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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aoteby 2025-10-29 19:19 1 浏览
城门口吊着一人头颅,趁着官兵忙碌,我把它摘下来带回了家(完)
最近这天热得能烙饼,蒲扇卖得比糖水还快。
我提着空竹篮到溪边涮洗,冷不丁瞅见篮底渗出几道红水,顺着溪流直往下游漂。我把衣角在腰间打了个结,一屁股坐在青石板上。
掀开碎花布,一张俊得惊人的脸赫然入目。那人丹凤眼低垂着,薄唇紧抿,眼底像藏着把淬毒的刀子,看得人脊背发凉。
我把整个竹篮泡进溪水里,随手折了根树枝插在泥里挡着别被冲走。掏出口袋里的煎饼,就着冰凉的溪水慢慢啃。
天边泛起晚霞时,身后小路上三三两两都是同村人。
「傻丫头,就这几步路还歇脚?当心凉水激出毛病来。」大姑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我扭头就乐了,大姑天天在城里卖茶叶蛋,总把剩的塞给我当零嘴。
「大姑!」我蹦跶着扑过去,在她粗布衣裳上蹭了蹭。
大姑从怀里掏出两个温热的鸡蛋:「快拿着,路上垫垫肚子。」
姑父从后头追上来,吹胡子瞪眼:「好你个老婆子,我跟你讨鸡蛋你总说没有!」说着往我篮子里塞了只小甜瓜,手却扒着碎花布不撒开,「今儿扇子卖得这么快?」
「卖完了。」我咬着鸡蛋含糊应道。
姑父更纳闷了:「卖完了你篮子里装的啥?」
「是我相公。」我脱口而出。
这话像炸雷似的,引得几个路过的妇人捂嘴偷笑:「小傻子想男人喽!前儿说她嫁隔壁铁匠还不乐意呢。」
「让婶子瞧瞧,你篮子里藏的是大公鸡还是石头蛋子?」
人群越聚越多,七手八脚要掀我的碎花布。我急得直跺脚,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你们要干啥!看别人家相公也不害臊!」
「该不会是啥见不得人的物件吧?」有个妇人故意拉长声调。
姑父刚要掀布,忽然「哗啦」一声,血水顺着竹篮缝隙淌下来,在我裤腿上蜿蜒出一条红痕。
「吃饱了撑的!」大姑突然拍案而起,指着围观人群骂街,「都滚回家看自家男人去!看不够的扒别人家窗户看,看谁家汉子更中用!」
大姑是村里出了名的泼辣货,三句话能骂得人抬不起头。她这么一吼,男人们憋着笑,女人们红着脸作鸟兽散。
姑父等人都散了才敢穿好衣裳,瞅着我裤腿上的血迹直嘬牙花子:「傻丫头都来月事了,这……这藏的啥玩意儿?」
大姑白他一眼:「回头给傻丫缝几条月事带,这孩子啥都不懂。」
我啃着甜瓜装没听见。村里人总爱在老槐树下嚼舌根,见着我总要打趣几句。
「傻丫今儿赚多少?篮子漏底了吧?」
「这红水……该不会是血吧?」
我埋头往家跑,小草屋是爹娘留下的,塌了两间只剩东厢房能住。
把人头往床头小桌上一搁,我托着腮帮子看得入迷。听说这是沈中大将军的脑袋,战场上杀敌无数的英雄呢。
「我娘说,等我学会写字刺绣,就能给你当小妾。」我编着蒲叶嘟囔,「可他们都说你只能娶官家小姐……」
编着编着手指生疼,一抬头天都黑了。我轻轻合上他睁着的眼睛:「你安心歇着,后日哥哥就回来了,大姑说哥哥当大官了,要接我们进城住大房子呢。」
第二天清早,我照旧挑着蒲扇进城。今儿城门口戒备森严,官兵把每个进城的人都搜个底朝天。
「听说沈将军的脑袋让人偷了!」姑父打听完消息慌慌张张跑回来,「皇帝气疯了,悬赏千两黄金抓贼呢!要凌迟处死!」
大姑当机立断:「别进城了,咱们在村口摆摊。」
村头生意不比城里好做,但总归能换俩铜板。我挎着竹篮跟在大姑姑父屁股后头,学着他俩的腔调吆喝。
姑父扯着嗓子喊:磨菜刀,磨剪子嘞——
大姑接茬:煮鸡蛋,咸鸭蛋——
我跟着瞎起哄:蒲扇嘞!
头个村子就姑父揽着两把生锈菜刀的活计,我们紧赶着往第二个村子挪。刚踏进村口,旁边朱漆大门突然洞开,呼啦啦涌出十几个官兵,三两下就把我们冲得七零八落。
我蜷在石磨边,眼瞅着官兵从院里拽出个四十来岁的汉子,反手把人摇在磨盘上。
昨儿傍晚,有人说你在城门口鬼鬼祟祟,怀里还揣着个油纸包,是不是藏了沈中的人头?说!
官爷!官爷明察啊!我那是……
汉子话没说完,寒光一闪的刀刃已经架在脖颈。这当口他倒机灵,扯着嗓子嚎:我攒私房钱要给秋菊姑娘赎身,躲着我家母老虎呢!
