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光乡野全文阅读_村光乡野全集_逆流小说网
haoteby 2025-10-29 19:21 4 浏览
李月婵走的那天,整个村子的人都戳着我的脊梁骨,骂我是个毁了她清白的流氓。
他们说我陈建军,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用卑劣的手段玷污了全村人眼里最干净的月亮。
只有我自己知道,我不是癞蛤蟆,我只是她亲手挑选的,用来凿开命运牢笼的那把锥子。从年的那个夏天开始,整整三十年,我背着这个骂名,像背着一块滚烫的烙铁,从一个青涩少年,走到了两鬓斑白。
那句“要看就光明正大,别躲躲藏藏”,像一句无人能解的咒语,锁住了我前半生所有的秘密。
可故事的开始,并没有那么悲壮。它只是源于一个闷热到让人喘不过气的午后,和我那无法抑制的、卑劣的冲动。
第1章 惊雷
年的夏天,热得像个巨大的蒸笼。知了在树上声嘶力竭地叫着,好像要把肠子都喊出来。村里的土路被太阳晒得滚烫,踩上去,脚底板都觉得发麻。
我叫陈建军,那年十八岁,高中毕业没考上大学,在家跟着我爹学木匠活。不上不下的年纪,力气没处使,心里头的念想又多得像夏天池塘里的疯长的水草,搅得人不得安生。
而李月婵,就是那团水草最中央,开得最盛的那朵白莲花。
她是村里公认的“村花”,不仅人长得水灵,皮肤白得像刚剥壳的鸡蛋,一双眼睛更是像含着一汪秋水,看谁一眼,谁的心就得跟着颤三颤。更难得的是,她书读得好,是村里唯一一个考上县一中的女娃,虽然去年高考也落了榜,但谁都知道,她是要复读一年,明年再战的。在我们这群泥腿子中间,她就像个不小心落入凡间的仙女,干净得让人只敢远观。
我自然也是那群只敢远观的人之一。每天傍晚,我都会假装扛着木料从她家门口路过,就为了能看她一眼。她通常会搬个小板凳坐在院子里的那棵大槐树下看书,晚风吹起她的长发,夕阳给她镀上一层金边,那画面,能让我晚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觉。
出事那天,是个午后。我爹让我去村东头的李大伯家还刨子,那条路正好要经过村后的小树林。林子深处,有一条从山上引下来的溪流,水不深,但清澈见底,村里的女人们夏天贪凉快,偶尔会趁着没人去那里擦擦身子。
那天实在太热了,我浑身是汗,衬衫湿漉漉地粘在背上。路过小树林时,鬼使神差地,我往林子里拐了进去,想去溪边洗把脸。
还没走近,我就听到了哗哗的水声,还夹杂着女人轻轻的哼唱。我的心“咯噔”一下,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了,脚步也跟着钉在了原地。
拨开眼前的一丛野草,我看到了那辈子都忘不了的一幕。
是李月婵。
她背对着我,站在溪水里,水只没过她的小腿。她脱了外衣,只穿着一件白色的贴身小褂,乌黑的长发用一根布条松松地挽着。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斑驳地洒在她光洁的背上,那皮肤,比我见过最上等的羊脂玉还要温润。她正用一个葫芦瓢舀起溪水,从肩膀上缓缓浇下,冰凉的溪水顺着她优美的曲线滑落,惊起一圈圈小小的涟漪。
我的脑袋“嗡”的一声,像是被炸开了一样,浑身的血都往一个地方涌。理智告诉我,陈建军,你得赶紧走,这是耍流氓,被发现了你就完了。可我的脚就像灌了铅,一步也挪不动。心跳得像打鼓,一声比一声响,我甚至害怕她会听到。
我就那么躲在草丛后面,像个卑劣的小偷,贪婪地窥视着那不属于我的风景。时间仿佛静止了,又仿佛过得飞快。
直到她转过身来。
我永远也忘不了她当时的眼神。没有惊慌,没有尖叫,甚至没有愤怒。那双清澈的眼睛就那么直直地看着我藏身的方向,平静得像一潭深不见底的湖水。
我当时吓得魂飞魄散,脑子里一片空白,转身就想跑。
“站住。”
她的声音不大,甚至有些清冷,却像一道惊雷,把我死死地钉在了原地。我僵着身子,连头都不敢回。完了,我想,这下全完了。我爹会打断我的腿,村里人的唾沫星子会淹死我,我陈建军这辈子都别想在村里抬起头了。
我听到她穿衣服的窸窣声,然后是踩着树叶向我走来的脚步声,一步,一步,都像是踩在我的心尖上。
我绝望地闭上了眼睛,等着即将到来的狂风暴雨。
然而,我等来的,却是一句让我记了一辈子的话。
她走到我面前,身上还带着溪水的凉气和淡淡的皂角香。我不敢看她,头埋得快要到胸口。
“陈建军,”她叫我的名字,声音里听不出喜怒,“要看就光明正大,别躲躲藏藏。”
我猛地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着她。
她的脸颊因为刚才的擦洗,泛着健康的红晕,眼睛亮得惊人。那眼神里没有鄙夷,没有厌恶,反而带着一种我看不懂的、复杂的审视,像是在打量一件工具。
“你……”我张了张嘴,喉咙干得像要冒火,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她看着我惊慌失措的样子,嘴角似乎微微勾了一下,但很快又恢复了平静。
“从明天开始,还是这个时辰,你来这里。”她丢下这句话,没再多看我一眼,转身就走。
我愣在原地,像个傻子一样,看着她窈窕的背影消失在树林尽头。风吹过,树叶沙沙作响,我才感觉到自己后背的衣服,已经被冷汗浸透了。
她这是什么意思?疯了吗?还是……这是一个圈套?
那个下午,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家的。手里的刨子沉得像块铁,我爹问我话,我也答得魂不守舍。
晚上,我躺在床上,翻来覆覆,眼前全是李月婵那张平静的脸,和她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她的话像魔咒一样,在我脑子里盘旋。
“要看就光明正大,别躲躲藏藏。”
光明正大?怎么光明正大?
