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之箭伤_重生之箭伤全文阅读_月之萧_笔趣阁
haoteby 2025-10-29 19:18 1 浏览
手染鲜血扶持萧念辰登上帝位的第十个年头,我方彻悟,他心底珍视的白月光,原来另有其人。
为了迎娶我那位表姐登上后位。
萧念辰让我历经常人难以想象的酷刑折磨后,又用了足足四十八枚封魂钉,将我生生活埋于一口沉重的石棺之中。
我永世不得解脱,只能亲眼见证他与新人洞房花烛,子孙绕膝,共享天伦。
重生归来,那支冷箭射来的瞬间,我狠狠推开了挡在我身前的萧念辰。
我宁愿被利箭穿心透骨,也不愿再与他沾染分毫瓜葛。
当夜,他竟翻窗闯入我的闺房,眼尾泛着猩红,嗓音嘶哑颤抖,一遍遍问:“为何...弃我而去?”
1
“我要见萧念辰——!”
咽喉挣出血沫的嘶喊之后,我抑制不住地剧咳起来,浑身颤抖牵引着穿透四肢的铁链哗啦作响。
那面白无须的宦官,我表姐身边最为得力的爪牙,一脚重重踏在我的头顶,狠狠碾压:
“皇上此刻正与皇后娘娘行拜堂大礼,举国欢腾,岂会为了你这等卑贱罪奴踏足这肮脏天牢?!”
只为迎娶深藏心底的挚爱,萧念辰便将陪伴他十年、助他登临帝位的结发之妻,投入这暗无天日的天牢。折磨得人不人鬼不鬼,沦为任阉宦欺凌的卑贱罪囚。
更因忌惮父亲手中的兵权,他亲手将我父母九族发配至边塞苦寒之地,并在每日饮食中掺入阴毒药物,令我饱受宫寒之痛,生不如死。
撕心裂肺的恨意与悔恨啃噬着我的心肺,痛得我浑身痉挛——是我识人不清,错付真心于萧念辰,连累全族遭此弥天大祸。
“常贵,暂且退下!”宁蓉儿屈尊降贵踏入这污秽牢狱,“本宫要与表妹……叙叙旧情。”
一袭金线盘龙的凤袍勾勒出曼妙身姿,宛如九天凤凰般华贵雍容,刺目生辉。
“妹妹啊,你真是愚不可及,到头来空忙一场,不过是替别人做了锦绣嫁衣罢了。”
她俯身凑近我耳畔,胭脂唇勾起一抹淬毒的浅笑,“你这无用之人,肚皮空空生不出子嗣,念辰体贴,‘特意’为你挑了个皇室子嗣过继膝下。你可知道……那是谁的血脉?”
我喉骨咯咯作响,面无人色。
她得意地弯起唇角:“本宫可得好好谢你,替我养育亲儿整八载,还亲手将他扶上了储君之位。”
“他骗我……你们都在骗我——!”极致的欺骗与凌辱之下,反而流不出一滴眼泪,只剩干涸的绝望。
铁链被我拼死挣扎扯拽得巨响,双手血管暴凸。便是死,我也要拖她一同下那万丈深渊!
“你敢动蓉儿!”一声冰冷的雷霆之怒陡然炸响。
我还未触及她半分衣角,便被疾冲而至的萧念辰当胸猛踹,五脏六腑如同被重锤击碎,剧痛弥漫。
“萧念辰……这一生最后悔之事,莫过于曾倾心于你。是我有眼如盲,连累全族,落得如此下场,实属活该……”
“若有来世……我必不屑看你半眼……”
我阖上双眼,气息奄奄,一字一顿,耗尽力气吐露。
他却像是骤然乱了方寸,厉声喝道:“你敢如此说!”
“只要你……现在向枝儿屈膝认错,朕可饶你不死。”他话语中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慌乱。
我扯开一个染血的、满含轻蔑的笑:“我楚妱,乃将门虎女,跪天地祭祖宗,此生……绝不给小人下跪!”
最终,我还是死了。
萧念辰恨我入骨,竟在我尚有意识之际,便将我钉入石棺,足足打下四十八颗封魂钉,要我永世沉沦,不得超生。
2
我的魂魄茫然飘荡在皇城之上,俯瞰着萧念辰为宁蓉儿举行旷世大婚。帝后并肩,向天地山河三叩九拜。
洞房花烛,红烛摇曳,萧念辰终于得偿所愿,拥抱着他自年少时便魂牵梦萦的白月光。
他们翻云覆雨共度春宵,而我却在漆黑冰冷的石棺内,腐烂发臭。
极致的恶心与滔天恨意几乎将我魂魄撕裂,可我什么都做不了,只能任其飘荡。
他们帝后情深,琴瑟和鸣,子孙绵延,终成一代佳话。
史书工笔,载其千秋美名。
再无人记得,萧念辰曾有过一位相伴十载的“废后”。那位女子倾尽一切助他登上九重天阙后,被他亲手推入地狱,受尽世间所有苦楚,最终在石棺中窒息而亡,蛆虫啃噬,形销骨立,化为枯骨。
再次睁开眼,我又回到了将军府的暖阁。
母亲正为我扶正云鬓间微斜的簪花,温言笑道:“相看小宴还未开始,你倒先偷起懒睡下了。”
“妱儿快瞧瞧,今儿来了这满院的世家子弟,可有你中意的?夫君是要与你携手一生的良人,须得仔细挑选才是。”
皇城之内,年岁相当、堪为良配的俊秀青年尽聚于此。
目光扫过,依旧无可避免地落到了萧念辰身上——他还是那个不受宠的闲散王爷,竟也出现在此等场合。
淡青色的锦袍衬得他越发风姿隽爽,举手投足间自有一股清逸出尘之气,轻而易举便将周遭旁人比了下去。
“楚妱……”他薄唇无声轻启,默念我的名字。转瞬,那上挑的凤眸眼角竟泛起一层湿润的红潮,仿佛看见了失而复得的稀世珍宝。
前尘往事涌入脑海——前世,我曾偷取父亲兵符,披星戴月千里奔袭只为救他脱困;独自引开西戎追兵,险遭禽兽轮番玷污……
将一颗赤诚之心剖开献上,换来的又是什么?