院里被按在地上的妇人一听,立马炸毛:杀千刀的色胚!老娘跟你拼了!
官兵可没耐性听家长里短,黄牙一呲,手起刀落。温热的血星子溅了我满脸,一颗人头骨碌碌滚到脚边。
圣上有旨,宁可错杀三千,不可放过一个!知情不报的,通通按逆党论处!
这声断喝像把冰锥,直戳进村民心窝。满村子都是抽冷气的声音。
有个官兵盯上我胳膊挎的篮子,刀尖一挑:装的啥玩意?交出来!
我抹了把脸,抬脚把滚到鞋边的人头踢开:蒲扇。
原本要抢篮子的手突然僵住,几个官兵眼神变了,围着我上下打量,活像看见稀罕物件的野狗。
小丫头片子不怕血?有人用刀背拍我脸。
怕啥?我梗着脖子对上他凶光,我娘说她们小时候闹饥荒,人肉都啃过,说比牛羊肉鲜嫩多了,尤其是刚落地的娃娃。
这世道啊,老百姓都是从死人堆里扒拉活路。我娘常念叨,多亏沈中大将军平了乱世,才让她们见着太平年景。打小我就认定了,这辈子非得给沈中将军当妾室不可。
虽说人家大我二十岁,跟我爹同辈,比我娘还大三岁。可那些达官贵人六十岁还娶十四五的小姑娘呢,怕啥?
你叫啥名儿?哪个屯子的?揪我领子的官兵问。
我歪头笑得没心没肺:小傻丫,耕牛村的,也有人喊我小蒲扇。
嗤,原来是个傻妞。
几个人哄笑起来。有个胆大的拿刀柄戳我胸口,跟同伴挤眉弄眼:别说,这傻妞长得水灵,胸脯还鼓囊囊的。
他们用袖子抹掉额头的血沫子,互相递个眼色。
傻妞,带爷几个去你家搜查。
远处又传来几声惨叫,人头咕噜噜滚过土路。
看见没?不老实就是这个下场。
我不敢不从,乖乖领着六个官兵往家走。大姑姑父在后头跟着,急得大姑直跺脚,姑父数次要冲上来拼命。
真搞不懂他们慌啥。
村口老槐树下,几个婆子交头接耳:不是说明天才搜咱村吗?
怕不是……昨儿小傻丫篮子里漏的红水,该不是……
要死哦!这傻妮子别是把城门楼上挂的人头给顺回来了吧?
作孽啊,可别连累咱们一村人!
官兵们听得真切,有人要折回去拷问,被领头的拽住:先办正事,别打草惊蛇。
进了茅草屋,最后那个官兵用刀尖指着大姑姑父:你俩外头等着,敢跟进来看老子不剁了你们!
木门一关,屋里只剩我们七个。
傻妞,知道爷几个要干啥不?
我点头如捣蒜:知道,要翻箱倒柜找东西。
几个官兵龇着黄牙笑,眼睛在漏雨的堂屋乱瞟。
你家有床没?带爷几个去你闺房。
有有有。我傻笑着领他们穿过堂屋,停在刷红漆的木门前。有人嫌我开门慢,一把将我推开,三两下拧断小铜锁。
七八平米的屋子挤进七个大老爷们,顿时显得逼仄。中间那口黑黢黢的井吸引了注意。
哈哈,傻子会享受,把井打在闺房里,洗澡喝水都不用出门?
今儿个玩点新鲜的!
话音未落,七个人已经脱得精光。
哥几个谁先来?
我先!
我攥着根黑铁链,嘻嘻笑道:我先来!手一松,铁链当啷坠地。六个官兵的惨叫转瞬变成咕噜噜的水泡声,井底泛起一串血泡。
我抱着成堆的衣裳佩刀出来,反手锁好房门。可惜了,明儿还得买新锁。
衣裳扔在堂屋,改明儿剪成布条扎篱笆正好。刀刃磨一磨,砍柴使唤得着。
回到闺房,那颗俊脑袋还在桌上瞪着眼。
咦……我明明记得昨晚给他合过眼皮,这会儿怎么又睁开了?
我要洗澡,不许偷看姑娘家洗澡晓得伐?
我把他眼睛合上,转身打水。身后突然响起清亮的男声,吓得我差点摔了木盆。
回头看,桌上头颅眼睛又睁开了,嘴角似乎还带着讥笑。
你在跟我说话?
没有回应,那双眼睛依旧冷冷盯着我。
沈明执?你背上伤谁打的?
这次声音沉得像闷雷,裹着股子杀气。
你咋又偷看!
光明正大看的。
那也不行!我裹着外衫抱起头颅,搁在堂屋供桌上,这才回屋接着洗澡。
井水刺骨,冻得我直抽气。洗完澡端个小板凳坐桶边泡脚,我娘说过,往井里扔过人要拿洗脚水压一压。
泡着脚呢,门外传来大姑姑父带着哭腔的说话声。
我苦命的傻丫啊,这可咋整?