我越想越害怕,也越想越不明白。一个女孩子家,撞见这种事,不哭不闹,反而提出这么一个匪夷所思的要求。这背后,到底藏着什么?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我就醒了。一整天,我干活都心不在焉,好几次差点把手给锯了。我爹骂了我好几顿,说我丢了魂。
我确实是丢了魂。我的魂,一半在为自己的龌龊行径感到无地自容,另一半,则被李月婵那句奇怪的话勾着,在恐惧和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好奇之间反复拉扯。
去,还是不去?
去,万一是个陷阱怎么办?她要是叫了她家里人,或者村里的民兵,把我当场抓住,那我就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不去,她会不会把昨天的事说出去?那我的下场还是一样。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太阳慢慢爬到了头顶,又开始西斜。我的心也跟着被熬成了滚油。
最终,一种破罐子破摔的念头占了上风。反正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我还不如去看看她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我揣着一颗快要跳出嗓子眼的心,又一次走向了那片小树林。
第2章 荒唐的契约
我到的时候,比昨天早了一点。
林子里很安静,只有蝉鸣和风声。我躲在昨天那片草丛后面,手心里的汗把裤子都濡湿了一片。每一声风吹草动,都让我心惊肉跳,总觉得下一秒就会有一群人从四面八方冲出来,把我按在地上。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太阳的影子越拉越长。
她没来。
我的心一点点沉下去。果然,是我想多了。她怎么可能真的让我来?昨天那句话,也许只是一句气话,或者是一种更残忍的羞辱。她现在,可能正在家里和她爸妈商量,怎么把我这个“流氓”送到派出所去。
就在我准备放弃,准备回家接受审判的时候,一个身影出现在了林子口。
还是李月婵。
她今天穿了一件淡蓝色的碎花衬衫,下面是条黑色的长裤。手里没有拿书,也没有拿换洗的衣服,只是空着手,慢慢地走了过来。
我的心又提到了嗓子眼。
她径直走到溪边,却没有下水,而是找了块干净的大石头坐下,然后目光转向我藏身的方向,淡淡地开口:“出来吧。”
我磨蹭了半天,才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一样,低着头从草丛里走出来。我不敢看她的眼睛,只是盯着自己的脚尖,脚尖在满是落叶的地上不安地碾着。
“我以为你不敢来了。”她的声音很平静。
我没说话,喉咙里像是堵了团棉花。
“陈建军,”她又叫我的名字,“抬起头来。”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缓缓抬起了头。她的眼睛正一眨不眨地看着我,那眼神依旧锐利,像能穿透我的皮肉,看到我内心最深处的恐慌和羞愧。
“你怕我?”她问。
我点了点头,又飞快地摇了摇头。我不知道自己是怕她,还是怕这件事的后果。
她似乎看穿了我的心思,嘴角浮现出一丝若有若无的嘲讽:“怕也没用。昨天的事,只要我一句话,你猜会怎么样?”
我的脸“刷”地一下白了。我当然知道会怎么样。在这个时代,在这个闭塞的村庄里,“耍流氓”这三个字,足以毁掉一个人的一辈子。轻则被批斗游街,颜面扫地,重则……我不敢想下去。
“李月婵,我……我不是故意的。”我的声音都在发抖,“我就是路过,天太热了……我混蛋,我不是人!你……你别说出去,行吗?你要我怎么样都行,给你下跪磕头都行!”
说着,我的膝盖一软,就真的要跪下去。
“站直了!”她突然厉声喝道。
我被她吓了一跳,下意识地挺直了腰杆。
她站起身,走到我面前,比我矮了半个头,但那气势却让我觉得需要仰视她。
“陈建J建军,我问你,你觉得我是个什么样的女孩子?”她的问题很突然。
我愣住了,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说她漂亮?说她学习好?在这种情况下,似乎都不合适。
见我不说话,她自顾自地说了下去:“村里人都说我李月婵清高,眼光高。他们觉得我能考上大学,以后就是吃公家饭的人,会嫁到城里去,再也不会回这个穷地方。”
她顿了顿,眼神里闪过一丝我看不懂的落寞:“可他们不知道,我去年就没考上。今年,我爹已经不怎么想让我复读了。他托人给我说了门亲事,是镇上供销社主任的儿子,那家人催得紧,想让我秋天就过门。”
我心里一惊。供销社主任的儿子?那可是多少人打破头都想攀的高枝。
“你不愿意?”我下意识地问。
她冷笑一声:“愿意?陈建军,你见过那个王强吗?一个斗大的字不识一箩筐的草包,仗着他爹的势,在镇上横行霸道。嫁给他,我这辈子就完了。我就得像我娘,像村里所有的女人一样,守着个男人,生孩子,做饭,下地,然后眼睁睁地看着自己一天天变老,变丑,最后变成一堆黄土,连个响儿都没有。”
她的声音不大,但每一个字都像一颗石子,砸在我心里,激起阵阵波澜。我从来没听过一个女孩子说出这样的话。在我们村,女人的命不就是这样吗?嫁个好人家,生个大胖小子,就是天大的福分了。
“我想再考一次。”她看着我,目光灼灼,“我必须再考一次。这是我离开这里的唯一机会。”
“可……这跟你找我来……有什么关系?”我还是不明白。
“我爹不同意,王家催得又紧。想退这门亲,只有一个办法。”她一字一顿地说,“让所有人都知道,我李月婵,已经不是个‘干净’的姑娘了。”
我脑子里“轰”的一声,像是被雷劈中了一样。我目瞪口呆地看着她,半天说不出话来。
我终于明白她想干什么了。
她想毁了她自己的名声。
而我,陈建军,就是她选中的那把刀。
“你……你疯了!”我失声叫道,“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你这辈子都会被人戳脊梁骨的!你还怎么嫁人?”
