爹的早日去疗养吧,我们都是为你好。等娘好了,我会回来看你的。”

“原来,我是得了癔症啊!”沈翎语气轻飘飘,像羽毛拂过众人心间,但她那幽暗的眸光,却重如千钧,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林修远低头示意林叡安心。一个妄图脱离他掌控的女人,那就彻底废掉吧!哪怕他不要,别人也休想得到!

轻风拂面,众人眼前青影掠过,就听林修远一声惨叫!

沈翎揭掉他脸上纱布,将他拖到堂屋门口,与众人形成对峙之势。

“爹!”林叡急切大喊。

“你会武功?”林修远惊骇。

沈翎面色淡淡,“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弱不禁风。”

林修远当然不知道她会武功,因她是上辈子下堂之后才学的。

祖父虽教她医术,却时时叮嘱莫让人知晓。她信了林修远伪造的假遗书,并未公开行医为生,但机缘巧合救过个把人,其中不乏习武高手。她的诊金,便是那些人教她厉害的绝招。因她美貌无主,到哪里都有男人意图染指,学武防身很有必要。

“你疯了!还不放开我!”林修远心中发怵,猛然意识到他并不了解沈翎。

“状元郎说我疯了,那我肯定是疯了。疯子杀贱人,好看好看,诸位睁大眼睛好好瞧着,这出好戏,不收钱!”沈翎笑意不达眼底,话落刀尖便刺破了林修远脖颈。

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林修远第一次感受到死亡这么近,“住手!你不想活了!”

“哪是我不想活呀,分明是状元郎不给下堂妇活路。那就一起死喽,叡儿要不要也来?我们一同到阴曹地府寻你太公团聚吧!”沈翎依旧在笑,林修远父子越狼狈,她心中越是畅快!

“你到底想要什么?”刀尖缓缓深入血肉,林修远声音发颤。

“我疯了吗?”沈翎轻笑,银铃般悦耳,却似催命鬼符。

林修远如何不知沈翎想听什么,咬牙切齿道,“你没疯,方才都是误会!”

“我偷人了吗?”沈翎再问。

林修远一个眼神过去,林叡高声道:“没有!我娘没偷人,是误会!那块玉佩是我路过西山捡来的!我记错了!爹误会了!娘说我不是爹亲生的也都是一时气话!当不得真!”

“我的亲生儿子,捡来一块玉佩,就伙同他爹带人来指认我偷人啊?世间竟有如此可笑之事!”沈翎幽幽说道。

看客面面相觑。一点儿都不可笑,很可怕。

“欠我的钱……”沈翎手中匕首轻轻转动,林修远冷汗直冒,慌不迭道,“三千两,我给!”

“不,五千两。”沈翎纠正,“本不想纠缠,你们却红口白牙往我身上泼脏水,再加两千两精神损失费。”

“我哪有那么多钱?”林修远声音发苦。

“那是你的事。”沈翎收刀,一脚将林修远踩在地上,“叡儿,帮娘取纸笔来,你爹要立字据。”

林叡硬着头皮进堂屋取来纸笔,不见沈翎收脚,便默默铺在地上。

“今日之内,凑足一千两给我。其余四千,写欠条。另立字据,言明你的伤非我所为,而是你自残,你捏造证据污蔑我的清白,又污蔑我得了疯病,皆已澄清。日后若再造谣,你林家满门天打五雷轰,永世不得超生!”

青衫女子高挑而单薄,如亭亭修竹,美丽优雅,行得端立得正,疾风骤雨中,纤腰不曾弯折半分。

林修远和林叡父子,则如跳梁小丑,面目可憎。尤其林叡,小小年纪,造谣母亲偷人,何其歹毒?

林家其他人破大防,纷纷怒骂沈翎太狠毒。

沈翎笑得明媚动人,“不敢发誓啊?那要不,给状元郎发丧?”

众目睽睽,状元郎林修远被踩在脚底,写下几张字据,蘸着自己脖子上的血,按了手印儿。

沈翎又叫林叡拿字据去找里正和族老按手印,都蘸林修远的血。

最后字据回到沈翎手中,她满意点头,“状元郎写字就是好看,状元郎的血都比秋天的枫叶更红呢!”

林修远终于从地上爬起来,一言不发往外走,满身血污灰土。

“站住。”清泠泠的女声就像夺命符,让林修远双腿颤颤。

“你当初伪造我爷爷的遗书,骗我以为爷爷不准我行医救人。把真遗书交出来。”沈翎前世临死才从林叡口中得知此事。

看客尚未散去,闻言更是惊愕。林修远明明得沈家大恩,却如此狼心狗肺!沈钧老大夫多年来待他如亲孙,他们可都看在眼里啊!

林修远身子一僵,“没有的事……”

“你是真不怕我爷爷夜里去找你啊!”沈翎冷笑,“一刻钟之内,我见不到爷爷遗书,就把你另外半边脸上也割一道,肯定更好看。”

本来林修远得丞相府小姐看中是秘事,毕竟不光彩。但从盛京回来的几个同乡,“悄悄”宣扬了出去。林修远气恼不已,却也无可奈何。

林家离沈家不远,他很快送来一封拆过的书信,寒着脸说:“这遗书,你不看最好。”

“滚。”沈翎话落,人已进了屋。

林修远近来春风得意,却遭奇耻大辱,望着沈翎清丽的背影,咬碎了后槽牙,猛地转身大步离开。

林叡连忙追上去。踏出沈家大门时,下意识回头。

青石板上血迹斑斑,大院空荡荡,只见树影婆娑,没了人声,安静得像个鬼宅。

风吹开堂屋门,其上为庆祝林修远中状元专门挂的红绸随风乱舞,仿佛巨兽张开血盆大口,要把人吞进去。

林叡心头发紧,快步跑走。

丑事总是传得飞快,林修远父子污蔑沈翎偷人和得癔症的事,听者无不目瞪口呆。

……

林修远根本拿不出千两银子。或许当几年京官就有了,但如今尚未走马上任,回乡时花用还是高小姐资助。

唯一随从是高家安排的,孔武有力,今日却不曾为林修远出头,但也没拒绝拿高小姐给的牌子去钱庄取钱应急。

不如,让随从神不知鬼不觉把沈翎给杀了……林修远心中一跳,眼前浮现出沈翎清泠泠黑黝黝的眸子。以往他最爱那双美目,如今想起,如鲠在喉。

不可……林修远随即否认。高家随从未必愿意听他吩咐杀人,且他不可再行差踏错被人抓住把柄。此时沈翎死了,谁都会怀疑他。

况且,沈枫只是失踪,凶多吉少,也未必就真死了。他不担心沈枫报复,是因了解沈翎个性,情分已断,她不会让兄长再纠缠。

“对了,那紫玉佩呢?”林修远突然问。白日在沈家,他交给林叡拿着证据说话。

林叡怯声,“娘拿走了。”

林修远面色狠厉,“当真是你捡的?”

林叡点头。昨日之前,沈翎没做过任何越矩之事。

林修远心中恨恨。那玉佩触手温润,绝非凡物,刚想起来可以当掉换银子,却落入了沈翎之手。

……

是夜,西岭县落榜书生凑在一起饮酒,谈及林修远。

“圣上最喜俊男,科举偏要看脸,真是可笑。林修远若非生得一副好皮囊,绝对进不了三甲!”貌丑秀才郁愤难平。

另一秀才道,“美貌也是一种天赋,羡慕不来啊!”