大不了我跟他们拼了!姑父咬牙切齿。
「别胡说!你跟人拼命就能赢?咱们死了倒干净,可傻丫咋办?儿子咋办?」
「明明后天就能接咱们去享福,偏赶上这节骨眼出幺蛾子!」
「甭管了,我非得开门瞅瞅!」
那颗脑袋就在外头飘着,它会不会告诉大姑我正泡脚呢?
算了,我自己出去瞧瞧,反正也搓完了。
我擦干脚丫子,趿拉着草鞋啪嗒啪嗒跑出门,扯着嗓子喊:「大姑!姑父!」
天阴得跟锅底似的,眼瞅着要下雨。
一道闪电劈开云层,借着光亮,我看见大姑和姑父像木桩子似的杵在堂屋,脸都吓白了。
等他们回过神,大姑的眼泪跟断线珠子似的往下掉。
「我可怜的傻丫啊……」
顺着他们目光,我才看见地上那堆衣裳。
真奇怪,明明他们更可怜,大姑反倒说我可怜。
「大姑,明儿就有好多布条子扎篱笆了,我拾掇好了给您送些去。」
俩人突然不哭了,跟看怪物似的盯着我。
「傻丫,你……真没事?」
「没事呀。」
瓢泼大雨说下就下,天彻底黑透了。
我摸出油灯点上,这灯油便宜,火苗子奄奄一息的,滋啦滋啦直响。
「大姑你们等雨停了再走,淋湿了衣裳要着凉。」
我搬来板凳,他们却不坐,蹲在地上扒拉那堆衣服。
过了半晌,大姑突然哆嗦着问:「人……人呢?」
我咧嘴一笑:「都在井里泡着呢。」
一阵妖风突然卷进来,把门板摔得咣当响。
大姑姑父盯着我身后,脸刷地没了血色,身子抖得像筛糠。
几秒钟后,两人尖叫着连滚带爬冲进雨幕。
「跑啥呀,下大雨呢!」
我嘀咕着回头,正对上一张俊脸,鼻尖都快贴上了。
是我捡回来的那颗脑袋。
第二天官兵把村子围了。
带队的竟是哥哥,大姑的亲儿子。
「傻丫前天回来就不对劲,竹篮里滴答着血水。」
「昨儿几个官兵跟着她回家,就没再出来过!」
「李温,你问你爹娘!昨儿暴雨夜他们从傻丫家逃出来,肯定藏着事!」
我趴在窗台,听村民们七嘴八舌告状。大姑姑父在村口跟木头人似的,旁人说他们中邪了。
哥哥听罢,带着人朝我的小草屋围过来。
「怕了?后悔了?」身后响起声音。
我回头,没人。再转回来,那张脸又贴在我耳边。
「我才不怕,哥哥最疼我了,小时候还给我买肉包子呢。」
我蹦跳着跑去开门,挥着手喊:「哥哥!哥哥!你回来啦?」
哥哥拔刀出鞘,脸上却堆着笑:「傻丫,让哥哥进屋坐坐?」
「好嘞!」
乌泱泱的官兵涌进来,翻箱倒柜搜查。米缸、床底、墙缝,连耗子洞都不放过。
「将军,啥都没有!」
他们当然找不到,因为沈中的脑袋……正悬在哥哥肩膀后头呢。
当晚我们被接到哥哥的将军府。
府邸大得吓人,我抱着蒲扇篮子跟在大姑后头,走得脚底板生疼才到住的小院。
本以为和大姑姑父同住,谁知哥哥把他们单独带走了。
「我能去看大姑吗?」我拽着哥哥衣角。
李温揉着我头发:「过两天就来接你,先乖乖待着。」
「好。」
我蹲在门槛上,看哥哥的背影消失在雨幕里。
侍卫锁了院门,留了人把守。
「吃饭了。」有人敲门,小窗递进个食盒。
「哥哥真好!」我扑到桌前,甜米糕还冒着热气。
「你哥哥是想拿你当垫脚石。」脑袋突然从篮子里飘出来。
「别瞎说!」我懒得理他,继续啃米糕。
「小明执。」脑袋在空中转圈,「你爹娘为啥让你偷我头颅?」
「我自己要偷的。」
爹娘交代过,这事不能告诉任何人。
沈中冷笑:「你爹娘是我手下最得力的部将,先帝登基后,他们只要了几亩薄田就隐居了。」
我呆呆望着他。
「五年后突然回村,还带着你这个傻子。他们怎么死的?」
爹娘死时我七岁,傻得啥都不记得。
「爹编了蒲扇让我去卖,回来他们就没了。大姑说遇到强盗,死了。」
「强盗?」沈中眼睛泛红,「他们是从兽场拼杀出来的勇士,会被强盗杀死?」
屋里杀气骤浓,我腿都软了。
「你叫啥?」沈中问。
「小傻丫。」
「不是,你本名。」
明执是爹的名字,他叫我小明执,可那不是我。
「明钰。」我小声说,这个名字都快忘了。
「明钰……」脑袋转得更快,眼珠赤红如血,「十五年前大战前夕,你爹让我取的名。你娘那时刚答应嫁给他。你是怎么傻的?」
「大姑说发烧烧的。」
「几岁?」
「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他像条疯狗似的追着问,我耳朵都快起茧子了。
谁要承认自己傻啊?我又没照过镜子,哪知道自己啥时候变蠢的。打小别人都喊我傻子,喊多了倒成真事了。
「你闭嘴吧!你自己不也凉透了?有本事找我爹娘问去啊!」
这话刚蹦出嘴,我脑子突然叮咚一声,乐得直拍大腿:「对啊!你都能飘着说话,要是找到爹娘的尸体,他们是不是就能回家陪我啦?」
「不能。」
沈中像被霜打的茄子似的蔫头耷脑,俩字儿就把我刚点着的火苗子浇得透心凉。
「凭啥不能啊?」
大喜大悲来得太猛,我眼泪跟断线珠子似的往下砸。爹娘咋就不想回来呢?真不要我这个闺女啦?