“嫁人?”她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如果嫁人就是从一个火坑跳到另一个火坑,我宁可不嫁。陈建军,我没时间了。王家这个月底就要来送彩礼,定了日子,就再也没有反悔的余地了。”
“所以,昨天你……”
“昨天我看到你的时候,就知道,我的机会来了。”她的眼神冷静得可怕,“你陈建军,家里穷,爹娘老实,你自己又是个闷葫芦,胆小怕事。你最合适。”
我感觉一股寒气从脚底板升起,瞬间传遍全身。原来,从我躲在草丛里偷看她的那一刻起,我就已经掉进了她精心设计的陷阱里。不,或许连陷阱都算不上,我只是一个恰好撞上来的、可以利用的工具。
“我需要你,陈建军。”她盯着我的眼睛,语气里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命令,“从今天起,每天这个时辰,你都到这里来。你不用做什么,就站在这里,看着我。”
“看……看什么?”我的舌头都打结了。
“看我洗澡。”
她轻描淡写地说出这三个字,仿佛在说“看我吃饭”一样简单。
我彻底懵了。这……这是什么荒唐的要求?
“你……你让我每天都来……偷看你?”
“不是偷看。”她纠正道,眼神里带着一丝奇异的执拗,“是光明正大地看。我要你站在这里,就站在溪边,看着我。直到……有人发现我们。”
我明白了。她要制造一个“人赃并获”的场面。一个女孩子家,和一个男人在野外私会,衣衫不整。这个消息只要传出去,别说供销社主任的儿子,就是村里最穷的光棍,都不会再要她了。
这是一场,她赌上了自己一生的名誉,去换一个渺茫的、能够掌控自己命运的机会。
而我,是她手里的那颗骰子。
“为什么是我?”我艰涩地问。
“因为你偷看了我。”她的回答简单而直接,“你欠我的。而且,你不敢说出去。这件事,你只能跟我绑在一起,要么一起活,要么一起死。”
我看着她那张美丽却又无比坚定的脸,心里五味杂陈。有恐惧,有荒谬,还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钦佩。
这是一个怎样的女人啊。她就像一株长在悬崖峭壁上的野草,为了能见到更多的阳光,不惜用最惨烈的方式,挣断束缚自己的藤蔓。
“如果……如果我不同意呢?”我抱着最后一丝希望问。
她笑了,那笑容很淡,却带着刺骨的寒意:“那你现在就可以走了。不过我不能保证,明天天亮之前,全村人会不会都知道你陈建军干的好事。”
她把所有的路都给我堵死了。
我站在那里,沉默了很久。林子里的光线渐渐暗了下来,晚风吹在身上,带着一丝凉意。
最终,我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点了点头。
“好。”
从那天起,我和李月婵之间,就多了一个荒唐又危险的契约。
第3章 沉默的观众
接下来的日子,变得像一场光怪陆离的梦。
每天下午,我都会放下手里的活,像个幽灵一样,准时出现在村后的小树林里。而李月婵,也总会比我早到或者晚到几分钟,我们之间没有任何交流,甚至连眼神的接触都很少。
她会走到溪边,像第一次那样,脱下外衣,然后用葫芦瓢舀水擦洗。
而我,就按照她的要求,站在离她不远不近的岸边,光明正大地,看着。
这是一种难以言喻的煎熬。
最初的几天,我紧张得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放。眼睛更是不知道该看哪里。看她?那是一种亵渎,一种犯罪。不看她?那又违背了我们的“契约”。我只能把目光投向她身边的溪水,看着水面上的光影,或者盯着一块石头数上面的纹路,耳朵里却清晰地传来她撩动水花的声音。
我的心里充满了罪恶感。每一次站在这里,都像是在接受一场凌迟。我在先,如今又成了她计划的帮凶。我觉得自己卑劣到了极点。
可李月婵却显得异常平静,甚至可以说是坦然。她擦洗的动作不紧不慢,仿佛我根本不存在一样。她从不回头看我,也从不跟我说话,整个过程,安静得只有水声和风声。
这样的沉默,比任何语言都更让人窒息。
有时候,她洗完后并不会立刻离开,而是会坐在溪边的石头上,用布巾慢慢擦干头发。这时候,她会开口,但说的,却是一些和我们之间这个秘密毫不相干的话。
“陈建军,你觉得木匠活有出息吗?”
“我听说,现在南方开了好多工厂,只要有手有脚就能去挣钱,是真的吗?”
“高考的英语太难了,我背了好多单词,可做卷子的时候还是看不懂。”
她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我倾诉。我通常只是“嗯”、“啊”地应着,不知道该怎么接话。我只是一个窝囊的者,一个被胁迫的同谋,我有什么资格去回答她这些关于未来的问题?
但渐渐地,我从她零碎的话语里,拼凑出了一个更完整的李月婵。
她不是村里人眼中的那个“仙女”。她有烦恼,有野心,更有对这个小山村之外的世界的强烈渴望。她看的书,不只是高中的课本,还有一些我连名字都叫不上来的小说和杂志。她说起书里的故事时,眼睛里会闪着光,那是一种我从未在村里任何一个姑娘脸上看到过的光芒,充满了对未知世界的向往。
我开始意识到,她想逃离的,不仅仅是一桩不情愿的婚事,而是这个村庄所代表的、一成不变的、可以预见一生的命运。
而我,陈建军,一个连大学门都摸不到的木匠学徒,恰恰就是这种命运最标准的样本。
我们的“约会”,就这样诡异地持续着。
我从最初的恐惧和羞耻,慢慢变得麻木,甚至有了一丝习惯。每天的那个时辰,去小树林,已经成了我生活的一部分。我不再把目光投向别处,而是开始真正地“看”她。
我看她纤细的脖颈,看水珠从她光滑的脊背上滑落,看她被溪水浸湿后更显乌黑的长发。我的心里不再只有龌龊的欲望,反而多了一种复杂的情绪。那是一种混杂着愧疚、怜悯,和一丝说不清的亲近感。
我觉得自己像一个看守秘密的卫兵,守着一个随时可能爆炸的火药桶。
我们都在等,等那个“发现我们”的人出现。
可一连半个多月过去了,什么都没有发生。
这片小树林平时就很少有人来,尤其是在这个炎热的午后。我们就像两个活在与世隔绝时空里的人,每天上演着这出荒诞的默剧。
李月婵的焦虑,渐渐浮现在了脸上。
她的话越来越少,眉头也总是紧锁着。我知道,时间不多了。村里已经开始有风言风语,说王家很快就要来下聘礼了。
那天,她洗完后,没有像往常一样坐下,而是直接走到我面前。
“陈建军,这样下去不行。”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躁,“太慢了。我们得想个别的办法。”
“什么办法?”我问。
她看着我,沉默了片刻,然后说:“明天,你晚一点来。等天快黑的时候。”
我的心一沉:“天快黑了……更容易被人看到。”
“我就是要让人看到。”她咬了咬嘴唇,“而且,不能只是站着。明天……你离我近一点。”
我瞬间明白了她的意思。她要加大赌注。天色昏暗,孤男寡女,举止亲密。这要是被人撞见,那可就不是“私会”那么简单了,那是板上钉钉的“苟合”。
“这……这太冒险了!”我急道,“月婵,你再想想,为了退一门亲,毁了自己一辈子,值得吗?”