“可他如今破了相了!听说被那下堂妇一刀划了尺长的血口子!那女人真是疯了啊!”说话的人瞪着眼睛比划。

“只要有钱有势,破了相也能恢复如初。谁让他入了高小姐的眼呢,林修远惯会拿捏人。”

“你们见过他那下堂妻沈氏吗?听说美若天仙,怪不得林修远休了人家还要毁掉名节,怕是不想那美人被他人染指。”

“美则美矣,可惜疯了,离远些,莫惹一身骚。”

……

下堂妇沈翎,两日之内,疯名远扬。

但重生归来,她早不在乎虚名。

烛光摇曳,桌上摆着林修远随从送来的千两银票和沈钧遗书。

遗书交代,若沈枫归来,兄妹俩一同打开。沈枫未归,沈翎莫看。

沈钧没料到遗书先落入林修远手中,被他私藏替换,用来控制沈翎不能行医为生,只能日日刺绣养活他和儿子。

遗书中写有沈钧所知两个儿子以及大儿媳被害的线索。零零碎碎,拼凑不出完整真相。

白发人送黑发人,沈钧为保孙子孙女平安,远离盛京避祸,也不敢再调查儿子死因,但到底不甘心,留下遗书,希望孙子孙女将来能查清真相,为父母叔父报仇,告慰亡灵。

沈翎知道沈钧将报仇希望寄托在沈枫身上,期盼他建功立业,有所作为后再做这件事。

至于沈翎,传承了沈氏医术,沈钧却每每赞她学医天赋出众后,又望着她楚楚动人的脸反复叮嘱她不要轻易行医,容易招惹祸事。

她的脸,就是祸水。

以沈翎美貌,尚未及笄十里八乡的媒婆就踏破门槛。沈钧常常忧思,他老了,沈枫生死不明,他要为沈翎寻一稳妥夫家。小门小户护不住沈翎,高门大户却只能给人做小,他思来想去觉得林修远最好,出身贫寒,才华出众,知根知底,出人头地只是时间问题。得沈家资助,又爱慕沈翎,将来定不会负她。

沈钧看错林修远,今日也并未显灵。

家人的仇,是否要报,如何报,沈翎打算从长计议。但她并不后悔今日彻底得罪林修远父子。

除非她任由他们控制摆布,如前世般被榨干所有利用价值后再乖乖去死,否则本就不存在任何和解的可能。

但暂时只能如此。

若真杀掉林修远,她也必死无疑。

重活一世,她绝不会跟那对父子同归于尽,他们不配。

正要起身去洗漱,又注意到桌上紫盈盈的那团玉。

触手温暖润泽,林叡说从西山捡来,也许真是那位神秘人遗落。流言沸沸扬扬,那人得知可能会来找她取玉佩。

沈翎把玉佩、遗书以及林修远立的字据,都藏在了沈钧房中暗格里,才去休息。里面还藏着沈翎父母和叔父的遗物。

翌日天刚蒙蒙亮,沈家大门被拍得震天响。

门外一老一小。

老者精瘦身材,须发花白,眉心一颗黑痣,不苟言笑。

小娃六七岁模样,不似林叡少年老成,五官精致小脸白嫩,眯眼扬起笑,胜过山花烂漫。

“沈姑姑!”小娃抱住沈翎的腿,自来熟道,“听说你跟我爹是一对!”

沈翎额头跳了跳,讶然道,“你是谁?你爹哪位?”

“我爹就是暂住你们村西山那位啦!他把贴身玉佩送给了沈姑姑,还说不是一对?”小娃笑嘻嘻跑进门,“邹爷爷,把车赶进来,咱们到家啦!”

沈翎快走两步,在小娃冲进堂屋之前把他拎起来面对她,“乱说话,你没娘吗?”

“沈姑姑果然知道我娘死了,还说跟我爹不是一对?”小娃伸手欲往沈翎怀中扑,没成功却笑得更灿烂,“开玩笑啦!其实我爹娘都过世了,沈姑姑的情郎是我舅舅,我来找他的!刚到此地就得知舅舅铁树开花,真是可喜可贺!”

沈翎前世跟高手打过交道,见邹老头脚步轻盈,力气也大得不寻常,颇具高人气质,心念一动,决定留下两位不速之客。

怀疑近日会有人来杀她,她的功夫只够对付普通人,家里有高手更安全。

“扔掉,都扔掉!那剑人父子欺负我舅母,把他们的东西都扔了!”小娃坐在桌上晃着小腿指点江山,不消片刻清空林修远书房和林叡房间,把他们的行李放了进去。

好一个登堂入室!

忙活完,小娃走出堂屋,就见沈翎正在院中沏茶。

茶香浮动,如烟如雾。沈翎的脸模糊了轮廓,娴静温柔,似悬挂的仕女图。

小娃摇头晃脑赞叹,“美人如花隔云端。”

两杯茶放在邹老头和小娃面前,沈翎开门见山,“你们来找人,找不到,打算赖在我家,守着流言中的玉佩等人现身,我说得对吗?”

小娃鼓掌,“舅母真厉害,这都知道!”

邹老头深深看沈翎一眼,没否认,也没承认,掏出一叠银票放在桌上,“借住些许时日。”

一千两。

沈翎笑意立时真心许多,“欢迎小公子和老前辈在我家做客。”

前世刺绣为生,如今想起指尖都隐隐作痛。不管在哪里生活,没钱万万不能,而钱越多越好。

小娃眨巴着乌溜溜的大眼睛冲沈翎笑,“舅母,邹爷爷单名一个衍字。我叫穆屾(shen,一声),两个山,你可以叫我小山!据说我在我娘肚子里很闹腾,取这个名字是希望我稳重些!”

小家伙在石凳上晃来晃去好不欢快,沈翎点头道,“人如其名。”

邹衍嘴角抽搐,轻咳道,“沈姑娘可认得西山那位?”

沈翎轻笑,“这得问小山。”

“我叫舅母,你没否认,当然是认得啦!”穆屾话落又装模作样凑到邹衍身旁,用再隔十米都能听见的声音说,“不管认不认识,玉佩就是天定良缘,先叫着舅母!万事最怕念叨,我念叨着念叨着就真有舅母了!”

邹衍耿直反对,“她是下堂妇。”

穆屾皱起小眉头,“邹爷爷你进村时还夸舅母敢爱敢恨呢!”

邹衍板着脸摇头,“两码事。”

“嫁过人怎么啦?舅舅还杀过人呢,舅母都没说嫌弃他!对了舅母,你杀过人吗?”穆屾眸光狡黠,三分好奇,七分打趣。

沈翎摇头,“暂时没有。”

“哈哈哈哈!舅母真真是个妙人!”穆屾嘿嘿一笑,“舅母就应当宰了林修远那剑人才畅快!”

沈翎笑而不语。

喝完茶,穆屾正襟危坐,“舅母,我有个问题,你听了别生气哦。”

沈翎点头。

“那个林叡,你当真不要他了?”穆屾神色小心翼翼问。

那可是沈翎十月怀胎生下来的亲骨肉,才六岁。

不止穆屾有此疑惑,听闻此事者皆认为沈翎不可能真舍得下儿子,兴许在跟林修远赌气,此刻已经后悔。

今日没后悔,明日也定会后悔。

世间男子抛妻弃子者众,司空见惯便觉寻常。但若有母亲放弃儿子,就十恶不赦般。

穆屾见沈翎不悲不喜也不答,知她心意,便摇头晃脑念道,“有道是,虎生犹可近,人毒不堪亲。外面都传舅母疯了,但我绝对支持舅母!”

“叫我沈姑姑吧。”沈翎笑笑。这孩子表面天真无邪,实则也是个人精。

聪明总是好事,只要莫存害人之心。

林叡随爹,沈翎要不起。

两日来沈翎言行出格,在传闻中因被状元郎抛弃不堪刺激疯了。但亦得到些同情怜悯——谁碰上这等事能冷静?

可当这日艳阳当空,林叡跪在沈家大门外,小小身子,脊背挺直,一声一声痴痴唤着娘,却久久不见沈翎现身,她终是又惹了众怒。

村里人闻讯都来到沈家大门外看热闹。

里正要把林叡拉起来,他小脸倔强而决然,“我做错事,娘不原谅我,我就长跪不起!”

“沈疯子!你连儿子都不要,算什么人?”

“再不把门打开,我们就去县衙击鼓,叫县令大人把你关进慈心院!”

“别跟她废话,报官!我们青山村不留这个疯子,让她滚!”

林叡眼泪啪嗒啪嗒砸在地上,尘土荡起涟漪,他猛地回头怒喊道,“不准你们骂我娘!我娘是世上最好的娘!”

此情此景,村民愈发心疼林叡,骂沈翎更凶了。

一墙之隔,沈翎端坐院中,正在整理尚未卖掉的绣品。

肤白如瓷,眉目娴雅静和。她周身似有坚不可摧的铠甲,叫骂声传入院中,却伤不到她分毫。

穆屾原计划让邹衍赶马车带他和沈翎到县城酒楼吃饭,不料还没出门,就被堵在家里。

“沈姑姑,分明是那林剑人跟林叡串通,又来坏你名声,你为何不反击?”穆屾气鼓鼓。他几次想冲出去,邹衍都不许。

沈翎拿起一个墨色锦缎制成,绣着青松磐石的男式荷包,轻抚那块石头。

“沈姑姑喜欢石头?”穆屾小脑袋凑过来。

沈翎语气幽幽,“石头砸人脑壳,定是极好的。”

她并不喜欢耗费大量心神功夫只为装饰身外之物的刺绣,但却绣工精湛。她绣花如绘画,想到哪画到哪,不用花样子,做出成品每每令人惊艳,拿去县城铺子总被争抢,能卖出不错的价格。

目的,只为赚钱。

而前世她一针一线养出两个白眼狼,真真可笑至极。

青松磐石荷包,本是礼物,恭贺林修远高中,愿他不惧风雨,初心不移。

如今林修远在沈翎眼中猪狗不如,她只想把荷包上石头抠下来砸烂他的脑壳。

“真好看,栩栩如生!”穆屾捧起小脸卖萌,“送我做见面礼好不好?”