沈中身上的煞气让我哭得结了冰碴子,他停在我跟前,眼刀子还是阴森森的,可这回我愣是瞅见了心疼。
「别哭。」
「就不!」
他越哄我越来劲,坐在屋里扯着嗓子嚎。这老小子杀过的人能绕京城三圈,到死连媳妇手都没摸过,就只会在我头顶上打转转。
「侯府地库里堆着各国进贡的宝贝,别哭了都归你。」
「谁要破铜烂铁!我要我爹娘!」
「……」
沈中突然跟陀螺似的转圈,猛地凑过来:「你上次说给我当小老婆的?」
我抹着鼻涕点头:「嗯,不哭你就娶我?」
「嗯……那先别嚎了。」
我立马破涕为笑,抱着空中飘着的脑袋转圈圈,把他搁在床头,从篮子里扯出块碎花布往自己头上裹,扮起新娘子来。
两天后哥哥终于领着大姑和姑父上门了,后头还跟着乌泱泱一群人,给我塞了满嘴零食。
我塞得腮帮子鼓鼓的,跟仓鼠囤粮似的。
哥哥在我屋里东瞅西看,装作不经意地问:「傻丫,前儿见你篮子里揣着东西,去哪儿啦?」
「拿出来啦。」
大姑也凑过来:「揣的啥?搁哪儿了?」
「相公。」
三个人眼对眼,齐刷刷盯着我。大姑脸瞬间拉得老长。
「傻丫,跟大姑说实话,你是不是从城门口顺了啥物件?」
「没顺。」
我明明是光明正大拿的。
「傻丫,哥在救你呢,是不是偷了个人头?快交出来,那玩意儿要命!」
「才不是,相公最好了。」
姑父突然暴喝一声,跟庙里的金刚似的:「交出来!」
我被三人堵在墙角,攥着衣角直哆嗦。疼我的大姑脸黑得能滴墨,姑父凶得像要吃人,哥哥的跟班都把手按在刀把上。
我颤巍巍从食盒里掏出几个包子:「你们吃,傻丫不吃了。」
「要么交出沈中脑袋,要么你现在就去陪他!」哥哥把刀架我脖子上,刀刃寒光闪闪。
门口挤进来个白毛太监,拍着哥哥肩膀尖声尖气:「张将军,皇上耐心快耗尽了,满朝文武都装哑巴,这可是立功的好时候。你让咱家来,就给我看个空篮子?」
「齐总管息怒,那天我亲眼见她篮子里有东西,十有八九是沈中脑袋。」
齐太监抹了把脸,冲我吼:「逆贼沈中要造反,你包庇他?快交出来!」
「白毛怪!」我抄起半碗粥扣他脑袋上,「抓我呀,略略略,就不告诉你藏哪儿了!」
「傻丫!」大姑先是一惊,接着突然平静了。我猜她心里想的是:这傻妞没救了,可别连累咱们。
沈中说得对,他们都拿我当垫脚石。特别是这个白毛怪!
齐太监擦着脸,脸皮都快搓下来了。他一挥手,冲进来几个大汉,把我塞进个小木箱,抬着往宫里送。
我蜷在箱子里,腰都直不起来,手脚跟绑了铁链似的。
「呜呜呜哥哥咋跟他一伙的?大姑姑父咋不要我了?」
怀里的篮子突然动了:「新帝登基还封你哥当将军,早拿他当刀使了。你死活不重要,可你偏要捅马蜂窝。」
「你说啥?」
「你爹娘的死跟你大姑家脱不了干系,这些年留你条命,算是给你爹留个香火。」
我偷偷从箱缝往外瞅,押送的人没反应,马车轱辘声太吵,他们没听见箱里有人说话。
「这回你偷我脑袋,他们就两条路:要么拿你邀功,要么被当成同党,你猜他们选哪条?」
马车吱呀呀晃进宫,箱子被人抬进黑屋。
「沈中,齐太监是大坏蛋不?」我压低嗓子问。
沈中半天没吭声,像在琢磨怎么跟傻子解释,又像在担心我。
「这阉人最爱邀功,手段毒辣,害过不少人。二皇子早想收拾他,可惜没抓住把柄,他把皇上哄得团团转。」
我得意地笑:「他欺负过你?我给你报仇!」
怀里的脑袋突然僵住了。我看不见他表情,不知道他乐没乐。
过了会儿,他声音又轻又软:「别犯浑,你斗不过他,先保住小命。」
从箱缝望出去,齐太监灌了口凉茶,拎着刀劈开箱子。刀锋砍在我背上,血一下子把衣裳浸透了,疼得我直抽气。
他掐着我脸问:「你是个傻子?」
我疼得直咧嘴:「你才是傻子!」
「你就是傻子。」
「跟傻子吵架,你也是傻子。」
齐太监气笑了,刀架我脖子上:「在这儿弄死你跟碾死蚂蚁似的。」
这屋子里血腥气冲鼻子,不知是我的血还是陈年老垢。他冲我笑,我也冲他笑:「杀我简单,可你永远别想找到城门口那颗脑袋了。」
「果然是你拿的!」
「在我这儿!」
齐太监眼珠子一转,盯上我常拎的篮子。他一把夺过,掀开盖布——空空如也。
篮子里空空如也,连根草茎都欠奉。
「头颅藏哪了?再不说实话咱家可要动真格的了!」
「自然是找仇家报仇去了,您且等着,待会就来索您的命。」
「满嘴跑火车!」齐总管眉毛倒竖,「来人!上红炭!」
当差役端来烧得通红的炭盆时,我彻底崩了。
这帮人玩真的啊?