这是我第一次叫她的名字。
她听到我这么叫她,似乎愣了一下,随即眼神变得更加坚定:“值得。对我来说,没有什么比能自己选择怎么活更重要。陈建军,你别怕,出了事,所有责任我一个人担,跟你没关系。”
“怎么可能没关系!”我几乎是吼了出来,“到时候,我就是那个毁了你清白的流氓!我……”
“那不正是你一开始就该有的下场吗?”她冷冷地打断我,一句话把我堵得哑口无言。
是啊,我有什么资格反对呢?我本来就是个流氓。这一切,都是因我而起。
我看着她决绝的眼神,最终还是颓然地点了点头。
第二天,我一整天都坐立不安。我知道,今晚,可能就是审判日了。
我按照她说的,一直等到太阳快要落山,天边只剩下一抹橘红色的晚霞时,才动身前往小树林。
林子里的光线已经很暗了,树影幢幢,像一个个沉默的鬼魅。
我走到溪边,李月婵已经在了。她今天没有脱衣服,只是坐在那块石头上,静静地等着我。
“来了?”她站起身。
“嗯。”
“陈建军,”她深吸了一口气,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等会儿,不管发生什么,你都别说话。记住,是我主动的,是我勾引你的,明白吗?”
我心里一酸,点了点头。
她慢慢向我走近,我们之间的距离不到一米。我能闻到她身上淡淡的清香,能看到她微微颤抖的睫毛。
她伸出手,似乎是想抓住我的胳D胳膊,但手抬到一半,又停住了。她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属于一个十八岁少女的脆弱和恐惧。
我知道,她也怕。
就在这时,林子外面突然传来一阵嘈杂的脚步声和说话声。
“……就说往这边来了,这丫头,天都快黑了还不回家!”
是她爹李大山的声音!
紧接着,一个粗声粗气的男声响起:“叔,你放心,月婵肯定就在这儿。我今天下午就看见她鬼鬼祟祟地往这边走。”
是王强!供销社主任的儿子!
李月婵的脸瞬间变得惨白。她显然也没想到,来的人会是他们。
完了。
我脑子里只剩下这两个字。
第4章 惊涛骇浪
脚步声越来越近,还夹杂着几声狗叫。
李月婵的身体在微微发抖,但她的眼神却在一瞬间变得异常锐利。她看了一眼越来越近的手电筒光柱,又猛地看向我。
在那一刻,我从她的眼神里读懂了她的意思。
没有退路了。
她一咬牙,突然上前一步,伸手就来解我衬衫的扣子。她的手指冰凉,还在不停地颤抖。
我被她的举动惊得浑身一僵。
“陈建军,别动!”她压低声音,语气里带着哭腔和决绝,“就现在!”
我知道,这是我们唯一的“机会”了。如果现在被他们看到我们只是站在这里,以王强的霸道和李大山的脾气,或许还有转圜的余地,但李月婵的计划就彻底失败了。她要的,是一个无法辩驳的、彻底身败名裂的场面。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她那句“所有责任我一个人担”。
就在她的手解开我第二颗扣子的时候,一道刺眼的手电筒光猛地照在了我们脸上。
“月婵!你……你们在干什么!”
一声暴喝,如同平地惊雷,是李大山的声音。他的声音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愤怒和羞耻。
紧接着,王强那五大三粗的身影就冲了过来。他一把推开李月婵,然后一拳就朝我脸上砸了过来。
我根本来不及躲闪,只觉得鼻梁一酸,一股热流瞬间涌了出来。整个人踉跄着后退几步,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狗娘养的陈建军!你敢动我的女人!老子今天打死你!”王强红着眼,像头发疯的公牛,扑上来对着我就是一顿拳打脚踢。
我抱着头,蜷缩在地上,身上传来一阵阵剧痛。但我没有反抗,也没有喊叫。因为我知道,这是计划的一部分,这是我必须承受的。
“住手!别打了!”李月婵尖叫着冲上来,想拉开王强,却被他一把甩开,摔倒在地。
“爹!不关他的事!是我!是我叫他来的!”李月婵跪在地上,哭着对她父亲喊道。
李大山提着一盏马灯,站在那里,气得浑身发抖。他看着衣衫不整的我,和哭倒在地的女儿,一张脸涨成了猪肝色。他手里的马灯晃来晃去,把我们几个人的影子在地上拉得扭曲变形。
“你……你这个……不要脸的东西!”李大山冲过去,扬起手,一个响亮的耳光狠狠地甩在李月婵脸上。
“啪”的一声,清脆响亮,在寂静的树林里显得格外刺耳。
李月婵的哭声戛然而止,她捂着脸,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的父亲。
“我打死你这个不知羞耻的孽障!”李大山气疯了,扬起手又要打。
我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猛地从地上一跃而起,扑过去挡在了李月婵身前。
“叔!别打她!都是我的错!是我……是我强迫她的!”我冲着李大山喊道。
这是我和李月婵计划的一部分。她负责点火,我负责把所有的罪名都揽到自己身上。只有这样,才能最大限度地保全她,让她成为一个“受害者”,而不是一个“荡妇”。
王强见我站起来,又冲了上来:“你还敢护着她!陈建军,我今天非扒了你的皮!”
我们三个人瞬间扭打在了一起。
场面一片混乱。王强的咒骂,李大山的怒吼,李月婵的哭喊,还有跟着一起来的几个村民的惊呼和议论,交织在一起,像一张巨大的网,把我们所有人都罩在了里面。
“作孽啊!李家的闺女怎么会干出这种事?”