呵……此刻他这般情深模样,真真令人作呕。
什么六宫无妃、千古一后的誓言,不过是为他守护心中圣洁的神龛罢了。
这一世,那泼天富贵、后位权柄,连带着萧念辰这个人……我统统弃若敝履。
母亲轻拍我的手背,问道:“妱儿,可有相中的儿郎?”
我收回目光,声音淡漠:“谁都行。只除一人——萧念辰。”
他身形猛然一僵,深邃的眼眸暗如沉渊,修长挺拔的身躯晃了晃。
“妱儿……你从前不是……”母亲难掩惊讶困惑。
作为将门之女,我性子洒脱张扬,曾策马扬鞭当街追逐萧念辰之事,闹得京城沸沸扬扬,早已不是什么秘密。
此刻,寄居在将军府的表姐宁蓉儿也盛装列席。一袭素白衣裙弱柳扶风,翩然若惊鸿仙子。
不少世家公子的目光都在她身上流连,然而,萧念辰竟未看向他心上人半眼。
可这一切,与我又有何干?
在萧念辰那两道紧锁的眉峰和深沉胶着的目光中,我淡然开口:“娘亲,人心总会变的。再好的佳肴日日食用也终会腻烦……女儿对他,早就厌了。”
即便这一世他追着我跑遍皇城,我也……绝不会再要他分毫。
母亲脸上写满了错愕震惊,还未来得及回应,院中忽地响起尖锐的风啸。
猛然忆起,前世这场相亲宴同样未能进行下去,因有此刻突袭。
萧念辰如前世般,以身作盾向我扑来,试图挡住那支夺命冷箭。
“妱儿莫怕……”
话音未落,他眼中猛地掀起惊涛骇浪,盛满难以置信的惶惑与震颤。
我……狠狠推开了他!自己迎上了那冰冷的箭镞。
这一次,我宁可一箭穿心,身死当场,也不愿再承受他半点虚情假意的恩情!
没有人知晓,那幽闭石棺之中,活活闷死是何等绝望的酷刑。铁钉凿入棺木的声音,一下下,重重砸在耳膜,捶在心上。
无尽的黑暗如同沉重的山峦将我碾在棺底,求生本能驱使着早已折断的十指在棺盖上抠出条条血痕。
却……无人施以援手。
“嗤——”箭矢入肉。
这一次,换作我倒在他面前,殷红的血瞬间浸透了我的衣襟。
3
「妱儿……」
将我紧拥在怀的人,声音抖得厉害。
也许是我听错了,有灼热的液体,滴落在我的颈窝里。
眼前的景象,透着一种诡异的熟悉。
我死去的无数岁月后,萧念辰也老了,满头华发如霜。
他步履维艰地行至我的棺木前,醉饮了一夜,那双枯槁的手,颤巍巍地抚摸着我墓碑上的刻字:
「妱儿,我后悔了!」
「你怨我恨我都好,黄泉路上等等我,让我……再看你一眼。」
他哭得涕泪横流,狼狈不堪。
刺客伤了我并未收手,转而向庭院中的女眷们发难。
那柔弱无骨的宁蓉儿,惊慌失措像只待宰的兔子,危急关头脱口呼道:「念辰哥哥……」
不出所料,宁蓉儿遭逢危难,他无论如何也不可能袖手旁观。
萧念辰将已然昏迷的我,草草交付给将军府的下人,飞身去救宁蓉儿,为此手臂被利刃划开一道深长的口子。
原来他们二人,早已暗中苟合。前世的我,真是瞎了眼,竟浑然未察。
冷雨潇潇,电闪雷鸣撕裂夜空。
我睁开眼,胸口骤然袭来撕裂般的剧痛。
守在床畔抹泪的丫鬟阿茉惊了一跳:「小姐别乱动!大夫刚取出了箭镞,胸前的伤口已敷好药了。」
我心急如焚地问她:「我爹娘呢?他们有没有伤着?」
「大人们都没事,只是萧殿下他……受了伤……」阿茉说完顿了顿,像是在等我的追问。
是啊,在所有人眼中,我都曾深陷在对萧念辰的情网里。从前他染了风寒,我都能心疼得夜不能寐。
从未踏足过灶房的将军府大小姐,为他亲手熬煮汤药,巴巴地捧着送去,却只换来闭门羹。
阿茉见我不问,便自己说了下去:「表小姐方才险些被恶人所伤,萧殿下这才赶去救她,还陪了她好一会儿。小姐千万别为这等小事同萧殿下怄气,反叫表小姐有机可乘。」
「萧殿下毕竟是皇子,姿容又如此俊逸出尘,小姐心系于他,为了护他不受伤,连自己的性命都不顾了。」
这话听来,我险些笑痛了胸口,引得伤处一阵抽痛。
阿茉竟以为我挡在萧念辰身前,是舍命相护,才害得自己受了伤。
「阿茉,你去看看炉子上的药汤煎好了没有……」胸前伤势未愈,我气力不济,也懒得多解释。
阿茉前脚刚走,紧闭的窗扇蓦地被推开。
翻窗而入的人,正是我一眼也不想再见的萧念辰。
浑身湿透的蓝色衣衫,像极了一枝萎谢的桔梗花。
腕上那道深长的伤口,也未得敷药包扎,他任凭血水混着雨水滴落不止。
失血过多的面庞苍白如纸,那双幽深如子夜的瞳孔,牢牢地锁在我身上。
昔日清越的嗓音,此刻卑微嘶哑,带着微颤:「……你不要我了么?」
4
世上还有比这更荒诞的笑话么?