「别烫我!我说!我全说!」我怂得直哆嗦,鼻涕眼泪糊了满脸,「别动手啊呜呜呜,我怕疼……」
「快招!」
「在在在……在我家老宅,后院那口井里泡着呢。」
齐总管眯起老眼,活像只准备扑食的秃鹫,「你养颗人头作甚?」
「爹娘临终前交代的。」
提及我早逝的父母,齐总管眼底闪过精光。这老狐狸早把我家底细查得底朝天,此刻盯着我的眼神,活像饿狼见了肥羊。
他猫着腰凑近,压着嗓子问:「当真藏在井里?」
我蜷成个虾米直点头,哭得打嗝:「真……真在井里。」
「走!去搜宅!」
我又被塞进个狭小木笼。
宫门还没出,迎面撞上我哥,身后还押着个妇人。
「总管大人,找到目击证人了,城门茶摊的老板娘。」
「嗯。」齐总管冲木笼努努嘴,立刻有人掀开透气孔。
那妇人瞄了我一眼,斩钉截铁:「就是她!当日摘走城门悬首的正是这丫头!」
众人这才把心放回肚子里,铁了心认定沈中的人头在我手里攥着。
我哥贴到齐总管耳畔:「她从进府就抱着这破篮子,指定藏了物什。」
「空篮子!瞎了你的狗眼!」齐总管彻底炸毛,抡起篮子砸向我哥,「要是让沈家余孽抢了先,咱们都等着掉脑袋吧!」
几人交头接耳一番,押着我风驰电掣赶路。抵达郊外茅屋时,夜幕早已垂下。
从笼子里放出来那刻,三把钢刀架在脖颈上,我乖乖领着人往井屋挪。
「来人,给咱家捞!」齐总管站在井沿盯着我,「要是敢耍花样,大刑伺候!」
我哥倒是没跟进屋。
来不及了。
我装作绊蒜,脚丫子精准踩住锁链机关,狠狠往下一跺。
泥土里埋着的铁环应声收紧,屋里所有人瞬间被锁成粽子。井底巨石轰然坠落,像撒网般把这群人拖入深渊。
凄厉惨叫转瞬被井水吞没。
瞧见没?对付恶人何须找破绽,趁其不备才是王道。
生死簿上的人命,谁又比谁金贵?
水井的秘密终究是藏不住了。
我僵着脖子回头,门口立着的哥哥让我浑身发冷。
他若要灭口,我只能往井里跳。
爹早年在井底留了条活路,唯有我知道开法。
可齐总管那伙人还在井底扑腾……
「填井。」
哥哥立在门框下开口,嗓音哑得像生锈的铜锁,与方才判若两人。
我傻了眼,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他的心腹应声而动,带着家丁从后院掘土填井。
哥哥朝我张开双臂,「傻妹,没事了,到哥这儿来。」
我后退半步,警惕地瞪着他。
他眼底的笑意浓得化不开,竟真带着几分真心。
「这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走,咱回家。」
见我仍瑟瑟发抖,他上前将我裹进披风,一下下顺着我的头发,「傻妹就是不小心闯了祸,哥给你兜着,别怕。」
这井深不见底,家丁们填到东方泛白,井口才堪堪露出个边。
哥哥盯着井沿,眼底闪过心悸,「回府。」
我被带回将军府。
大姑边给我上药边抹眼泪,姑父在旁边咒骂:「齐老狗就知道抢功,活该遭报应!」
夜里大姑把姑父撵去偏房,非要我同睡。
她路过屋中小桌总要瞥一眼空篮子,可那里面除了块碎花布,啥也没有。
我仰头望着高高的房梁,总觉得有双眼睛在暗处窥视。
「傻妹,跟大姑亲不亲?」
「亲。」
大姑把我搂得紧紧的,「那你告诉大姑,那颗脑袋现在何处?」
「那儿。」我指着房梁,「他就在上头悬着呢。」
大姑浑身一颤,顺着我的手势抬头,却只看见黑黢黢的梁木。
「别吓唬大姑,说真话。」
我咯咯直笑,「大姑带我去看没脑袋的尸体呗。」
「你个小祖宗!」大姑拍了我胳膊一巴掌,「沈中的首级够你死八百回了,还惦记看尸身!」
「我不管!他是我夫君,我就要看!」
「你……」大姑眼珠转了三圈,「你告诉大姑姑首级藏哪,大姑就带你去看尸体。」
我固执地指着房梁,「他就在那儿,他也在找自己的身子呢。」
「……」
大姑半夜抱着铺盖卷溜了。
次日黄昏,哥哥终于松口带我去看沈中尸身。
哥哥说这天下除了圣上,就他知道尸身下落。
我说这天下除了我,没人知道首级所在。
「你还挺得意。」
哥哥拿戒尺敲我脑门,敲得我眼冒金星。
大姑也趁机掐我后腰。
全是黑心肝的!