“看陈建军那老实巴交的样子,没想到啊……”
“这下好了,脸都丢尽了。”
那些议论声像针一样,一句句扎进我的耳朵里。我看到李大山那张因为愤怒和羞耻而扭曲的脸,看到王强那副要把我生吞活剥的凶狠模样,更看到了跪在地上,浑身颤抖,脸上还带着巴掌印的李月婵。
我的心像是被一只手狠狠地揪住了,疼得喘不过气来。
这就是她想要的吗?用这种惨烈的方式,来换取自由?
最终,还是村支书闻讯赶来,才制止了这场混乱。
我和王强被分开了。我被打得鼻青脸肿,嘴角也破了,衬衫被撕开,上面还沾着泥土和血迹,狼狈不堪。
村支书黑着脸,看着我们,重重地叹了口气:“像什么样子!都给我回村部去!”
那天晚上,我没有回家。我被直接带到了村委会的大院里。
李大山和王强的爹,供销社主任王福贵,也很快赶来了。
王福贵挺着个啤酒肚,一进门就指着我的鼻子破口大骂,什么难听的话都骂了出来。而我爹陈老实,也被叫了过来,他一看到我这副模样,再听旁边人三言两语一说,气得嘴唇哆嗦,上来就给了我两脚。
“你这个!我怎么养了你这么个东西!”
我爹一辈子老实本分,最看重的就是脸面。我做出这种事,比拿刀子捅他心窝还让他难受。
我跪在地上,低着头,一言不发。
我不能说。我答应了李月婵,要把所有的罪名都扛下来。
审问我的,是村支书和几个村干部。他们翻来覆去地问我,是怎么跟李月婵好上的,发展到哪一步了。
我咬死了牙关,就一句话:“都是我的错。是我看她长得好看,起了坏心思,把她骗到小树林的。”
“你放屁!”王强在一旁吼道,“就你这熊样,月婵能看上你?肯定是你看她一个人,用了什么下三滥的手段!”
我没有反驳。他骂得越难听,对李月婵来说,就越有利。
另一边,李月婵也被她娘和几个妇女围着,在另一个房间里“问话”。我能隐约听到她压抑的哭声。
这场闹剧,一直持续到半夜。
最终,在村支书的调解下,事情有了一个初步的“处理结果”。
王家当场提出,这门亲事,必须退!他们王家丢不起这个人。
李大山虽然觉得颜面尽失,但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了。他唯一的条件,就是我,陈建军,必须给他们李家一个说法。
怎么给说法?
王福贵在一旁阴阳怪气地说:“这还用问?败坏人家姑娘的名声,当然得负责啊!让他把李月婵娶了呗!正好,一个流氓,一个,凑一对,省得再出去祸害别人!”
这话一出,所有人都沉默了。
我爹的脸,瞬间变得像死人一样白。他知道,以我们家的条件,本来就难娶媳妇。现在我背上这么个名声,再娶一个同样名声坏了的李月婵,我们陈家,这辈子都别想在村里抬起头了。
而我,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心里却猛地一颤。
娶李月婵?
这个念头,我连做梦都不敢想。可现在,它却以这样一种屈辱又荒唐的方式,摆在了我面前。
我下意识地抬头,想透过门缝看看隔壁的李月婵。
我不知道她是怎么想的。这,在她的计划之中吗?
第5章 命运的岔路
村支书最终没有同意王福贵的提议。
“胡闹!”他一拍桌子,“陈建军犯了错,该怎么处理怎么处理!月婵还是个黄花大闺女,怎么能就这么不明不白地嫁了!这件事,我看,就让陈家赔礼道歉,再出点钱,给李家和王家一个交代,就算了了。”
这在当时,算是一个和稀泥,但也是最常见的处理方式。保住两家的脸面,把事情压下去。
王福贵不依不饶,但李大山却沉默了。他大概也觉得,把女儿嫁给我这么一个“流氓”,实在是脸上无光。
最终,事情就这么定了下来。
我爹当着所有人的面,给我磕了三个响头,替我给李家和王家赔罪。然后,他回家拿来了家里仅有的三百块钱积蓄,二百给了李家,算作赔偿,一百给了王家,算是退还了之前的一些礼钱。
三百块钱,在年,对于我们这样的家庭来说,几乎是天文数字。那是我爹一刨子一凿子,攒了小半辈子的血汗钱。
我看着我爹那瞬间苍老了十岁的脸,和他递钱时那双颤抖的手,心如刀割。
我,陈建军,成了全村的罪人。
我不仅毁了李月婵的名声,也毁了我自己的家。
从村委会出来的时候,天已经快亮了。我爹一路上没跟我说一句话,只是佝偻着背,走得特别慢。我知道,我的所作所为,把这个老实了一辈子的男人的脊梁骨,给压断了。
回到家,我娘坐在门槛上,已经哭肿了眼睛。看到我,她上来就抱着我打,一边打一边哭:“你个天杀的,你怎么能干出这种事啊!咱家以后还怎么做人啊……”
我跪在爹娘面前,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我能说什么?说我是被冤枉的?说这一切都是李月婵的计谋?
不,我不能。我答应过她。
从那天起,“流氓”这个标签,就像烙印一样,刻在了我的额头上。
村里人看我的眼神都变了。以前见了面还会打个招呼的叔伯婶子,现在看到我,都像躲瘟神一样,远远地就绕开走。背后那些指指点点的议论,更是像刀子一样,无时无刻不在割着我的心。
我爹把我关在家里,不让我出门,他怕我出去被人打。他自己也整天闷在屋里,不再去接木匠活。我们家的门,仿佛成了一道屏障,把我们和整个世界都隔绝了开来。
而李月婵,也同样被她爹关在了家里。
我听说,李大山气得要把她的书全都烧了,不让她再复读了,准备过段时间就把她远嫁到外省去,眼不见为净。
听到这个消息,我的心沉到了谷底。
她付出了这么大的代价,难道最后换来的,还是这样一个结果吗?我们闹了这么一出,难道只是让她从一个火坑,跳进了另一个更深的火坑?