不是他先将我利用殆尽,然后弃如敝履?
哄骗我,替他和他那表姐苟且生下的私生子遮羞、养育。
我在他车轿前长跪不起,磕头千万次,额上血流如注,也未曾换来他半分心软,放我亲族一条生路!
当他挑开宁蓉儿的红盖头,与她琴瑟和鸣时,我却在阴寒透骨、令人窒息的棺材里,静候死期!
萧念辰啊,你何来的脸面、有何资格质问我:「你不要我了么?」
胸膛里积攒了一世的怨毒与恨意,几乎要喷涌而出,化作实质。
我强压喉间腥甜,对他露出一抹漫不经心的笑:「是啊,我不要你了。」
「三皇子殿下是要纡尊降贵,来求我原谅么?」
「三皇子殿下的容色也不过如此,我楚妱既然能倾心追逐你,自然也能去追逐旁人。对你,我已腻烦,往后,也绝不会再要了。」
这话似乎深深刺痛了他。
他双目赤红,几乎要渗出血来,胸膛剧烈地起伏着。
湿透的发绺滴着水珠,冰冷的手指死死攥住我的手腕:「我不准你去追逐旁人!」
「妱儿,你来追逐我吧……」他语调急促,湿漉漉的眼尾流露出卑微的乞求,「我不会再……将你拒之千里,我会倾心对你好。我们做一生一世的夫妻。」
这副凄艳动人的模样,不知情者见了,只怕都要心软生怜。
但我曾栽过的那个跟头,何等沉重,怎会再重蹈覆辙!
我奋力挣脱开他的桎梏,冷冰冰地嗤笑:「萧殿下是自己走呢,还是要我叫将军府的护卫,‘请’你出去?」
「我对你的厌倦,便是厌倦了。同样的话,我不想再赘述。」
「昔日萧殿下对我何其厌弃,不假辞色,往后,我也必以同样的态度回敬于你。」
他整个后背瞬间绷直,仿佛一张弓弦拉到了极致。
一阵剧烈的咳嗽之后,他竟奇异地平静下来,甚至带上了一丝令人毛骨悚然的宠溺,对我说道:「妱儿,只要我在,你休想再追逐其他男子。」
「我此生唯你一人,你也只准有我!」
5
隔日,宫中便有太监前来,手捧圣旨,朗声宣读:
「将军府嫡女楚妱,名门所出,貌若琼花,更兼巾帼风骨,着朕特旨,赐婚于三皇子萧念辰,结为秦晋之好,缔白首之盟。」
我手中盛药的瓷勺,失手坠地,应声碎裂。
牙根紧咬,深深吸气才勉强压下翻腾的激愤。
萧念辰当真是好手段!前夜竟悄然入宫,不知用何法子,求得这御笔钦赐的婚约。
尖利嗓音的宫人已然不耐地催促:「楚小姐,得陛下赐婚是天大的恩宠与福泽,莫要发呆,速速接旨谢恩才是!」
父母早已屈膝叩首,深知帝王心意,无论雷霆雨露,皆需感念承受。
我由贴身婢女阿茉搀扶着,缓慢却沉重地屈身跪倒,声音微哑却清晰:「臣女谢陛下隆恩。然臣女生性粗陋,且心有所属,故此圣旨……实不敢接。」
「大胆!放肆!」
「抗旨不遵,乃是杀头重罪!」
父亲猛地侧过头,眼中布满厉色,低声喝止:「妱儿,休要胡言乱语!」
母亲更是惊吓万分,眼底泛着泪光,不停地朝我摇头。
纵使爹娘此刻面容严厉,这短暂的忧心关切,亦如暖流注入心田。
我不能忘记!前世被打入暗无天日的地牢后,任人欺凌践踏。风雪交加那夜,有人策马疾驰,送来一只锦盒。
那锦盒已被乌黑的血污尽数浸透。
宫人高高在上,语带施舍的怜悯:「贱奴,快些打开看看,这可是新册封的皇后娘娘赐予你的厚礼。」
他们在我眼前猛然掀开盒盖——里面,赫然是我爹娘双目圆睁、面容因剧痛而扭曲狰狞的头颅!
「我诅咒你们……宁蓉儿!我要你们……血债血偿!」
我陷入彻底的崩溃,嘶声裂肺地咆哮,锁住手脚的铁链深勒进皮肉之中,血水混着污秽染红了身下的地面。
那些宫人狞笑着猛踹我的腿弯,逼迫我下跪,强行叩谢这所谓的皇后“恩典”。
「臣女,宁死不愿嫁予萧念辰!」
今生今世,他休想再从我这里得到一丝一毫的眷顾。
我唇角弯起,露出决绝而近乎解脱的笑容。
宁可舍了自身性命,也绝不要再累及爹娘,为我惨死荒野,落得身首异处的下场。
我抗旨顶撞天颜。
龙颜震怒之下,皇帝下旨,命我在宫门外罚跪示众,无谕不得起身。
我整敛好裙裾,神情坦然地跪在了这人来人往的宫门前方,膝下是冰冷坚硬如铁的宫砖。
这点区区羞辱,算得了什么?