沈中的尸身存放在皇宫地窖,要穿过九曲十八弯的暗道。
我看见两壁贴满黄符,画着朱砂符咒。
我在后头边走边揭,塞了满满一篮子。
「你干啥呢!」
被姑父逮个正着。
「这符纸好看,我想烧给爹娘。」
「胡闹!」
狭窄暗道里刀光闪烁,哥哥的侍卫齐刷刷拔刀。
哥哥回头扫了眼,摆摆手:「不过是些符咒,过后让道士补上就是。」
他催着众人加快脚步,我被大姑拽得踉踉跄跄。
不知走了多久,前方豁然开朗,竟是间与我家院子一般大的地宫。
正中央摆着口黑漆漆的巨棺,棺身贴满金箔符咒。
「听说北安侯身高八尺,连皇上见他都得仰脖子。今日见这棺材,当真骇人。」
姑父比划着自己的个头,他本就是彪形大汉,此刻与棺中无头尸比划,竟一般长短。
大姑拽着我凑近,「你要看尸身,现在可看仔细了?」
那尸体脖颈缠着白绫,身着轻纱寿衣,手足皆束着玉环,玉环下压着金线符咒。
「哇,夫君真俊呐。」
哥哥嘴角直抽抽,「没脑袋的尸体,俊个鬼!」
「就是俊嘛,我要和夫君入洞房。」
我扒着棺材边沿爬进去,把那具无头尸骨往墙角推了推,自个儿蜷进他怀里。
「死丫头疯了!那是死人!」大姑急得直跺脚,拽着我胳膊往外拖,「你不是说看见身子就交代头颅下落吗?快说啊!」
我死死搂住尸骨的腰,她拽得我胳膊生疼。目光在灵堂转悠一圈,突然指向哥哥身后的小厮:「在……在那儿!」
众人顺着我的手势望去——供桌上的青铜烛台稳稳托着颗人头,那双眼珠子半睁不睁,不是死人该有的灰白色,倒像浸了血般猩红,看得人后脊梁直冒冷汗。
「啊!」
大姑的尖叫声惊得众人回神,刀剑出鞘声乱成一片。
「沈中!少装神弄鬼!」哥哥举着刀逼近,想用杀气震住对方。刀尖刚碰到尸骨眉心,那双紧闭的眼突然全睁开来。
太瘆人了。
哥哥的刀哐当掉在地上,两腿直打摆子。他带来的兵卒瘫软如泥,裆下洇出黄汤。大姑两口子翻着白眼直挺挺躺平,眼瞅着就要厥过去。
「你们咋啦?」
我懵头懵脑爬出棺材,把那颗吓死人的脑袋搂在怀里,晃晃悠悠踱回棺材边,抬腿跨进去。
「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哼。」
不知谁带头连滚带爬往外窜,等我扒着棺材沿儿往外瞅,哥哥早扛着大姑两口子跑没影了,灵堂里只剩油灯明明灭灭。我慢悠悠把脑袋摆正,从娘亲缝的夹裤兜里掏出针线,哼着岭南小调,一针一线把沈中的脑袋和身子缝巴结实。
「他们不是逃命,是去告御状了。」沈中像没事人似的开口,嘴角噙着玩味笑意,「最多一炷香,新皇就会带人来抓你这个偷尸贼。」
「没事。」我手下不停,「娘交代的事快成了,我马上就能见爹娘了。」
怀里那颗方才还带着戏谑的脑袋突然绷紧,眉头拧成疙瘩,笑意消失得无影无踪。
「你娘让你做什么?」
我爹娘曾是沈中麾下最得力的干将。乱世里他们本是斗兽场的奴隶,原以为赢了野兽能活命,却因生得标致被买主挑中,要拿他们炖人肉羹。是沈中单枪匹马杀进敌营,救下这对苦命鸳鸯,收作心腹。
沈中十二岁提刀上战场,二十岁平定乱世,扶大哥王鲧坐上龙椅。我爹娘也自此解甲归田,成家生子。本想着能过几年安生日子,谁料五年后娘亲做了个噩梦——沈中被佞臣诬陷,惨死帝王之手。
他死后尸首分离不得安葬,化作厉鬼在人间游荡,见人就杀。三年后王朝倾覆,举国百姓都成了刀下亡魂。
娘亲的梦向来灵验。他们想逆天改命,却发现这局从先帝在位时就布下了。沈中与新帝情同手足,却功高震主。纵使他忠心耿耿,帝王又怎能容他活着?