沈翎爽快答应,“拿去。”还好没绣林修远姓名,不然就得扔灶膛烧掉,白白浪费好东西。

穆屾把玩荷包片刻,就揉起唱空城计的小肚子,“我饿了,我想吃肉!”

“我也想吃,山上有。”沈翎语毕跟穆屾齐齐望向邹衍。

邹衍默默起身消失在后院。

……

沈家大门外,林叡坚持跪地不起,小身子撑不住开始摇晃,倔强又可怜。

村民围着没走,痛斥沈翎,骂得嗓子都冒烟。

有人怀疑她没在家,立即遭到反驳:“她在!我亲眼看到有辆马车进去了!”

“该不会是她那奸夫……”

“紫玉佩说不定真是偷情的证据!昨日林叡说谎替沈疯子澄清,她却不知廉耻,这么快把奸夫迎进家门了!”

沈家院墙内飘出一股诱人烤肉香气。

“明知儿子跪在外面,她居然跟奸夫在家中烤肉吃!”

“天哪!她就不怕遭雷劈吗?”

香气越发浓郁,林叡身子抖动也越发厉害。

里正苦劝,林叡却咬牙坚持不肯起身,只说他娘不是大家想的那样。

院中似有欢声笑语传出,更令群情激愤!

……

邹衍是高手,出去不久就从后山拎回两只处理干净的野鸡,而沈翎素来无肉不欢,拿出独门秘制烧烤料。

穆屾吃得不亦乐乎,邹衍也连连点头,“这香料真不赖!”

待野鸡吃完,夕阳西下,而门外人声嘈杂,半日未停。

沈翎又沏好一壶茶,喝完一杯后,才起身过去。

邹衍抱着穆屾躲在门后。他们不宜露面。

大门吱呀打开,林叡嚎啕大哭扑向沈翎,“娘别不要叡儿……叡儿知道错了……叡儿会乖的!”

随之而来的指责声滔滔不绝。

“姓沈的,你疯了吗?这么好的儿子,你如何狠得下心不要他!”

沈翎低头看着林叡,轻轻叹息,幽幽女声传入众人耳中,“哭成这样,想来是你爹暴毙了吧?”

穆屾噗嗤一声笑,邹衍嘴角抽搐不止。

里正气得吹胡子瞪眼,“沈翎!别疯了!那是你十月怀胎生的儿子!你跟修远的恩怨,跟林叡有什么关系?”

“是啊,我可怜的孩儿。你姓林,你爹是新科状元,你偷跑回来,大半日过去,他竟还没来找你,我方才观天象,他真的暴毙了。”沈翎语气愈发认真。

有人仍在骂,有人面色狐疑看向村口。是啊,林修远死哪儿去了?儿子丢了都不来找!

里正面色想起昨日闹剧,不由心中一跳,莫不是林修远故意让林叡回村来,意欲何为?

“爹今日有应酬,根本不知道我回来找娘!”林叡大声解释。

“叡儿,莫哭了。”沈翎语气温柔如水,只有林叡看得到她冷冽如冰的眸子,“娘何尝愿意离开你?还不是你那忘恩负义的爹,得沈家全力资助中了状元便让我下堂,还要带走你。娘为了你的前程,忍痛割舍,你为何就是不懂娘一片苦心呢?”

围观村民面面相觑。这一点,他们绝对认同!林叡就该跟林修远走,才是最好的!

听见看客又开始劝林叡,穆屾暗骂道:“沈姑姑倒了八辈子血霉有这个白眼狼儿子!要他,被人骂不该!不要他,又被说是疯子!”

世人总爱苛责母亲。哪怕父亲狼心狗肺,哪怕儿子恶毒心肠。

沈翎在众目睽睽之下突然推开林叡,扬手狠狠抽在他脸上,“滚!滚去盛京,滚得远远的,再不要回来!你我母子情分,自此断绝!莫回头!”

林叡摔倒在地,而沈翎帕子掩面,扭身冲回门内,重重关上了门。

好一个为顾全大局忍痛割爱的伟大母亲!

看客无利益牵扯,往往是墙头草,随风倒。

“你这孩子糊涂啊!你娘如何舍得你走?”

“是啊!你娘心里恐怕比谁都痛,她是为你的前程着想!”

“快回去找你爹吧!去盛京!别再回来了!”

里正把林叡拽起来,拍拍土,语重心长,“孩子,你娘做得对!她或许疯了,但总是这世上最希望你好的人!你快走吧,好好跟着你爹,别惹他生气。”

林叡绷着脸,死死盯着再次紧闭的沈家大门。不该是这样的!他的计划中,沈翎既不在乎他,要么任他跪晕门外都不露面,要么出来恶言相向让他滚。无论如何,娘抛弃儿子,都是冷血无情的疯子!

她出来了,也让他滚,还打了他,却让人认同她做得对!

可恶!

林叡心中憋闷不已,一头栽倒在地,真晕死过去!

因林修远伪造沈钧遗书,村里无人知晓沈翎懂医术。里正连忙抱起林叡,“快驾车,送他去医馆!”

……

门外动静散去,沈翎清点好绣品收起来,不打算再卖。

身后残阳如血,她的眼眸也笼上了稀薄血色。

“沈姑姑,虽然你没错,但人云亦云,加之有人添油加醋颠倒是非,世人都会以为你是疯子。”穆屾叹气。

一个下堂妇,竟没有哭哭啼啼寻死,定是疯了!

一个下堂妇,竟敢伤状元郎的脸,定是疯了!

一个下堂妇,当众胡说八道承认偷人,定是疯了!

一个下堂妇,任由亲骨肉跪在门外半日,出来却掌掴幼子,扬言让他滚,定是疯了!就算是为儿子前程着想,作为母亲也该好好哄着劝着!

沈翎知道是林修远的主意。他到底不甘心,不择手段也要毁了她,而利用儿子攻击母亲,最有效。

她不后悔。

有更好的处理办法,但那巴掌,她就是要打。

重活一世,她宁愿做个纵情恣意的疯子,也再不想被任何人道德绑架舆论裹挟。

“说不定很快就有慈心院的人来抓我。”沈翎垂眸沉思。

残阳消失在山脊,天光黯淡,那瓷白柔润的脸倒亮了几分。

“沈姑姑真好看……”穆屾感叹,又愣住,“慈心院,是什么?”

邹衍皱眉答,“疯人院。”盛京也有。

“谁敢?!”穆屾怒了,“沈姑姑没疯,林修远父子才是咬着沈姑姑不放的疯狗!该把他们关进去!”

沈翎此刻突然想起,上一世,五日后深夜,一个疯妇逃出县城慈心院,回到家中放火,全家包括她同归于尽。

传闻中的女子姓姚,是从盛京回西岭县投奔亲舅的孤女,三年前嫁与表哥不久,就被送进慈心院,而她表哥转头再娶新妇。

那是西岭县最大惨案,传得沸沸扬扬,让她印象深刻。

穆屾以为沈翎心中不安,连忙安慰,“沈姑姑放心,有人敢来抓你,就让邹爷爷揍他们!邹爷爷很厉害的!”

……

青山村西山有个山洞,洞口草木繁茂,萤火飞舞,星星点点美丽而神秘。

“主子,穆屾公子和邹老寻来此地,住进了山下沈家。”高瘦如竹竿的男子躬身站在山洞口。

洞中传出一道冷冽男声:“为何是沈家?”

“因主子所遗失紫玉佩引起一桩绯闻。听说那沈家下堂妇疯了,而主子,是她的奸夫。”

“爹,我看娘真的疯了,还是请县令把她关到慈心院吧,不然我担心她会再做对我们不利的事。”林叡在林修远耳边低声说。

林修远眯眼,“那是你娘!”

四目交汇,气氛凝滞,两人皆收回视线,不言语了。

林叡刚闭上眼睛要睡觉,又听林修远幽幽感叹:“你还小,不知慈心院是什么地方。进了那里的女人,逃不掉被人蹂躏,尤其你娘那般美貌……”

声音顿住,随之怅惘道,“我怪她不识时务,恨她不肯低头,却也万万不忍心看她受苦啊!”