曾经为了求得萧念辰网开一面,放我族人一条生路,我在漫长宫道上,以胜过礼佛千万倍的虔诚与卑微,叩首千次,额头碰地砰砰作响。
而他,怀抱着他心尖上宠爱的女子,冷漠地从我身边经过,眼风都不曾扫过我一下。
6
跪了整整一天一夜,天公陡变,倾盆大雨如泼瓢般骤然降下,将天地间尽数浇透。
夜深时分,先前宣旨的公公于心不忍,靠近劝道:「楚小姐,您这又是何苦呢?」
「您只需应允了这门三王妃的婚事,立时便能起身归家,不必在此淋雨受罪。待到风风光光大婚之时,皇上必不会亏待于你,荣华富贵享用不尽。」
「萧念辰……绝不能嫁。」
我浑身被寒意侵蚀得瑟瑟发抖,声音因嘶哑而细若游丝:「嫁给他……于我而言,会比死亡本身更痛苦万倍。」
「嫁予我,竟令你这般生不如死么?」宫墙的阴影之下,一道身着牙色云锦常服的身影不知已静立了多久,暴雨早已将他曳地的衣摆浸得沉重湿透。
伞沿低低压下,遮住了他半张面容,只余那线条清晰、此刻却紧抿失血的薄唇可见。
宫人们见此情形,皆识趣地悄然退至远处。
萧念辰撑着伞,缓步走到我的面前。
那眸子深处如同打翻的墨池,浓得化不开,其中翻涌着某种压抑而偏执的幽暗情绪,牢牢锁住我:
「妱儿,要到何时……你才肯信我?我已不同了!」
他伸手,将那把油纸伞尽数倾覆在我头顶,替我遮挡住冰冷的雨水:「别再跪了,随我回去罢。」
我抬手便是一挡,将那油纸伞狠狠推开:「殿下不必在此惺惺作态。」
萧念辰毫不犹豫,将我推开的那把伞随手抛掷在雨地里,屈膝便跪倒在我身畔。
「你这是作甚?!」
「陪你一同跪着。日后你所承受的所有苦楚,都必有我在侧相陪……」他的声音陡然低了下去,宛如叹息,「权当……赎罪。」
他又在盘算什么?新编排的苦情戏码么?
我曾将一颗滚烫赤诚的真心,亲手捧到他面前,他弃之如敝履,将其践踏得粉碎。如今,我胸腔里早已空空如也,再没有可供他剖挖的温热心脏了。
胸前的旧日箭伤,被寒气激发,又兼淋雨受冻,跪至夜半时分,我周身滚烫如焚,终是支撑不住,眼前一黑软倒下去。
意识沉沦的瞬间,感觉被扯入一个带着雨夜冰凉潮湿的怀抱。
他竟将我打横抱起,不顾一切转身便走。
太监慌忙上前阻拦:「三殿下万万不可!无有皇上口谕,楚小姐万万不得擅自起身离……」
那原本清冽的嗓音此刻绷得极紧,流露出前所未有的急迫:「父皇若要责罚,尽管罚在儿臣身上!是儿臣执意求娶她,这罚……儿臣替她受完!」
他碾碎旁人一颗真心,如今竟妄想将那满地碎屑再小心翼翼地拼凑回去,祈求它能恢复如初?
这岂非天大的讽刺!
便是那垂首立在一旁的太监,也不由得压低了声音,同身旁人嘀咕道:「怪事……三殿下自那回病愈后,简直变了个人。先是夜闯宫禁,执意求娶楚将军府上的小姐;眼下又甘愿替她抗旨领罚……当真是叫人看不透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我拖着病躯回到将军府,直接昏天黑地睡了七八天。
丫鬟阿茉像守灵似的昼夜不离床边,熬得俩眼跟兔子似的通红。
刚睁眼喘气,头一个不请自来的就是按捺不住的表姐宁蓉儿。这朵白莲花踩着碎步就往屋里闯,被阿茉伸胳膊拦在门外:表小姐对不住,我家姑娘刚醒,这会子谁都不见。
宁蓉儿捏着手帕捂住心口,细声细气地开腔:好妹妹,我就送个药,放下就走,绝不扰了表妹歇息。
要说这表姐的身世也够曲折。她娘当年下嫁江南药商,结果人走茶凉,药商老爹续弦娶了个厉害妾室。宁蓉儿在那边过得连丫鬟都不如,哭哭啼啼投奔到将军府。我娘心善,见她可怜巴巴的,直接当半个闺女养着,吃穿用度比照着正经小姐来。
这姑娘别看弱柳扶风的,偏生精通岐黄之术,手里攥着不少稀罕药材。阿茉犹豫再三,还是侧身放她进了屋。
宁蓉儿见我躺着,那张小白花似的脸蛋瞬间泪盈于睫,抽抽噎噎地开口:妹妹可遭老罪了……说着从食盒里端出个白玉瓶,这是我熬了整宿的玉肌膏,灵芝雪莲样样都是顶好的,抹上保管不留疤。
我斜眼瞅着没推辞。她肚子里那点弯弯绕,我闭着眼都能数清楚。
前世栽过的跟头,今儿个还能再摔一回?