新帝登基头件事,便是奉先帝遗诏,以逆贼之名诛杀沈中。这本是君臣间的权力游戏,输赢都正常,可新帝做得太绝——不仅将沈中钉在耻辱柱上,更对沈家军赶尽杀绝。
这般深仇大恨,沈中如何能安息?他若化作恶鬼,全天下都要给帝王陪葬。
娘亲算出大限将至,把缝合沈中尸首的重任交给我——交给她这个痴傻的女儿。
那年寒冬腊月,黑衣人闯进我家,刀光闪得人睁不开眼。娘亲头回教我杀人,教我毁尸灭迹。
「把尸体扔井里,倒盆洗脚水下去,魂儿都散得干干净净。」
后来爹娘走了,只剩大姑两口子。不知从何时起,岭南那个机灵丫头变成了人人口中的傻姑。
「娘说头七过完,身子就认不得头了。可皇帝设了邪阵,让你找不着自己的躯壳。」我缝完最后一针,拍着胸脯得意,「还好赶上了,今儿正好第七天。」
没等到回应。低头一看,沈中双目紧闭,周身再无半分活气。不,他本就是死人,只是连那点阴森鬼气都散了个干净,只剩具冰冷的躯壳。
「没怨气喽,沈中,你现在是真死透了。」
我往他怀里缩了缩,「我也快死了吧。你会娶我当妾不?会带我去找爹娘不?小时候娘总讲你的故事,我可想见你了。我说要嫁给你,娘还笑我痴心妄想。现在我要让她看看,我真嫁给你啦!」
「我想回岭南了,带你去摘荔枝,摸鱼,看爹娘亲手盖的茅草屋……」
外头突然传来整齐的脚步声,惊得我差点跳起来。我手忙脚乱去推棺材盖,可这破盖子重得像座山。
「沈中啊沈中,朕没想到你死了还有条忠犬。」新帝的声音透着阴狠,「你养的都是些好狗!」
「妖女!你与逆贼勾结,今日我便替天行道!」哥哥的吼声刺得人耳膜疼。
「来人!把这贱,人拖出来就地正法!」
「陛下且慢!待老道先做场法事……」
「慢个屁!」新帝冷笑,「不是说沈中的脑袋能睁眼吗?朕倒要开开眼!」
「来人!把这疯婆子从棺材里拽出来,当着沈中的面用极刑!」
吵死了!我正梦见荔枝树呢!
三个铁甲兵士把我往外拖,我死死攥住沈中的手:「你们懂不懂规矩?人家洞房也敢闯!不要脸!」
「哈哈哈……」
哄笑声震得房梁直掉灰。
「这傻子长得还挺水灵。」不知谁嘀咕了句。
新帝眼睛一亮:「众爱卿可有中意的?朕准你们先乐呵乐呵再处置!」
「谢主隆恩!」
「陛下且慢!待老道先作法……」
圆滚滚的老道士被人推搡到墙角,连蹦带跳也没人理睬。我气鼓鼓地叉着腰,被两个侍卫按在地上还倔强地梗着脖子,歪着脑袋瞪那个浑身绫罗的皇帝。
「皇帝好,皇帝坏,皇帝是个猪八戒!猪八戒,长鼻子,原来是个臭流氓!」我扯着嗓子喊童谣。
「放肆!」皇帝脸色铁青,手指关节捏得咔咔响,「今儿谁让这丫头叫得最惨,官升三级!」
他大概做梦都没想到,此刻叫得最惨的压根不是我。
一阵凄厉的鹰啸突然从皇帝喉咙里迸发,紧接着此起彼伏的尖啸声在殿内炸开,活像捅了鹰窝。我捂着耳朵直皱眉,这动静比村头杀猪还刺耳。
刚要撞向侍卫刀尖寻死,后颈突然被铁钳似的大手箍住。沈中将我整个拎起来裹进披风,带着薄茧的手掌虚虚护在我耳畔,挡住了那些魔音穿脑。
「陛下,我家娘子就不劳您费心了。」清冷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沈中?你没死?!」皇帝踉跄着后退,撞翻了满桌的茶盏。
「不可能!我亲眼看着他身首异处的!」
「尸体都在义庄停三天了,诈尸了不成?」
「道长!道长快来看看!」
众人这才想起那个胖道士,转头却见老道被断刀钉在石壁上,圆滚滚的身子像泄了气的皮球。
沈中慢条斯理地擦拭刀锋:「陛下,微臣有笔旧账……算了,跟您也说不明白。您三岁被驴踢傻的事,还是我帮您瞒着太后的。」
「放肆!」皇帝最忌讳提这茬糗事,当即抢过侍卫的佩刀砍来。
可惜养尊处优的帝王哪是沈中的对手?只见寒光一闪,皇帝的脑袋就耷拉在肩头,只剩半拉皮肉连着,嘴里还在含糊不清地咒骂。
其余人刚要反抗,就被沈中杀得人仰马翻。我蹲在血泊里,用手指蘸着血画圈圈:「哥哥最疼我了,连爹娘被毒死都不告诉我。」
「大姑大姑父也疼我,每次卖蒲扇的钱都帮我存着当嫁妆。」我仰起脸笑得天真,「你们对我真好,拿我换赏银时还给我塞了块麦芽糖。」