语毕,林修远眼圈泛了红。他心里到底有沈翎,割舍不下,她那么美,又清高自傲……

可转念,沈翎那个冰冷的“滚”,又在脑中回荡,让他突然头疼不已,“疯女人!不识好歹!等吃到苦头就知道后悔了!”

林叡最清楚,林修远向来心思缜密情绪稳定,这两日意图掌控沈翎失败,恼羞成怒罢了。

林叡也有同感。那个女人真的变了,也是真的疯了……

翌日林叡睁眼,就见林修远衣衫齐整站在床边直勾勾望着他。

林叡起身,“爹,我起晚了。”

“不晚。”林修远神情愉悦,仿佛前两日的失态不曾发生过,“今日便会有人抓沈翎进慈心院。你说得对,她真疯了,我们走了,也得为她寻好去处。”

林叡怔然,“真的吗?”

“当然。”林修远笑意消失,“她不愿为我所用,连你也不要,必然要为辜负你我付出代价!”

林叡心中隐隐不安,“可娘今非昔比,不知何时学的武功,以她刚烈性子,定不会束手就擒。”

“我知道。”林修远眸光微眯,“我的目的,是叫她学乖点,只是你我不便再出手。”

林叡蹙眉,“爹觉得娘被逼无奈会求我们救她?”

林修远耸肩,做无所谓状,“就让我们拭目以待,瞧瞧她的骨头,到底有多硬!”

……

接到林修远暗示,西岭县县令曹淮沉了脸。

“大人,可要如他所愿?”师爷问。

曹淮轻哼,“你认为呢?”

“观林修远近日所谓,可见其心胸狭隘,若得罪此人,将来他得势怕会挟私报复。沈氏真是倒霉。”师爷叹道。

曹淮冷声道,“都说下堂妇沈氏疯了,她若真疯,林修远何至于此?他为何不在和离之前以丈夫名义送她去慈心院?如今倒让本官做恶人!”

慈心院是尧国各地所设立的疯人院,有医官看管并治疗得了疯病的人。

若家中有人患疯病,可由父亲主动送儿女进慈心院,丈夫可将疯妻送进慈心院且不影响再娶,儿子可送母。但按照律令,妻不可送夫。

此外,若有多人举报,公认危害四邻的疯子,官府会调查实情,主动拿人进慈心院。

虽有医官治疗,却不允许探视,病人何时治好归家,全由医官决断。

别的地方不知,至少西岭县慈心院至今未有一例疯人治愈。

世人也多认为,人疯了不可逆,治不好。

但慈心院从不缺病人,因这世上总有疯子,不管真疯假疯。

曹淮家有贤妻相敬如宾,实在不喜林修远此番做派,思虑再三,只派人到青山村打听沈翎家中情况,再做打算。

……

沈翎想让邹衍教她几招,一早起床准备丰盛的早饭:香菇荠菜包、酱肉包、红糖发糕、清香荷叶粥,及四样爽口小菜。

穆屾惊喜道,“都是沈姑姑做的?”

沈翎微笑颔首,“昨日二位远道而来,多有怠慢。”

穆屾眨了眨眼睛,嘿嘿一笑,“看着就很美味。邹爷爷,我们快吃吧!”话落拿起酱肉包咬一口,连连点头,“好次……”

邹衍两口吃完一个荠菜包,夸赞道,“不错。”

清晨阳光温煦,三人围坐,温馨似家人。

沈翎突觉异样,朝墙角望去,似有一道黑影闪过。

“沈姑姑看什么呐?”穆屾吃得肚儿圆。

“没什么。”沈翎收回视线,邹衍拿走最后一个包子。

“沈姑姑说吧,想要什么?我跟邹爷爷吃人手短,会尽力而为!”穆屾冲沈翎狡黠一笑。

虽昨日才认识,但穆屾心知沈翎并非因为喜欢他或热情好客才同意两个陌生人住进家中。

早看出这顿精心准备的早饭另有目的,穆屾却选择吃完自认“手短”。

无他,喜欢沈翎。

邹衍最后一口包子险些噎住,皱眉道,“沈姑娘嫌昨日银钱给少了?”

主动给钱,沈翎收了,便是交易。嫌少当时说,他最不喜出尔反尔得寸进尺之人。

沈翎摇头,“那倒不是。只是我如今处境艰难,想请邹前辈教我几招功夫防身,不可知否?”

邹衍眉目大展,“就为这个?早说便是!你以前可学过拳脚功夫?”

沈翎摇头。上辈子学过几招,只够出其不意对付一般人,还需好好练习。

“缘分!邹爷爷收沈姑姑为徒吧!”穆屾乐见其成。

邹衍立刻摇头,“不行!我这辈子只收一个徒弟。”

“哎呀邹爷爷不要这么死板嘛!舅舅肯定不介意多个师妹的!”穆屾说。

沈翎了然:原来这位是西山神秘人的师父。

邹衍仍是拒绝,“发过誓,不能食言。老夫在此暂住期间,可以教沈姑娘功夫,但不收徒。”

“无妨。前辈叫我名字就好。”沈翎也没想拜师。这一老一少只是过客,不定哪天就走了。

收拾好碗筷,沈翎就被叫过去跟穆屾一起扎马步。

“前辈,我这个年纪,从头学起事倍功半,不如只教厉害的绝招。”沈翎说。

邹衍轻嗤,“脚步不稳,手肩无力,能使出屁的绝招!少做梦,练武没捷径!”

沈翎无法反驳。前世她学来的所谓绝招,其实都发挥不出三成威力,很多时候要靠毒药辅助防身。

邹衍折柳枝抽打沈翎的腿,纠正姿势。虽不肯收徒,却格外严厉。

见沈翎耐力上佳,邹衍不免遗憾,“好苗子,可惜年纪太大。”

“沈姑姑年轻美丽,邹爷爷只是说你习武有点晚!”穆屾连忙安慰,“但我相信沈姑姑有朝一日肯定能成为高手的!”

沈翎:多谢,我不信。

……

日暮时分,县衙严师爷登门。

见沈翎身旁老者气度不凡,小童贵气难掩,严师爷眸中精光闪烁,“沈姑娘,不知这两位是……”

“师爷有话直说。”沈翎以为今日会有人来抓她去慈心院,但天快黑了,师爷单独前来,倒不像。

“呵呵,沈姑娘真是快人快语。”严师爷陪笑道,“今日曹大人的一位朋友说沈姑娘疯了,建议关进慈心院去治疗。大人并未轻信,命严某前来一看究竟。”

沈翎面色平静,“严师爷觉得我疯了吗?”

严师爷连连摆手,“沈姑娘说笑,你明明与常人无异。定是曹大人的朋友误信谣言,误会一场。”

沈翎心中明镜般。提议把她关起来的“朋友”自是林修远,曹县令没直接派人抓她,可见其并不想与林修远为伍。师爷挑明,是提醒她提防某人。

到底是好意。

沈翎取出一块碎银,“辛苦师爷跑一趟。”

严师爷收下告辞了。

穆屾气恼,“那林修远真是狗皮膏药,还没上任便这般做派,当了官也是个徇私枉法的东西!”

邹衍望着清丽动人的沈翎,冷哼道,“那姓林的不过是犯贱!”

沈翎点头,“前辈说得极是。他犯错,却不肯放过我。”

……

“我不会放过她的!”林修远怒极,万万没想到曹淮居然敢不给他面子。严师爷刚走,只说确认过沈翎并未得疯病,叫林修远放心。

他怎么可能放心?一想到沈翎会再嫁他人,他就嫉妒得发狂!他不允许!

“爹,要不先算了,到盛京后,再从长计议。”林叡蹙眉说,“到时娘再出什么意外,便与我们无干了。”

“你倒是心狠!”林修远冷哼。

林叡:你更狠,如今只是贪心。

原本意图利用儿子困住沈翎一辈子,自以为天衣无缝,计划却落了空。林修远也快疯了。

良久后,他才冷静下来,“罢了。先去盛京再说,暂时不能节外生枝。那个姓曹的,走着瞧!”

……

四月十五,青山村热闹非凡。

林修远父子天不亮回村,半晌收拾停当,准备启程。

众目睽睽下,林修远带着林叡到沈家大门外,“叡儿,跪下给你娘磕头作别。”

林叡磕了三个响头,高声道,“儿子要走了,娘多保重。不论如何,儿子都不会忘记娘的!”