劳表姐费心……我扯着嘴角假笑。
宁蓉儿立刻亲热地凑过来:自家姐妹说啥外道话。
果不其然,东拉西扯没两句,话题就拐到萧念辰身上:听说妹妹拒了萧殿下的婚事?要我说,满京城再找不出比殿下更出挑的郎君了,妹妹可别犯糊涂,万一人家娶了旁人……
我藏在被窝里的手指猛地攥紧,面上却扬起冷笑。
好个一箭双雕的算盘!
前世我豁出母家势力帮他夺嫡,末了倒让这朵白莲花捡了现成皇后当?
哎哟喂!我突然捂着心口哀嚎,阿茉风风火火冲进来。
表小姐安的什么心!小丫鬟叉着腰开骂,外头都传遍了,我家姑娘为退婚差点把命搭上,您倒好,专往伤口上撒盐!
萧殿下那么好,您咋不自己上赶着当妾呢!
宁蓉儿被呛得脸色煞白,临走还惦记着辩解:妹妹可别误会,这药膏真真儿是好的……
人刚出门,阿茉就捧着药瓶发愁:姑娘,这劳什子能用吗?
我拔开瓶塞嗅了嗅,膏体晶莹剔透,带着股子清甜香。
药是好药。
阿茉刚松口气,我又冷笑着补刀:可惜瓶子动了手脚。
指尖划过瓶口内壁:瞧见没?掺了丹砂粉。这玩意儿初用确实能让人皮肤透亮,可一旦停用……我故意顿了顿,浑身起红疹,皮肤烂得跟鱼鳞似的,太医都查不出毛病。
阿茉瞪圆了杏眼:二小姐咋这么狠心!老爷夫人待她比亲闺女还亲……
我望着窗外残月,心里泛起寒意。
将军府哪点亏待过她?我娘连压箱底的嫁妆都分了她一半。
有些人啊,天生就是养不熟的白眼狼。
半夜突然被血腥气熏醒,我刚要张嘴,就被只带薄茧的大手捂住。来人将我抵在床柱间,却小心避开胸前伤口。借着朦胧月色,正对上那双妖冶的狐狸眼——
可算把这位祖宗盼来了。
他喉结滚动,嗓音哑得能掐出水:别嚷嚷,我遭了算计……
我自然知道他中了媚毒。
脖颈后仰贴上他胸膛,我贴着他耳畔吹气:小叔叔,我帮您解毒怎样?
9
我抬手轻轻落在他胸口。
上辈子,我是萧念辰的妻子,这一世我身心还都是干净的。
和他离得这样近,他耳根禁不住红了起来。
隔着他黑色劲装,也能感受到他紧绷的肌理。
「你知道我是谁?」他勾起的眼梢,泛起不正常的嫣红。
手指落在我脖颈间,危险暧昧地摸索着。
「不怕我杀了你?」
我迎了上去,抱着他精瘦的腰肢,反客为主,把他压在下面。
「杀了我,谁给你解毒呀?小叔叔!」
小手抬起,蒙住身下人的眼睛。
见到他那一刻起,我早已红了眼眶。
我死后,棺椁离开皇城那天,皇叔萧行舟率千军万马而来,杀了萧念辰派来的所有羽林军,只为抢我的棺椁离开。
这位拥兵自重的皇叔,一直久居偏僻封地。
爹爹说过,他一人可敌万马千军。在我年纪尚小的时候,爹爹就把我送去睦州军营里,拜萧行舟为师,向他学习武艺、领兵之法。
楚家无男儿,爹没想我能继承衣钵,只想我在皇城中有自保之力。
可是,我多蠢,辜负了爹的栽培期望。自甘剪断翅膀,我有领兵运筹之能,却只为萧念辰着想。
为他踏平京中所有阻力,拱手送他登入庙堂,穿上凤袍后,我再也没碰过长剑甲胄,一心为他缝衣做羹汤,开枝散叶。
我喊了很多年的小叔叔,率领三十万军攻入皇城,与萧念辰为敌,他抱着我的石棺,满目凄然,他双目赤红,用手血淋淋地砸开我的石棺。
撞入他眼帘的是我生前留下的抓痕。
「妱儿,小叔叔来晚了。」
他向我吐露,禁忌迟来的爱意,但已太晚了,我已经腐烂干净,只剩下一捧发臭的白骨。
最后,城楼上萧念辰,拉满千斤弓一箭射来。
「她是朕的妻,生是朕的,死也是朕的,萧行舟乱臣贼子,你哪来的资格带她走?」
他明明可以躲开的,却没有躲,任由那一箭射穿他心口。嘴唇溢出的鲜血,滴在我骨殖上。
「妱儿,我们回睦州,你喜欢的鸢尾花都开好了,小叔叔为你做了秋千架,你怎么一直不来看我……」
他什么都记得,可我早把他忘了,我只把他当师父尊长,满心满眼爱着的人只有萧念辰。
那一捧心头血好烫,烫得我灵魂颤抖,泣不成声。
老皇帝病重,时日无多,担心自己殡天后,会天下大乱,将他们这些藩王齐聚皇城,打算一网打尽。
上辈子,皇叔也来将军府躲过养伤,我熟睡了一夜没有发觉,直到醒来后,才发现床边的血迹和他遗落的玉佩。
我伸手摘下他脸上的面罩。
萧行舟挡住我的手:「妱儿,我不想把你牵扯进来。」
没理他的话,我一把扯下他脸上的罩子,将他整张俊美妖冶的脸露出。
他比我大十几岁,一点也看不出来,这张近乎摄人的面容太过精致,以至于他上战场需要用狰狞的青铜模具遮住。
我抬起手,百感交集地抚摸着这张许久未见的脸。
他死后,萧念辰下令将他剥皮抽骨,挫骨扬灰。
这副惊艳的美人骨,在我眼前,毁尽。我浮在空中,尖叫哭泣着阻止,也无济于事。
「妱儿,我身体中了毒,别招我。」
「为师不想做出,伤害你的事情……」忍着眼底潮红,他颌角线绷紧,把我推开。
这一世,就换我主动好了。