我开始怀疑,我们做的是不是都错了。
那几天,我吃不下,睡不着,整个人都瘦了一圈。我一遍遍地回想那天晚上的事,回想李月婵那张决绝的脸。我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了,有没有后悔。
就在我快要被这种愧疚和无力感逼疯的时候,一天深夜,我家的窗户,被人轻轻地敲响了。
我爹娘已经睡了。我警惕地爬起来,凑到窗边,压低声音问:“谁?”
外面传来一个熟悉又微弱的声音:“是我,李月婵。”
我心里一惊,赶紧打开了门。
月光下,她穿着一件深色的衣服,脸上还带着一丝苍白。她看起来比之前清瘦了很多,但那双眼睛,却依旧明亮。
“你怎么来了?”我把她拉进屋,紧张地问。
“我不来,你是不是就准备这么窝囊一辈子?”她看着我,眼神里有些复杂的情绪,有感激,也有愧疚。
她从怀里掏出一个用手帕包着的东西,塞到我手里。
“这是二百块钱,还给你家。另外,还有三百,算是我……我借你的。”
我打开手帕,里面是厚厚一沓钱。
“你哪来这么多钱?”我惊讶地问。
“我把我娘给我的嫁妆,还有我攒了很久的压岁钱,都拿出来了。”她轻声说,“陈建军,谢谢你。也对不起,连累了你和你的家人。”
我捏着那沓钱,手心滚烫。我摇了摇头:“我不要。这是我该受的。”
“你必须拿着!”她的语气不容置疑,“这是你应得的。不,这点钱,根本补偿不了你的名声。”
我们推让了半天,最后,她把钱硬塞在我怀里,然后说:“我来找你,是想告诉你,我要走了。”
“走?去哪?”
“去县城。我联系上我以前的老师了,她答应帮我,让我在学校宿舍借住,安心复习。我明天一早就走。”
“你爹……他同意了?”
她苦笑了一下:“他不同意。我是偷偷跑出来的。陈建军,我爹要把我嫁到山那边的省份去,给一个瘸子当老婆。我不能认命。”
我看着她,心里涌起一股巨大的悲凉。我们费了那么大的劲,演了那么一出戏,最终,还是没能让她摆脱被安排的命运。
“那你走了,以后怎么办?”
“考大学。”她的眼神再次变得坚定,“考出去,就再也不回来了。”
她看着我,沉默了片刻,然后从口袋里拿出一封信,递给我。
“这是我写给村支书的信。我走后,你帮我交给他。”
我接过信,信封上没有写字。
“这里面……写了什么?”
“真相。”她说,“我把所有事情都写清楚了。是我为了退婚,利用了你。你从头到尾,都是被我胁迫的。等我到了安全的地方,你就可以把这封信交出去,还你一个清白。”
我拿着那封信,感觉它有千斤重。
还我一个清白?
如果我把这封信交出去,村里人确实会知道真相。他们会知道我不是流氓,而是个被利用的傻子。我的名声或许能挽回一点,但她李月婵,就彻底完了。她会从一个“失足少女”,变成一个心机深沉、为了达到目的不择手段的“坏女人”。
在这个时代,后者,比前者要可怕得多。
“那你呢?”我看着她,艰涩地问,“你这么做,你以后怎么办?你走到哪里,都会被人说是……”
“我不在乎。”她打断我,“我只要能离开这里,他们怎么说,都跟我没关系了。陈建军,这是我唯一能为你做的事了。”
她说完,深深地看了我一眼,那眼神里,有我读不懂的千言万语。
“我走了。你……保重。”
她转身,毫不犹豫地消失在夜色里。
我捏着那封信,和那沓钱,站在院子里,站了很久很久。
夜风很凉,吹在我的脸上,也吹进了我的心里。
我突然明白了。
这封信,是她留给我的选择题。
是选择洗刷我自己的耻辱,让她背上更沉重的十字架,还是……选择继续背负这个“流氓”的罪名,成全她去远方追寻自己的人生。
这是一个岔路口。一边,是我自己的人生。另一边,是她的。
第6章 无声的守护
李月婵走了。
走得无声无息,就像一颗石子投入了深潭,只在最初激起了一圈涟漪,然后就迅速恢复了平静。
李大山发现女儿不见了,气得在村里破口大骂,扬言要去县城把她抓回来,打断她的腿。但他终究没有去。或许是觉得丢不起那个人,又或许,他心里也明白,这个女儿,他是留不住了。
而我,则成了村里人眼中那个逼走李月婵的罪魁祸首。
“要不是陈建军这个流氓,月婵怎么会想不开离家出走?”
“就是,好好的一个姑娘家,就这么被他给毁了。”
我爹娘听着这些风言风语,头埋得更低了。家里的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我把李月婵给的五百块钱,原封不动地交给了我爹。我只说是她托人送来的,算是补偿。我爹看着那笔钱,长长地叹了口气,什么也没说,只是把它收了起来,锁进了柜子里。
而那封能证明我“清白”的信,被我藏在了床底下最深处的那个木箱子里。
每天晚上,我都会把它拿出来,在煤油灯下看很久。我没有拆开看里面的内容,我只是摩挲着那个信封,仿佛能感受到她写下那些字时的决绝。
交出去,还是不交?
这个问题,像个魔鬼,日日夜夜地折磨着我。
有好几次,我都揣着信走到了村委会门口,但最终,还是转身回来了。
我一闭上眼,就能想起她站在溪边,对我说“我必须再考一次”时,眼睛里闪烁的光。那是一个女孩对命运发出的最倔强的呐喊。
如果我把信交出去,这声呐喊,就会被村里人的唾沫星子彻底淹没。她即使考上了大学,走出了这个村子,也永远摆脱不掉“心机婊”、“坏女人”的标签。这个标签,会跟着她一辈子。
而我呢?我陈建军,一个没考上大学的木匠,就算洗清了名声,又能怎么样?我的人生,大概率也就是守着这个小村子,娶妻生子,平庸地过一辈子。
我的清白,和一个女孩的未来,哪个更重要?