门内毫无动静。

林修远深深叹气,林叡神情沮丧,一步三回头,又得到诸多同情安慰。

同时伴随着看客对沈翎新一轮的谩骂——儿子要走都不出来看一眼,枉为人母!

……

“林剑人再敢纠缠,叫邹爷爷揍死他!”穆屾挥舞拳头。

邹衍点头,“若还有荠菜包子吃,老夫打人便有力气了。”

沈翎莞尔,“前辈想吃包子,那还不简单?”

两个白眼狼终于走了,空气都香甜许多。前世临死前发誓要让他们生不如死,沈翎没忘。但需得从长计议,如今自保为先。跟那对父子同归于尽,或伤敌一千自损八百,都不可取。因为他们不配。

……

昨夜说好跟沈翎一起到后山挖荠菜,穆屾却贪睡不起。沈翎没叫他,自己拎着篮子去了。

家后面青山幽寂,她轻车熟路,找到一丛鲜嫩荠菜,蹲下用铲子挖起来。

荠菜盖住篮子底,沈翎直起腰打算换地方,突觉异样,刚拔出袖中匕首,后颈一痛,没了知觉。

……

穆屾起床,左等右等不见沈翎归来。

邹衍背他上山,只见篮子歪倒,荠菜散落。除沈翎的脚印外,另有一男人脚印出没。

“坏了!有人抓走沈姑姑!定是林修远那剑人!可恶!”穆屾又急又气,都怪他睡懒觉,没有陪着沈翎。

邹衍也愧疚不已。是他昨日念叨要吃荠菜包子,又为看着穆屾,让沈翎独自出门。

“我们追林修远去!不交出沈姑姑就把他活剐了!”

沈翎幽幽醒转,只觉后颈酸痛,睁眼,天色晦暗。

身下草地柔软。身体也软绵绵的,中了软筋散。她家中有解药,身上没有。

艰难抬头,幽绿萤火飞舞,如梦似幻。

“别乱动!”男声苍老沙哑,一柄剑抵住沈翎后心,“秦铮,别躲在里面不出声,老夫知道你在!再不出来,我就杀了你的女人!”

山洞处没有丝毫动静。

“没人吧。”沈翎弱弱道。

“砍你一只手,便知有没有!”老者高高举起剑。

“既知我是秦铮的女人,你敢伤我?!”沈翎怒喝。山洞里最好真有人,不然她会被一桩绯闻害死!

老者果然犹疑,“你真是他的女人?”

“不然他为何来此偏僻之地?”沈翎语气镇定,透着令人信服的力量,“先前我尚未和离,我俩之事不可告人。近日流言沸沸扬扬,需得避嫌。”

“可笑可笑!”老者满面嘲讽,“堂堂尧国神将,竟给人戴绿帽!”

“前辈找阿铮何事,不如告诉我,我为前辈想想办法。喊打喊杀解决不了问题。”沈翎语气温和,一声“阿铮”唤得缱绻。

“少废话!”老者冷哼,“他被重金悬赏项上人头,老夫是来杀他的!”

沈翎:为何不抓秦铮的外甥穆屾(没有想让穆屾被抓的意思),怎么也轮不到她吧?转念一想,邹衍和穆屾行事低调,村里极少有人看到他们,更不知他们身份。再加上邹衍时时在穆屾身边,想抓他也不容易。

而她这个传闻中与秦铮有染的村妇,抓着简单,杀了也无所谓。

“我数三声,秦铮再不出来,我就砍掉你的右手!”老者再次举剑。

“可以砍左手吗?”沈翎哀求,“前辈大发慈悲,我不能没有右手!”

“闭嘴!”老者怒吼。

就在两人身后黑魆魆的大树上,两双眼睛静静望着这边。

“主子,那下堂妇胆色过人。”瘦竹竿声音微不可闻。

“三!”

“二!”

“一”尚未出口,就听沈翎高声怒骂:“秦铮你个乌龟王八蛋!敢做不敢当!老娘真是瞎了眼才跟你睡!早知如此,老娘当初就该阉了你!也省得被你吃干抹净又害了性命!”

老者手中长剑顿住,脸色僵硬,“你这女人,当真是……”

瘦竹竿一个趔趄差点从树上栽下去。

另外一双眼睛的主人,不动如钟。

“都说你疯了,我看你本来就是个疯妇!秦铮的口味还真是奇葩!金枝玉叶的公主都不要,偏看上你这样的!”老者嗤笑。

“前辈是个杀手,抓我当人质,就代表没有十足的把握杀掉秦铮,甚至很忌惮他,只是想要赚大钱!”沈翎接着说,“既如此,何必冒险?秦铮暗中敛财无数,就藏在山下沈家!我拿给前辈买命就是!”

“当真?”老者有些心动。

“千真万确!他见色起意霸占我多年,我知道他的所有事!”沈翎斩钉截铁,“我连他亲外甥穆屾都认识,他让那孩子管我叫舅母!”

“连金贵的穆家小世子你都见过……”老者又看了一眼黑魆魆的山洞,俯身一把拽起沈翎,“姑且信你!带老夫去取财宝!若说谎,老夫把你碎尸万段!”

沈翎被扛在肩上下了西山。夜风拂面,她愈发冷静。邹衍和穆屾很可能怀疑是林修远买凶抓她,若不在家,就是追林修远去了。那秦铮不管在不在,都指望不上,她得自救。

两道黑影如墨羽般,跟随老者和沈翎也下了山,往沈家去。

“主子,还不出手吗?”瘦竹竿忍不住问。

“她有把握。”冷冽的男声。

沈家果然静悄悄,空无一人。

老者拿出火折子点亮油灯,“告诉我,钱在哪?”

沈翎指向堂屋后,“我爷爷房间床下有暗格……秦铮给我的定情信物也在里面。”

老者一手举油灯,一手拖着沈翎,走进沈钧房间。

他松手,沈翎一头栽倒,趴在床沿上。

“快点!”老者不耐烦催促。

“劳烦前辈掀开床板。”沈翎有气无力。

老者放下油灯,正要俯身掀床板,沈翎紧握的双手打开,各执一枚铁钉,用全身力气,狠狠刺入老者双脚!

前世经历和近日遭遇,让她不得不提防。她没有暗器,便将铁钉尖端抹毒,藏在家中各处,以备不时之需,没想到这么快用上了。

“剑人找死!”老者吃痛暴怒,拔剑刺向沈翎心口。

沈翎闪躲的同时抓过油灯,砸在老者身上!

老者双脚剧痛且麻木感迅速蔓延,动作迟了一瞬,灰袍起火燃烧。他慌乱脱衣时,长剑掉落,被沈翎抓住。

她双膝跪地,双手紧紧握住剑柄,剑尖朝上,从背后刺穿了老者的腰!

一切都发生得很快。

待老者倒地,双眼直勾勾的,根本没想到会栽在一个柔弱村妇手中。

沈翎后背冷汗湿透,再无半分力气。

火仍在燃烧,她想爬起来去拿床下木盒,却见一高瘦男人拎着水桶冲进来,片刻功夫灭了火。

空气中烟尘弥漫,沈翎满眼警惕,轻咳道,“你是何人?”

“在下青辞,我家主子是秦铮。”身材如瘦竹竿的侍卫,小麦色皮肤,圆脸,一张嘴牙齿格外白,不过十六七岁模样。

“你们……”沈翎怒从心起,“一直都在?!”

青辞神色尴尬望向门口。

门外传来一道清冽男声,“沈姑娘,打扰了。”

沈翎走出堂屋。

一道颀长身影立于月下,背对她,望着月亮。

“秦将军。”沈翎一字一句,咬牙切齿。

她上一世曾远远见过秦铮一次。此人出身贵胄,武功高强,年纪轻轻力挽狂澜,被称尧国百年不出的神将。且是尧国盛京第一美男子,所到之处追求者众。

曾有凉国公主被拒绝后,因爱生恨,扬言她得不到谁也别想要,重金悬赏秦铮项上人头。

上一世沈翎得知悬赏令,已是数年后,茶楼说书人绘声绘色所讲。

说书人只说秦铮为免扰了家人清静,自请休假三月,远离盛京,寻一清静处与各路杀手周旋。三月后,叫得上名号的杀手消失大半,而秦铮安然无恙。

说书人没提那清净处在哪儿,沈翎当时只觉夸张,并未在意。

如今想来,竟是西岭县青山村!而她,大抵是悬赏令唯一殃及的倒霉鬼!