我欺他中了毒,柔弱易推倒。
按住他肌肉结实的肩头,咬住他滚烫的唇,得寸进尺地探入……
「唔,妱儿不可,我是你小……」
我死之后,他分明不是这么说的。
呵,心口不一的男人。
我不轻不重地一咬,生生打断他的话:「再敢说我不喜欢听的话,现在就做完,让你一辈子负责。」
这次久别重逢没持续多久。
萧行舟劈晕了我,留下一封书信:【待我从睦州回来,对你负责,妱儿一定等我。】
后面苍劲有力的笔墨还写:【为师会尽快,不要爱上别人,世上没有人比我待你更好……】这些雄竞的话,被他涂涂改改又划掉了。
这个木头,前世不是我死了,他大概要把藏着的心意带进土里。
我在将军府里养伤,爹娘不许我出去乱逛,闲得能晒盐。
对萧念辰歇了心思后,我也想懒得不想出门。
想想以前,为了他,和纨绔子弟起挣扎,当街拿着马鞭干架。
偷摸着跟在他后面,了解他的日常贵好,还出手大方地为他付钱……
我捂住脸,长吁短叹一声,蠢得没边!
阿茉兴冲冲地拿着信鸽跑进了屋。
「小姐,表小姐那寄给萧殿下的信鸽,拦下了。」
对于满腹算计、不择手段的宁蓉儿,我不得不防。
她好比农夫好心救回来的毒蛇,藏在暗处,随时准备对我家人下口。
我对着光,打开白鸽脚下的信筒。
宁蓉儿劝我还不够,还写信劝萧念辰挽回我,与我和好。
「念辰哥哥,我们羽翼尚未丰满,想要成为人上人,不得不先低头讨好厌恶之人。枝儿与你处境一样,能体会你的心境……」
「表妹被楚将军骄纵坏了,脾气乖戾,纠缠于你,定然让你不堪忍受,在此枝儿替她向你道歉……」
她哪来的脸替我道歉?
他们一直把我当成踏脚石,没有用了,就摔碎了扔进烂泥里。
她这么想嫁萧念辰,我成全她便是。
我也想看看,今生没有我的帮助,他们还能成皇成后,成为史书里的神仙眷侣吗?
晚膳时,我有意向娘提起:「表姐比我年长两岁,我议婚,表姐也该挑选夫君人选,不然传出去,还以为我们苛待表小姐。」
宁蓉儿仿佛一脸慌乱:「没有!枝儿绝无出嫁念头,只想陪在姨和姨夫身边。」
我娘温柔地给她夹了一筷子菜:「说傻话,妱儿说得没错,也是我们思虑不周,应该先为你挑好夫婿,再为妱儿办相看宴。」
「宴会那天你也在,可有看中的人选?」
宴会上刺杀的幕后主使,至今也没查出来。
或许,是隐隐查到苗头,爹不想再查下去Tū。
这件事和宁蓉儿、萧念辰脱不了关系,英雄救美才能换得我的死心塌地、以身相许。
我借着喝茶,挡去唇边冷笑。
一直没作声的我爹开口:「不管宁蓉儿看中了谁,我们都会像待亲女儿一样,把你嫁过去,你别忘了我们二老才是。」
我爹想唤起她的善意,也想把她早点嫁出将军府。
宁蓉儿垂着脸:「我、我没有喜欢的人,我只是一介商贾之女,京城中的士族哪里看得上我?」
「姐姐别妄自菲薄,你和三皇子不是情意相投吗?」我轻飘飘一句话,让宁蓉儿煞白了脸。
「枝儿,这、这是真的?」我娘神色震惊。
我爹面露不悦:「三殿下既然喜欢你,还求皇上赐婚给妱儿,难道想我楚府两个女儿都嫁给他?」
「没有的事!不是这样的……表妹你误会我了!」宁蓉儿神情慌乱,欲哭的样子,楚楚可怜。
我低头瞥过:「你身上的香囊,我在萧殿下腰上见过同样的,这花样不是你亲手绣的吗?」
萧念辰奉旨平定江南叛乱,受了伤,在药商宁家住过一段时间。
估摸,在那时候,他们俩定了情。
宁家对这件事瞒得很紧,我也是因为前世种种,留了个心眼才打听出来的。
是我自作多情,拆散了他们这一对,他因此恨我入骨,连我死了,也要我魂魄不得安宁。
而今,我想明白了,主动相让,成全他们。
「这是……」宁蓉儿红着脸嗫嚅,突然跪在我娘前面,「姨你原谅我,我不是想故意瞒你们,也不想破坏妹妹的婚事,别赶我走……」
我娘把她扶起:「枝儿别多想!」
宁蓉儿这双没干过粗活、抓着我娘的白嫩的手,和捧着前世我爹娘滴血头颅的手重合。
我逼着自己收回目光,藏好恨意,浅声道:「明日,就派人找三殿下,商量下婚事吧,姐姐的年纪不能再拖了……」
她的身份,嫁过去只能当侧妃。
我要她眼睁睁地看着,心上人迎娶别的女人,和其他女子洞房花烛,事事被别人踩一头。
爹耐着脾性,带人去了萧念辰王府。
宁蓉儿,生得我见犹怜的容貌,除了心狠了一点。
不过,和玩弄权术、满腹算计的萧念辰正好相配。
我Tù不用再做他们感情里多余的垫脚石。
萧念辰抱得前世白月光。
皆大欢喜不过。
了却心事,我换了袭男装,上街信步乱逛。
一股浓重酒味袭来,我被人堵在暗巷里。
修长手指,紧扣着我的腰肢摩挲。
萧念辰双眼暗红,盯着猎物一样,死死盯着我,仿佛下一秒就要把我生吞活剥了。
「你把我推给别人!」他满身煞气,比杀神还可怕。
「你怎么能……怎么舍得?!」
让他娶到心爱的白月光,不用等十年之久,他不该感谢我吗?