李温握着刀的手直抖,一步步退进暗道。沈中把我圈在怀里,宽大的披风裹住我单薄的身躯。
「要留活口吗?」他低声问。
我摇摇头,看着哥哥的尸体被剁成碎块装进人皮口袋:「大姑还能再生个儿子呢,她才四十九岁。」
沈中轻笑一声,带着我离开这座人间炼狱。他说先帝救过他三次,所以留皇帝一条狗命。可那废帝生不如死,眼睁睁看着最讨厌的弟弟登基,最宠爱的妃子被充作官妓,子孙沦为贱籍,最后活活气死在冷宫。
回岭南的马车上,沈中突然问我:「你身上的伤是谁弄的?」
「记不清了。」我蜷缩在角落,「那天好多人闯进家里,娘把洗脚水倒进井里,他们就都消失了。」
沈中沉默良久,将我冰凉的脚丫揣进怀里焐热。三辆马车连成串,装满了他王府的珍宝,而我只带走了父母留下的木匣。
官道两旁的稻子黄了又青,秋菊开了又谢。沈中说从前当差时总嫌路远,现在却恨秋日太短。他的尸身终究不如活人灵便,时常会僵着身子发呆,有时聊着聊着就突然没了声响。
入冬时我们在江南水乡买了处小院。我趴在窗边看落叶纷飞,突然听见喜庆的唢呐声。花轿从门前经过时,我盯着新娘的大红嫁衣出了神。
「沈中,你会娶媳妇吗?」我揪着他的袖口问。
「我是死人,娶不了妻。」
「那纳妾呢?」
他放下正在劈柴的斧头:「也不能。」
「我不管!」我急得直跺脚,「我就要给你当媳妇,哪怕当妾也行!」
沈中拗不过我,只好研墨写婚书。我趴在他肩头念叨:「你会变老吗?」
「不会。」
「会死吗?」
「已经死了。」
「会永远陪着我吗?」
炭火盆里的火苗噼啪作响,他往我手心塞了颗温热的栗子:「嗯,你是我的救命恩人。」
「还有呢?」
「因为你是我的妻子。」
沈中放下笔, 吹干纸上的墨痕, 把字据交给我。
我其实认不了几个字, 只觉得他写的很好看, 很想贴在墙上天天看,让别人也看。
「你会骗我吗?」
大姑和姑父会骗我,哥哥也会骗我。
因为我是傻子。
沈中好像不会, 他是死人,死人不太会骗人。
番外
几十年后, 我已是暮年。
岭南的风景一如既往的美, 和沈中一样, 永远不会老,永远都在那里。
这年我再也无法带他去河中摸鱼了, 只能躺在床上,从窗口看着院子里开花的树。
我一直都不知道那是一棵什么树, 就像我一直都不知道沈中是不是喜欢我。
那年我们路过一处农家小院,天色已晚,正要去借宿。
到跟前忽然听到里面传出阵阵旖旎之声。
我好奇,于是踩着沈中肩头爬墙去看。
离开后我问:「里面的人在做什么?」
「男欢女爱。」
「我不懂,他们是夫妻吗?」
「应该是。」
「我可以跟你这样吗?」
「……」
「沈中, 我其实懂一点的,我也想要跟你这样, 但你是死人,你做不到对吗?」
「可以的。」
「什么?」
「死人没有欲望, 但我可以帮你。」
周边的百姓都当我们是外地来的老爷夫人,我们做了一辈子夫妻, 终于到了要分别的日子。
我问沈中,「你爱过我吗?」
沈中立在床头, 高大的身影挡住窗口吹来的凉风。
他沉默着。
许久后才低沉的慢慢道:「明钰, 论辈分我与你爹娘同辈, 论年岁我比你大一轮有余, 我本不该娶你为妻,更何况……」
我闷闷的看着他。
沈中其实不想娶我……
「我不好看吗?」
「好看。」
「你不喜欢我吗?」
「喜欢。」
真搞不明白正常人都在想什么。
「那如果我不是明钰, 我只是一个你从来不认识的女孩子,你会娶我吗?」
他认真的想了想这个问题。
「嗯……会。」他说。
好烦啊,他一具已经死掉的尸体为什么这么纠结啊。
我撑坐起来,捧着他的脸,郑重的看着这个我看了一辈子的人。
「你听好哦沈中, 我喜欢你,你能喜欢我,能陪在我身边就没什么值得愧对不安的。」
我选了不错的日子,好好告白,好好告别,好好面对死亡。
直到最后,一场大火吞噬了我和沈中在这里生活的所有痕迹, 也吞噬了沈中抱着我最后那句:「等等我,我还没告诉你,我爱你。」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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