秦铮转身,视线落在沈翎身上。

他如月夜闲游的谪仙,一身墨袍,肤白如玉,剑眉星目,不染纤尘。

她却一身狼狈。衣裙凌乱满是灰土,披头散发,面色发青。

一个眸如幽潭静寂。

一个眸中烈火燃燃。

“沈翎。”秦铮薄唇轻启,叫了她的名字,“多谢你招待我师父和外甥。”

“你该向我道歉!”沈翎语气冰冷。

青辞点头如捣蒜,他家主子是得道歉!他的事殃及沈翎,还冷眼旁观不出手,真是太不近人情了!

秦铮微微摇头,皎白月光拂过那张美丽的脸,“若非你胡言乱语,不会招惹今日麻烦。”

青辞扶额。话是这么说,可难道他家主子就没有一点责任吗?男子汉大丈夫,人家惊心动魄差点丢了命,就道个歉怎么了?!

沈翎眸光一凝!

青辞顿觉周身发寒,深深怀疑沈翎打算对他家主子动手……

却听她异常平静道,“我说的话,后果我自己承担。不必道歉了,两位请离开我家。”

她一时气急,但已迅速冷静。

林叡捡到秦铮玉佩,林修远父子利用玉佩污蔑她,她火上浇油当众说跟秦铮有染,秦铮都不知情。

杀手因谣言找上她,也不是秦铮的错。

话落沈翎转身就走。

身后传来秦铮的声音,“玉佩。”

“等着!”

青辞弱弱道,“这沈姑娘连日来的遭遇够惨了,主子就不能说两句好听话吗?”

“不能。”秦铮寒着脸。

青辞:不愧是铁血无情秦将军!他家主子真是棒棒的,一开口就有种会孤寡终生的美!

沈翎服下解药,又静坐片刻等身体恢复,才去沈钧房中找玉佩。

至今还没碰到对他家主子美貌无动于衷的姑娘,青辞迟迟不见沈翎露面,便不由猜测她是要梳洗打扮换上漂亮衣服再出来。

很快被打脸。

沈翎啥也没收拾,只走路稳当些,看都没看秦铮一眼,玉佩交给青辞后,一言不发转身回屋。

青辞满脸不可置信。正要说点什么,秦铮已不见人影,他连忙去把沈钧房中的杀手尸体扛出来,追着走了。

沈翎身心俱疲,也没洗漱,关好门躺下就睡着了。

……

翌日。

林修远半夜从客栈失踪,天明归来时,鼻青脸肿似猪头。

林叡神色担忧,“会不会是娘花钱雇人报复我们?”

“不是沈翎,但绝对跟她脱不了干系!”林修远想起昨夜那个神秘高手,只觉后怕,“她对你我,都有所保留!她根本不信任我!可恶!”

林叡连忙委婉提醒林修远别发癫,赶紧疗伤。

……

穆屾十分郁闷,“邹爷爷,何不干脆宰了林修远那剑人?让他活着,肯定更恨沈姑姑了!”

邹衍摇头,“这次的事跟他无关。沈翎本也不会放过他,只是没到时候。”

“那到底是谁抓了沈姑姑啊?”穆屾心急如焚。

邹衍拧眉道,“或许她是被我们牵连。”

穆屾神色陡变,“舅舅?坏了坏了!他就是个祸水!我们快回去!”

邹衍和穆屾匆忙赶回青山村。

“沈姑姑!”穆屾大喊,没人应答,他小脸绷得紧紧的,冲进堂屋便是一愣。

桌上放着一朵大红绸花。

很奇怪,本来没有。

那绸花是用门上拆下来的红绸拧成,端正摆着,想不注意到都难。

“咦?”穆屾从红绸花下抽出一张纸。

字迹清隽挺拔,是沈翎所留。

穆屾大喜,“邹爷爷,沈姑姑没事,她去县城了,说让我们放心!”

邹衍眉头舒展,又叹道,“不是没事,只是有惊无险。”

沈翎只说那日遇劫,但成功脱险,并未详述。

但邹衍直觉跟秦铮有关,决定带穆屾到西山看看。

找到秦铮先前所住山洞,果然没人,连痕迹都已清理干净。

“舅舅回京了?”穆屾懊恼,“他难道不知道我们来了吗?我以为他忙完就会去找我们,有重要的事要告诉他呢!这事闹的,还差点害了沈姑姑!也不知道她去县城做什么,我们先回家等着吧!”

……

沈翎一身淡蓝色粗布裙,头巾包着浓密乌发,脚步轻快穿过窄巷,眼前豁然开朗。

晴空暖阳,碧湖微波荡漾。湖对岸青山葱绿,山脚下一片屋舍,院墙很高。

对岸大石上刻着三个血红大字“慈心院”。

从沈钧遗书里,沈翎才得知她父母和叔叔都曾在盛京慈心院任职医官,某日深夜慈心院走水,三人齐齐葬身火海。

沈钧悲恸之余,怀疑三人得罪了什么人,或是窥见不可告人的秘密,遭人谋害,而并非意外。但他不敢调查,怕再引火烧身,害了孙子孙女,便避祸回到老家。

沈翎上一世就怀疑过慈心院有猫腻。尧国各地没有官府办的免费医馆,偏偏都有免费的疯人院,还是个极其封闭,只进不出的地方,里面绝对有不可告人的勾当。

但上一世沈翎没见到沈钧遗书,只幼时听沈钧说她父母叔叔皆死于意外,不准追问。她一介平民,只想抚养儿子长大,管不了闲事。

如今则不同。

她孑然一身,不只是得知父母叔叔死因,还有一件事,按照上一世的时间,今夜西岭县慈心院将会有一个女人逃出并放火跟全家同归于尽。

沈翎进城,便是为此。

她想确认记忆中上一世的事情,是否依旧会发生。这对于她的未来很重要。

她并未在湖边停留,很快拐进另外一条巷子。

……

“主子,沈姑娘翻山越岭避着人来县城,不知意欲何为。”青辞汇报,“属下认为我们应该在沈家等穆小公子和邹老回去。沈姑娘也认为他们会回去,还专门留了信,用一朵大红绸花报平安,免得他们着急。说到信,沈姑娘真是个细心人啊,又很善良,信里只字未提她是被主子牵连,那夜那般凶险主子都不帮忙!”

秦铮一个眼神,正吐槽起劲的青辞瞬间蔫儿了,“属下多嘴……”

“继续盯着她。”秦铮吩咐。

青辞眼睛一亮,“主子是担心沈姑娘再遇到杀手吧?这就对了!本来就跟主子有关!咱们得对沈姑娘的安危负责!”

秦铮薄唇轻启,“下一顿你别吃饭。”

青辞傻眼,“为何?”

“废话太多,浪费粮食。”秦铮轻哼。

……

日暮时分,沈翎离开茶楼,朝城东走去。虽然县城到处都在说状元郎林修远的下堂妻疯了,但没人认识她。

夜凉如水。

沈翎在一条窄巷驻足,藏身老树后。

她本想去慈心院附近蹲守,但风险太大,最终决定守在王家附近。那逃出的女人名叫姚滢,原是王家少夫人,不出意外,她今夜会回王家,走后门的概率更大。

夜风吹着树叶沙沙作响。乌云散去,月上中天,皎白如霜。

沈翎起初站着,久了腿酸,背靠树坐在地上闭目养神。

风声,树声,虫鸣鸟叫,交织成杂而不乱的月光奏鸣曲。

子时已过,曲中闯入脚步声,沈翎睁眼的同时站起身。

一道纤细身影从巷口款步而来,月光将影子拉得老长。

近了,就见那女子一身单薄白裙随风轻舞,赤足散发,全身煞白,只眸子泛着血色,嘴唇更是红得渗人,像是刚喝过人血,又像要去喝了谁的血。

女子行至老树旁,沈翎猛地伸手,抓住她的手腕,将她拽到树后。

“我叫沈翎,新科状元林修远的下堂妇,近日差点被抓进慈心院。”沈翎压低声音,语速很快,“姚滢,我想跟你谈谈。”

被沈翎钳制在怀中的女子与她一般高,瘦得只剩皮包骨,阴郁滞缓的眸光突然出现波动,“沈翎……你哥哥,叫沈枫……”

声音很轻,沈翎愣住,“你认识我哥?”

“他曾救过我,说无需报答,提到妹妹跟我一般年纪。”姚滢想起太久远却从不曾忘却的往事。

沈翎低声说:“不管你打算做什么,都可从长计议,不必为不值得的人舍弃自己。”

姚滢狠狠拧眉,“你如何知道?又为何在此?”话落却并不等沈翎回答,转头望向王家后门,双眸再次被仇恨盈满,“我要做什么与你无关,你今夜也不曾见过我!”