「你知道,我看到楚将军,有多高兴,简直欣喜不能自抑!」
「结果呢?来说亲的不是你!你不是爱我吗?为什么说不要就不要了?」
「楚妱,没有比你更心狠绝情的人!」
他把我粗暴地按在墙角,满是酒味的唇压下,暴躁地蹂碾……
我脚下发软站不住,只能拽着他衣襟,贪婪地汲取空气。
「啪」一声耳光,打在萧念辰侧颜。
「还请表、姐、夫自重。」我嘴唇还肿着,看他的目光,冷得没有一丝温度。
「恭喜萧殿下,抱得所爱,从此无我。」
他喝了很多酒,高挑的身形猛然晃了晃,猩红的瞳孔骤然缩紧,他小心翼翼地求我:
「妱儿别闹了,给我个重新开始的机会……我好不容易才又见到你。」
「乖乖的,让楚家撤回婚事,我只想娶你。」
我见两世太多的萧念辰,却没见过这样卑微脆弱的他。
但我心底半分柔软也无,只有冷意。
「……萧念辰,我不爱你,是真的。」
「我移情别人了。」
这句话,像是落入油锅里的冷水。
他彻底疯了,一拳贴着我,砸在石墙上,血顺着他指尖滴落。
「妱儿,再说一遍,是谁?」
我不可能告诉他是谁,让萧行舟在他手里再死一次。
上一世为我而死的人,这世换我保护他。
「妱儿,你骗我对不对?」他目光幽幽地盯着我,执拗地等待答案。
「我不会许你爱上别人,不管是谁……」他清寒似玉的脸上,绽开阴翳嗜血的笑。
「我们之间没有别人,乖,我不会娶宁蓉儿。你也别逼我把你囚禁在府邸……」
他温柔的声音,像冰冷的毒蛇一圈圈缠上我。
「妱儿你见过我最坏的一面,我心机深沉,不择手段,不是个好人。」
「别逼我,乖妱儿。」
我手脚一瞬冰凉。
被封在棺材里,活生生憋死的惨状,浮现眼前。
恐惧噬咬着我的心。
努力回想这一世,我对萧念辰早已没了留恋,只想远远逃离。
萧念辰离开,那股冰冷压迫才散去。
我握着贴身匕首的手,在颤抖。
刚才萧念辰说的话,字里行间我捕捉到,他也重生了!
凭着他的心机手腕,很快就能站上最高的位置。
待他掌权天下,我将真正无处可逃……
难道重生一回,我还逃不过和宁蓉儿共侍一夫?
不,不会的!
我能帮萧念辰夺得天下,把他送上皇ū位。
也能为自己谋一方天地,无人敢欺!谁说只有男人,才能成为强者!
女子亦能为皇为尊。
皇家秋猎,是个机会!
那一天,兽肥菊香,我穿着一袭紧身猎装,跟着爹爹守卫王孙贵族的安全。
皇上一眼就看到人群中的我:「将门无犬女,楚将军战功赫赫,女儿也是英姿飒爽。」
「不怪,让我三儿子不惜拿出母亲遗物,也要娶她为妻。」
我讶然地看向萧念辰的方向。
他为了娶我,连最珍惜的母妃遗物也拿出来交换了?
唇勾起冷冷弧度。
我死后,宁蓉儿翻身成凤,僭越戴了他母妃的簪子,竟惹得萧念辰勃然大怒,看守先太妃遗物的宫人尽数被斩,宁蓉儿也差点被废。
萧念辰也在看我,锋芒上挑的凤眸写满了占有欲。
发现有其他皇子看我,他拧眉,冷冷扫过去,只差告诉所有人,我是他的。
「圣上过誉了,是小女不懂事,推了御婚。」
「狩猎祈神之日,不谈这些。」还在病中的皇帝抵唇咳嗽,轻描淡写地揭过,开启狩猎大典。
按照惯例,在秋猎上谁能猎到最多、最大的野兽,便能获得圣上的嘉奖赏赐。
萧念辰有意藏拙,避出风头,只猎了中等的猎物。
可城楼上那一箭,穿过万军丛,一箭射穿了萧行舟的心。
我勒紧手里缰绳,不管萧念辰如何打算,我必要在这场秋猎,获得皇帝赏识。
皇帝喝了鹿血之后,一只巨大、皮毛华丽的山豹从他面前跳过。
不顾左右宫人劝阻,皇帝拿起弓箭,非要亲自猎下这只豹子。
就是这只豹子,上一世抓伤了皇上,受惊回宫后,不久帝王因病殡天,给了萧念辰机会。
皇上驾马追逐豹子,我也立马追了上去。
在豹子转身扑向皇帝的刹那,我从马背跳起,挡在皇帝前面。
豹子的利爪,抓裂后背。
剧痛和鲜血涌来,我白了白面容。
没有站稳的身体滚下山崖。
「楚妱!」
这一回,我清楚看见他眼底掀起的惊骇。
萧念辰顾不得隐藏实力,身形一晃已来到悬崖边,没有半分犹豫,一起跳了下去。
天旋地转,迷迷糊糊间,我被纳入温暖胸膛。
抱紧我的人,紧紧护着,不让我被乱石树枝划伤。
从昏迷中醒来,我们已经落到崖底。
萧念辰还没有醒来,他额头破开伤口,血流过他半张脸。
这张熟悉安宁的睡颜,激起我心中最深重的恨意。
十载枕边人,却是黄泉勾魂吏!