在那个辗转反侧的深夜,我想明白了。
第二天一早,我当着我爹娘的面,把那封信,投进了灶膛的火里。
信封在火苗的舔舐下,迅速卷曲,变黑,最后化为一缕青烟,消失不见。
“建军,你这是……”我娘不解地问。
我爹看着我,浑浊的眼睛里,似乎闪过一丝明了。
“爹,娘,”我跪在他们面前,重重地磕了一个头,“对不起。这件事,就是我的错。我认了。”
从那一刻起,我亲手埋葬了那个夏天所有的真相。
我把“流氓”这个罪名,结结实实地背在了自己身上。
日子还要继续过。
风波过后,我爹似乎也想通了。他重新拿起了工具,开始接活。只是他不再像以前那样,走街串巷,而是只在家里做,别人上门来取。
我也重新拿起了锯子和刨子。我把所有的精力和时间,都投入到了木匠活里。我拼命地干,想用身体的疲惫,来麻痹心里的痛苦。
我的手艺,在日复一日的打磨中,竟然越来越好。一开始,只是帮村里人做些桌椅板凳,后来,名声传了出去,镇上甚至县里的人,都开始找我做家具。
日子,就这么不咸不淡地过着。
我很少出门,也不跟村里人来往。我习惯了沉默,也习惯了别人异样的眼光。
一年后,我从一个去县城赶集的老乡口中,听到了李月婵的消息。
她考上了。
不是什么名牌大学,是省城的一所师范学院。但在我们这个小山村里,这已经是天大的喜事了。
我那天收工后,一个人跑到后山,对着空旷的山谷,大喊了几声。喊完,我坐在地上,哭了。
那是自出事以来,我第一次哭。
我不知道是为她高兴,还是为自己委屈。我只知道,她成功了。她用那种惨烈的方式,真的为自己凿开了一条路。
我们所有的付出和牺牲,都值了。
又过了几年,我二十五岁了。村里同龄的男人,孩子都会打酱油了,而我,依旧是孤身一人。
没有姑娘愿意嫁给一个背着“流氓”名声的男人。我爹娘愁白了头,托了无数媒人,但一听是给我说亲,人家都把头摇得像拨浪鼓。
最后,还是邻村一个好心的媒人,给我说了一个。
那姑娘叫张翠芬,比我大两岁,是个寡妇,还带着个三岁的儿子。她男人前几年在矿上出事没了。她人老实,手脚也勤快,就是名声不太好听。
我爹娘一开始不同意,觉得我一个大小伙子,怎么能娶个二婚的,还拖个油瓶。
但我同意了。
我见了张翠芬一面。她长得不漂亮,皮肤有些粗糙,但看人的眼神很温和。
她说:“陈师傅,你的事,我听说了。我不信外面那些传言。我觉得你是个好人。”
就因为她这句“你是个好人”,我娶了她。
我们的婚礼很简单,没有摆酒席,只是请了几个最亲的亲戚吃了顿饭。
婚后的日子,平淡如水。翠芬是个好女人,她把家里收拾得井井有条,对我爹娘也孝顺。那个孩子,也很乖巧,怯生生地管我叫“爸”。
我努力当一个好丈夫,一个好父亲。我把所有的收入都交给她,拼命干活,想让他们娘俩过上好日子。
我以为,我的人生,就会这样一直平静地过下去。
直到那一年,李月婵回来了。
第7章 迟到的真相
那是年的夏天,距离那个改变我们所有人命运的夏天,已经过去了整整十年。
那天,我正在院子里给一张新打的八仙桌上漆,一辆黑色的桑塔纳轿车,在村里引起了巨大的轰动。车子稳稳地停在了我家门口。
车门打开,一个穿着白色连衣裙,烫着时髦卷发的女人,从车上走了下来。
是李月婵。
十年不见,她变了,变得我几乎快要认不出来了。她不再是那个穿着碎花衬衫的乡村少女,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城里人的洋气和自信。但那双眼睛,还是和十年前一样,清澈,明亮。
她的身后,还跟着一个戴着眼镜,文质彬彬的男人。
全村的人都从家里涌了出来,围在我家门口,对着他们指指点点。
“这不是李家的月婵吗?出息了啊,都坐上小轿车了。”
“听说在省城当老师,嫁了个好人家。”
“啧啧,当年还跟陈建军……真是看不出来啊。”
那些议论声,不大不小,正好能传到我的耳朵里。我拿着漆刷的手,僵在了半空中。
翠芬和我的儿子小勇也从屋里出来了,他们紧张地看着这阵仗,小勇更是害怕地躲到了我的身后。
李月婵的目光穿过人群,落在了我的身上。
我们的视线在空中交汇。十年岁月,仿佛在这一刻被瞬间抽空。我仿佛又看到了那个站在溪边的少女,和那个站在岸边的少年。
她对我笑了笑,然后提着一些礼品,径直朝我走来。
“建军哥。”她开口,声音比十年前成熟了许多。
我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木讷地点了点头。
“这位是我的爱人,赵平,也是我的大学同学。”她向我介绍身边的男人。那个叫赵平的男人,礼貌地向我伸出了手:“陈师傅,你好。月婵经常跟我提起你。”
我慌忙在围裙上擦了擦手,和他握了一下。他的手很温暖,也很有力。
“月婵,你……怎么回来了?”我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我回来看看。”她说,“顺便,办一件事。”
她说完,转身面向所有围观的村民,声音不大,但足够清晰:“各位乡亲,叔叔阿姨,今天我李月婵回来,是想跟大家澄清一件十年前的旧事。”
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好奇地看着她。
我也愣住了。
只听她深吸一口气,朗声说道:“十年前,我和陈建军哥在小树林的事,想必大家都还记得。所有人都以为,是建军哥品行不端,毁了我的清白。但今天,我要告诉大家,真相不是这样的。”
人群中发出一阵嗡嗡的议论声。
我爹娘也从屋里走了出来,震惊地看着李月婵。
“当年的事,从头到尾,都是我一手策划的。”李月婵的声音,掷地有声,“是我,为了能退掉那门我不想要的亲事,为了能继续读书考大学,利用了建军哥的善良和愧疚,逼着他陪我演了那场戏。他不是流氓,他是我李月婵这辈子的恩人!这十年来,他替我背了所有的骂名,我今天回来,就是要还他一个清白!”