姚滢正欲挣脱,沈翎却主动放手,又往她手中塞了个纸包。

“此毒溶于水,无色无味,杀人无形。”沈翎轻语,“既然你说我哥救过你,我有事相求,希望你活着。你去做想做的事,天亮之前,云山脚下菩提树旁,我等你。”

姚滢攥紧手中纸包,愕然望向沈翎快步离开的背影……

……

天边泛起鱼肚白。

沈翎靠着菩提树假寐。

晨雾朦胧,一道单薄身影渐渐靠近。

“我是慈心院逃跑的疯妇,昨夜向王家投毒。若被人发现你跟我在一起,你也脱不了干系。我有病,活不了几日,也帮不到你。”

一轮红日跃出地平线。

沈翎背起虚弱无力的姚滢,消失在深深浅浅的绿意间。翻过云山,再走半日,便能回到青山村。

她们走后,两个男人出现在菩提树下。

“主子,查到了。那女人叫姚滢,姚家原在盛京开布庄,布庄遭劫,姚滢父母遇害,并未抓到凶手。她带着弟弟和钱财投奔西岭县的舅舅王琮,及笄后嫁给王家长子王广生。后姚滢年仅八岁的幼弟溺水身亡,姚滢被王广生以怀孕流产后得失心疯为由送进慈心院,转头迎娶新人进门。姚滢如何从慈心院逃出的暂时没查到,她昨夜潜入王家投毒,今早王家已有多人毒发。”青辞恭声说。

秦铮望向青山村方向,“她,很怪。”

“啊?”青辞不解,“主子说姚滢很奇怪?那王家一窝豺狼,害死她弟弟,还害得她生不如死,她想报复,也是人之常情吧。”

“不是说她。”秦铮微微摇头。

青辞脱口而出,“那是谁怪?”

“你。”秦铮话落,颀长身影没入了清幽山林。

“主子你这两日才是越发奇怪了!”青辞嘀咕着追上去。

……

“奇怪!沈姑姑到底去县城干嘛了,怎么还不回来呀?”穆屾捧着小脸,望穿秋水,“舅舅万一真走了,我们可怎么办?他贸然回盛京,会有麻烦的!”

后院传来响动,穆屾立即冲过去,“沈姑姑!”

沈翎翻山越岭,背着姚滢回到家,几近力竭。

她给姚滢号脉,气血极度虚弱。昨夜复仇已用光她所有气力,一路都没醒。

沈翎又休息片刻才出门。

穆屾关切道,“沈姑姑你没事吧?脸色这么差,可受伤了?”

沈翎摇头,到院中石桌旁坐下,长舒一口气,“没受伤。只是有点累。你们呢?”

“我跟邹爷爷发现沈姑姑失踪,以为是林修远那厮干的,追他去了!”穆屾绘声绘色讲起邹衍如何半夜把人掳走拷问。

林修远看起来只是皮肉伤,但少说要有十天半月疼得无法入眠。

“辛苦前辈。”沈翎莞尔。剑人被暴揍?大快人心!

“你可见到了秦铮?”邹衍问。

沈翎点头,“那夜见到了秦将军和他的随从青辞。”

穆屾连忙问,“沈姑姑,我舅舅是不是个绝色无双的大美人?”

沈翎想起那夜糟心事,半开玩笑道,“你舅舅是个绝世无双的大麻烦。”

后院传来噗嗤一声笑,穆屾眸光大亮,“舅舅!”

沈翎转头,就见秦铮出现在视线中。

上辈子远远看到,不见其面容。那夜月色朦胧,直到此刻沈翎才第一次看清秦铮样貌。说是绝色无双大美人并不夸张,作为武将过分白皙的脸,并不损他半分威严。

一身墨色劲装,领口和袖边绣着精致的茶色暗纹,木簪束发,款步而来。

青辞跟在后面,憋笑憋得很辛苦。

“给沈姑娘添麻烦了。”秦铮驻足拱手,语气没有丝毫起伏。

沈翎起身,面色淡淡,“秦将军客气。寒舍简陋,不足恭迎。各位,慢走不送。”

秦铮单臂稳稳抱住冲他扑过来的穆屾,脚步一动,拦住沈翎去路,“我有事问你。”

“无可奉告。”沈翎蹙眉。她说秦铮是大麻烦,可是肺腑之言。

穆屾乐了,“邹爷爷,我说什么来着?沈姑姑肯定不会被舅舅迷住的!我直觉向来很准!”

邹衍拧眉看秦铮,又看向沈翎,总觉得不对劲。

青辞连忙打圆场,“沈姑娘,那天杀手的事我家主子绝对没恶意,这两日还暗中保护沈姑娘……”

沈翎面色不虞,“你们监视我?”

“是保护……”青辞弱弱道。他是该少吃点饭,省得说错话被他家主子用眼神杀死……

沈翎气笑,“保护?像那天夜里一样,冷眼旁观我被杀手控制,差点没命?秦将军的保护,我要不起!秦将军这两日监视我的一举一动,认为我举止怪异,又想审问我?大可不必!众所周知我疯了,举止怪异才正常!”

话落沈翎绕开秦铮回房间,重重把门关上,冷汗涔涔。

别看她方才义正词严,其实心慌得厉害。她会去县城蹲守慈心院出逃的姚滢,是因拥有重生记忆。

万万没想到,居然被秦铮盯上了!

她选择救姚滢,一是多少有些同病相怜,不忍心眼睁睁看她赴死,二是想从姚滢口中探知慈心院的隐秘。

她的举止在秦铮眼里不合常理,而那人仿佛能看透一切的眼神,太危险!

沈翎坐在床边,望着仍旧昏睡的姚滢,深吸一口气。冷静,不能慌,没什么大不了的,她并不需要向秦铮解释任何。

……

“舅舅要问沈姑姑什么事?”穆屾疑惑,“为何沈姑姑那么生气?舅舅之前居然真的见死不救吗?”

青辞下意识点头,邹衍瞪向他,“到底怎么回事?说清楚!”

青辞就把那天夜里沈翎遇险的经过一五一十讲了一遍。

邹衍惊愕,“沈丫头真真是胆色过人!”

穆屾扶额,“舅舅你太过分了!沈姑姑就是被你牵连的啊,你怎么能那么冷漠?她被下堂,连她儿子都联合剑人爹陷害她,已经好惨了!”

秦铮冷漠得像一尊没得感情的美人雕塑,“没看出来。”

穆屾气鼓鼓,“舅舅!沈姑姑是坚强又勇敢,但这不是你冷血无情的理由!”

“铮儿不会让沈丫头出事的。”邹衍摇头道,“但她生气也是人之常情。你们这两日真是为了保护才跟踪她?”

青辞点头,不然还能因为什么?

“那你想问她什么?”邹衍接着问。秦铮素来对女人敬而远之,一个字都不会多说那种。

“没什么,本也跟我们无关。”秦铮没解释,“走吧。”

穆屾突然想起此行目的,小脸一肃,“舅舅,我来找你有正事!盛京很危险,你千万不要贸然回去!”

秦铮手指捏住穆屾小脸软肉,眸光温和道,“为何?”

“前段时间太后娘娘遇刺,八公主给太后挡了一刀,受伤不轻但性命无碍。皇上说了,等到五月十五八公主十八岁生辰,会满足她一个心愿,不论什么!”穆屾皱眉道,“众所周知八公主爱慕舅舅,到时候她肯定会求皇上赐婚的!”

“啊?那是很可怕!”青辞一脸忧愁,“皇上虽曾口头允诺主子婚姻自主,但真要给公主赐婚,主子也无法抗旨啊!”

穆屾连连点头,“是啊,舅舅得想好对策再回去!皇上给八公主的许诺是绝密之事,我爷爷偶然得知,我就赶紧来通知舅舅了!”

“真是麻烦!”邹衍不满,“你立再大的军功,连娶媳妇儿都不能自己做主!有什么意思?倒不如辞官随为师浪迹天涯!”

穆屾眼眸晶亮,“我赞成!我也可以!”

青辞脑中灵光乍现 ,“只要主子赶在五月十五之前成亲,那皇上就不能再赐婚了!”

话落,秦铮毫无反应,青辞抽了自己一巴掌,“真是废话……主子要能找到媳妇儿,何至于现在还是光棍儿?”

穆屾却拊掌灿笑,“有了有了!”

“有什么?”青辞问。

“现成的舅母啊!”穆屾为想到好点子高兴得蹦起来,“舅舅,你快去追求沈姑姑!”

青辞一脸懵逼。

邹衍黑脸,“乱点鸳鸯谱!铮儿怎么可能娶个下堂妇?”

虽然短暂相处下来,他挺喜欢沈翎,但秦铮是他的爱徒,视若亲子,自然觉得两人天上地下毫不相配。

“为什么不行?沈姑姑特别好,我看人很准的!”穆屾小脸认真,“舅舅,你说呢?”

秦铮起身,“我们该走了。”

“啊?舅舅你急什么?沈姑姑做饭很好吃的,我帮你说句好话,我们多住几日!”穆屾撒娇,但无效。

邹衍快速把他和穆屾的行李收拾好,从后院赶马车过来。

“沈姑姑,你真的不要跟我们去盛京吗?你孤身一人留在这里,肯定还会有人欺负你的。”穆屾拉着沈翎的手晃啊晃,眼巴巴地问。

沈翎捏了一下穆屾软嫩的小脸,笑意温和,“或许过些日子我会去盛京的。”

随时可以去,但绝不能再跟秦铮扯上关系。她当初被造谣时,根本不知道西山神秘人居然是这位大人物,要知道,打死她也不会胡说八道。

“好吧。那沈姑姑去了盛京,一定要找我!我家只有我跟爷爷,很清静,沈姑姑肯定喜欢!”穆屾热情邀请。

“好。”沈翎轻笑颔首。其实穆屾和秦铮在院中说话她都听到了,穆屾第一天来便开玩笑叫她舅母,此刻却不再提。

这孩子爱玩闹,但很懂分寸。

不过居然让秦铮追求她?沈翎只觉这小娃脑子过于天马行空,很好笑。

马车缓缓驶出沈家大门,穆屾不住冲沈翎挥手。

沈翎目送马车离开后,长舒一口气。

送走大麻烦,可算落得清静。

……

“舅舅,我本来想跟沈姑姑提让她考虑嫁给你的,但一想到你是个大麻烦,还是算了,别祸害沈姑姑了!她已经过得很不容易了!”穆屾捧着脸,难掩遗憾。

邹衍轻哼,并不认同。

秦铮却点头,“对。”

穆屾叹气,“沈姑姑说会去盛京,怕是哄我。我还想再吃她做的酱肉包呢!”

马车突然停住,青辞圆圆的脑袋探进来,“主子,万一再有杀手去找沈姑娘麻烦怎么办?上次那个她能应付,下一个可未必!”

“是啊!我们不能就这么走了!沈姑姑出事,舅舅你良心能安吗?快回去回去!”穆屾催促得很雀跃。

邹衍眉头又拧起来,他反对,但也担心沈翎安危,下了某种决心,“我回去看着那丫头,半个月吧!”结果他尚未起身,秦铮已跳下马车,“你们先走,我过几日追上。”

穆屾窃笑,“走吧走吧!有舅舅在,沈姑姑肯定不会有事的!”

邹衍没追秦铮,也没不让马车走,只一脸纠结,半晌低声问,“小山啊,你舅舅不会看上沈家丫头的吧?”

“那指定不会!邹爷爷放心吧!舅舅是去办正事,沈姑姑也是最有分寸的人!她才被男人狠狠伤过,现在封心锁爱,看不上任何男人!”穆屾拍拍邹衍的手,侧过脸就忍不住偷笑。

虽然他是乱点鸳鸯谱,但一切皆有可能嘛!下堂妇又如何?他娘也是和离再嫁跟他爹成亲的,还是他舅舅撮合的呢!

……

傍晚时分,电闪雷鸣下起雨。

姚滢才苏醒,十分虚弱,沈翎喂她喝下半碗粥并一碗药。那药是专门给她配的。沈钧一生行医,沈翎也学医,家里存下不少常用药材。

本想询问姚滢关于慈心院的事,但她精神不济,很快又睡着了。

沈翎倒不担心抓捕姚滢的人会找到青山村来。她一去一回都走山路,没碰见人。不过等姚滢身体稍微好点,她必须得带她远离此地才安全。

一时又想到秦铮知情,但想来那等大人物不会干涉她的事。

昨夜没怎么休息,沈翎打算早睡。刚躺下,就听见拍门声。

稳妥起见,她把姚滢裹着被子塞进了床底下。

刚拿起廊下雨伞,就听门外高喊县衙查案,呵斥她速速开门。

沈翎心中微沉,居然这么快查到青山村来?

她定了定神,拉开门栓,就见八个官兵披着蓑衣站在雨中,不远处还有一辆马车。

“慈心院跑了个疯婆子,下毒害死多人,我等奉县令之命,前来搜查!”

“没听到邻家有动静,为何只搜我家呢?”沈翎秀眉微蹙。

不对劲!沈家不是青山村第一户,反而在村子最深处。若挨家挨户搜,她早该听到动静。

这是冲她来的。

但,为何?

马车旁仆从撑开伞,一个男人下车,看清沈翎那张清丽动人的脸,喉头滚动,大步走过来。

“沈姑娘。我是西岭县慈心院掌事医官,姓孙,单名一个良字。”

三十出头,中等身材,样貌平平,眼下乌青的男人冲沈翎露出一抹自以为风流的笑。

一口黄牙,猥琐又恶心。

沈翎前世见多了色欲熏心的男人,已猜到此人并非为抓捕姚滢而来,是真冲她来的!

“孙大人。”沈翎点头致意。

孙良呵呵笑道,“昨夜慈心院跑出个疯子,本官追查途中,得知西岭县又出了个众所周知的疯子,便冒雨专程来接沈姑娘。到了慈心院,本官一定好好地为沈姑娘医治。走吧!”

不出所料。

“孙大人不会跟那些人云亦云的愚人一样,听信谣言吧?”沈翎莞尔一笑,如黑沉沉夜雨下昙花绽放,清雅芬芳。

孙良眼睛都看直了,“谣言么……或许!但本官身为慈心院的医官,必须诊断过后才能确认是否谣言。所以,还是得请沈姑娘随本官走一趟,若沈姑娘没疯,本官再亲自把你送回家。”

“若我不想去呢?”沈翎在盘算放倒这些人的可能性有多大。

孙良失了耐心,面色陡变,“敬酒不吃吃罚酒!来人,拿下这个疯妇!”

沈翎打算冲出去。她跑得很快,熟悉周围环境,跑进山里就妥了。这些人不知道姚滢在她家,只会追她,不会到家里搜。

打定主意,她用伞做武器,一通乱打,冲出八个官兵的包围圈,却被为孙良打伞的仆从伸手成爪,钳住肩膀,挣脱不得。

“这么美的脸,那状元郎如何舍得?怪不得不要你还要毁了你。”孙良一脸淫笑,迫不及待伸手朝着沈翎摸过来。

下一刻,凄厉惨叫划破雨幕,一颗石子贯穿孙良手掌!

沈翎尚未看清发生什么,察觉老者松手,立即往无人处跑。

身后打斗惨叫声不断,等她驻足回头,沈家大门外东倒西歪一地人。

正在交手的两人,其中一个是孙良的仆从,另外一道高大身影……沈翎眯眼,确定是白天离开的秦铮。

没过多久,老者也被打倒在地。

孙良愤怒叫嚣,“我乃朝廷派来的医官,你敢动我?你到底是谁?”

秦铮并未回答,大步走向沈翎,“你说我是大麻烦,你自己的麻烦也不小。”声音低而冷。

沈翎浑身湿透,雨水顺着脸颊流下来,无言点头。

“此地容不下你,更容不下你救的那个女人。”秦铮低声道,“我有个提议。你随我去盛京,假装恋人,合作成亲。你为我挡掉其他女人,我给你庇护。任一方都可随时终止合作。”

沈翎在一瞬惊讶之后,便开始思考可行性。

白天认为把她跟秦铮扯到一起很可笑,但若是假的,那完全是另外一码事。

孙良是色中饿鬼,沈翎不得不怀疑姚滢之前在慈心院遭此人折磨,而姚滢逃跑,孙良需要新的女人,正好最近沈翎疯名在外,且见过她的都知道是个美人。于是,孙良巴巴地就跑来抓她了。

先前曹县令并未听林修远建议把沈翎关进慈心院,但就孙良身边有高手这件事来说,他未必受制于曹县令。

此地不能留了。

沈翎绝不会认为秦铮对她有意思,只是合作,各取所需。

她思量再三,利大于弊,便点头道,“好。”

秦铮转身,走到孙良身旁,抬脚踩在他脸上,声音冰寒,“我是秦铮,沈翎是我的女人。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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