整个院子,瞬间变得鸦雀无声。
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地看着李月婵,又看看我,脸上的表情,从好奇,到震惊,再到难以置信。
我脑子里也是一片空白。我没想到,她会以这样一种方式,在十年后,当着全村人的面,把所有的真相都说了出来。
“月婵,你……”我急得想去阻止她。
她却对我摇了摇头,然后从随身的包里,拿出了一封信。
“这是我当年离开时,写下的真相。我把它留给了建军哥,让他交出去,证明自己的清白。可是他没有。”她举起那封信,眼眶微微泛红,“他为了保全我的名声,为了让我能安心地在外面读书生活,一个人,默默地把所有的脏水都扛了下来。这份情,我李月婵记一辈子。”
她转向我,向我深深地鞠了一躬。
“建军哥,对不起。这声道歉,迟了十年。”
然后,她又转向我爹娘,再次深深鞠躬。
“大叔,大婶,对不起。是我,害了你们的儿子,害了你们家。请你们原谅我。”
我爹娘已经完全呆住了。我娘的眼泪,刷地一下就流了下来。
李月婵的丈夫赵平,走到我面前,郑重地对我说:“陈师傅,谢谢你。如果没有你当年的成全,就没有今天的月婵,也没有我们这个家。我们这次回来,除了澄清真相,还想为你做点事。”
他说,他们已经在县城里看好了一个门面,想出资帮我开一个家具店。以我的手艺,不应该一辈子窝在这个小山村里。
我看着他们,心里五味杂陈,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而周围的村民,在经历了最初的震惊之后,看我的眼神,彻底变了。
那眼神里,有同情,有愧疚,更有敬佩。
那个压在我身上整整十年的“流氓”的标签,在这一刻,被阳光彻底晒化了。
我看着站在人群中的翠芬,她正捂着嘴,无声地哭泣。我们的儿子小勇,紧紧地抱着她的腿,似懂非懂地看着我。
我走过去,把他们母子俩,轻轻地揽进了怀里。
我抬头看向天空,年的夏天,阳光灿烂,万里无云。
第8章 溪水长流
李月婵的归来,像在平静的村庄里投下了一颗炸弹。
关于十年前那桩旧事的真相,以惊人的速度传遍了十里八乡。我陈建军,从一个人人唾弃的“流氓”,一夜之间,变成了一个有情有义、为朋友两肋插刀的“好汉”。
村里人看我的眼神,从躲闪和鄙夷,变成了尊敬和愧疚。以前见了面绕道走的人,现在会主动上前来,递上一根烟,有些嘴碎的婶子,还会拉着我的手,抹着眼泪说:“建军啊,是婶子们错怪你了,你是个好孩子。”
我爹重新挺直了腰杆。他开始主动走出家门,在村里溜达,遇到人,会中气十足地跟人打招呼。他那张被生活压得满是褶皱的脸上,重新有了笑容。
我拒绝了李月婵夫妇帮我开店的好意。
我对她说:“月婵,你的心意我领了。但我在村里待习惯了,我爹娘也离不开这里。而且,我现在有老婆有孩子,我很知足。”
李月婵看着我身边的翠芬和小勇,眼神里充满了欣慰。她郑重地向翠芬道了歉,感谢她这些年对我的照顾。
翠芬拉着她的手,只是一个劲儿地摇头,眼泪止不住地流。她后来跟我说,她一直就觉得我不是坏人,现在,她为自己当年的选择感到骄傲。
李月婵在村里待了三天。
她去看了村后那条小溪。十年过去,溪水依旧清澈,但周围的树木,已经长得更加高大茂密。
我们并排站在溪边,就像很多年前那样。
“建军哥,你……恨过我吗?”她轻声问。
我看着缓缓流淌的溪水,摇了摇头:“没有。”
“为什么?”
我想了很久,才缓缓开口:“因为我从你眼睛里,看到了和我一样的东西。”
“什么东西?”
“不甘心。”我说,“你是不甘心一辈子被困在这个村里,而我……是不甘心一辈子就当个被人看不起的。你用你的方式去抗争了,而我,帮你守住了你抗争的成果。我们,其实是一样的人。”
她听完,沉默了很久,然后笑了,眼角泛着泪光。
“建军哥,你比我想象的,要懂我得多。”
临走前,李月婵一家,和我一家,坐在一起,吃了一顿饭。
饭桌上,李月婵的丈夫赵平给我敬酒,他说:“建军哥,我敬你。你不是什么英雄,但你做的事,比很多英雄都了不起。你守住的,不仅仅是一个女孩子的未来,更是一种希望。一种告诉我们,即使在最黑暗的角落里,人性的善良和成全,也依然存在的希望。”
我端起酒杯,一饮而尽。辛辣的白酒滑过喉咙,我的眼眶,也有些发热。
送走他们后,我的生活又恢复了平静。
但我知道,有些东西,已经彻底不一样了。我的心,终于从那个闷热的夏天里走了出来,变得前所未有的踏实和安宁。
几年后,在李月婵的帮助和鼓励下,我的儿子小勇,成了我们陈家第一个大学生。他去省城读大学的那天,李月婵和赵平,像亲人一样,去车站接他,把他安顿得妥妥当当。
如今,我已经是个快六十岁的老头子了。我的木匠铺,传给了我的徒弟。我和翠芬,守着老屋,过着平淡的日子。
有时候,午后打盹,我还是会梦到年的那个夏天。
梦到那片燥热的小树林,那条清澈的溪流,和那个眼神倔强的少女。
我常常在想,如果那天,我没有鬼使神差地走进那片树林,我们所有人的命运,会是什么样子?
或许,李月婵会不情不愿地嫁给那个供销社主任的儿子,在日复一日的琐碎和争吵中,耗尽所有的灵气,变成一个普通的农村妇女。
而我,陈建军,大概也会娶一个面目模糊的女人,继续当我的小木匠,庸庸碌碌地过完一生。
我们就像两条永远不会相交的平行线。
但命运,却用一种最不堪,也最激烈的方式,让我们的人生轨迹,在那一个夏天,发生了剧烈的碰撞。那场碰撞,毁了我的名声,却也成全了她的人生,更在无形中,重塑了我的灵魂。
我这一辈子,没做过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我只是一个普通的木匠,一个丈夫,一个父亲。
但我知道,在我平凡的人生里,我曾用我最卑微的肩膀,为一个渴望飞翔的灵魂,扛起过一片天空。
这就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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