原谅?重新开始?
我怎么原谅全族的刽子手?
送我入棺的薄情郎!
心念电转,我捡起地上石头,来到萧念辰面前,只要神不知鬼不觉地砸碎他这张脸……
先我砸下石头,萧念辰睁开了眼睛。
他「吃吃」地笑,一只眼睛被血染得通红,疯癫又妖冶:「妱儿,我救了你,你要杀我?」
我没有隐瞒:「萧念辰,你灭我全族,活封我入棺,前世今生你欠我的,我杀你千次万次都不为过!」
这张苍白的脸上闪过震惊。
重生的远不止他一个!
他轻轻扇动浓黑的睫羽,慢慢冷静下来,一条修长的腿屈起,脸上牵起莫测的苦笑:
「原来妱儿也记得前世的事,难怪会这么恨我……」
「我已经在改了,不会娶宁蓉儿。」
我打断他的话:「你还爱她吗?」
前世他为宁蓉儿步步为营,心狠残酷,我不信他能轻易放下。
短暂怔愣后,他平静道:「不爱了,你怕我伤你,才会这样躲着我?」
「把你活埋到棺里,你不会怕吗?萧念辰,不管是重生一次,还是千千万万次,我临死前说的话不会变,我不会再多看你一眼!」
「活埋入棺?是你自尽而死,宁死也不肯留在我身边,我才让人收敛你骸骨入棺!」他靠近,幽瞳深邃急切,「你告诉我,你到底是怎么死的?!」
短暂惊骇后,我已经想明白了。
宁蓉儿两边瞒着,她假传萧念辰的命令,把我活封入棺中。
爹娘的死,也是宁蓉儿暗中下的命令。
可是,没有他对宁蓉儿的偏爱,她岂会有恃无恐?
说到底,我还是因为他而惨死的!
「怎么死的,重要吗?前世已经发生的事情,谁也改变不了。」我哂笑,忽然觉得前世的仇恨已经释然了部分。
重生是上天的恩赐,让我重新来过,而不是让我活在仇恨里,遮蔽住眼睛。
「萧念辰,我放下了,不恨你也不想见你。」
他伸出血痕淋漓的手,紧拽住我的衣摆:「妱儿,我不同意……重生是上天给我重新挽回你的机会。」
「你死后,我封你为懿德皇后,最终与你同葬……我们还是夫妻!」
我抽出腰间短刀,利落割断被他扯住的地方:
「前世的事,不代表没有发生过!你脏了我的墓!」
「妱儿,我怎么做,你才能原谅我?」染血的眼眸,垂下看我,一行血红的泪珠滴落。
一代君王,在我面前哭得破碎。
「皇位、江山我统统不要了,它们不及你一笑。你要什么,我皆捧到你面前。」
「我们可以留在谷底,像对平凡夫妻过一辈子。」
我像是听到天大的笑话,连连摇头:
「你不要的东西,我要啊!」
「情爱莫测变化,短如云烟,只有权势荣华,能紧紧握在手里,谁也抢不走。」
「萧念辰,你不要阻碍我的道!」
这一世,我丢掉儿女情长,只求问及巅峰,这才是我想要的!
他的眸光,被山底幽冷的风吹灭,慢慢暗了下去。
「天下江山、权势荣华……就是不要我了?」
他扬起嘴唇,薄唇好似失色的花瓣。
「好,只要你想要的,我尽数补偿你。只求你别把我推开太远。」
我们落在山谷里,T~u皇帝救援的兵马迟迟没来。
这两日,萧念辰带着伤在河里捕鱼。
他一只眼睛已经化脓了,几乎快看不见,好几次让到手的鱼溜走。
我忍不住卷起裤腿,想下河帮他。
被萧念辰拦住。
「妱儿待在岸边等我。」强硬的语气,让我想起前世登临天下的冷血帝王,可下一息,他又软了语气,「水里太凉,你下来会冻了生病。」
烤好的鱼,他用那只能看见的眼睛,仔细挑掉鱼刺送到我面前。
鱼很香,他手艺很好,我却迟迟下不了口。
萧念辰哑着嗓音道:「我诚心求了神佛,日日夜夜,才换得重来见你。」
「妱儿,你不知你对我意味着什么!」
「我宁可自己受伤,也不会再伤你分毫。」
山崖下无处容身,我只能睡在勉强能挡风的树底下。
夜深,熟睡之后。
有人轻叹一声,从后面抱紧我。
动作是做过无数次的熟练,转过我的身子,把我的脸按入他的怀里,用身体为我挡一夜凉风。
等不到人下山谷来救我们,我们开始自救。
在崎岖的山壁上攀爬,寻找上去的路。
山壁湿滑,长满不知名的藤草。
我被一丛长满利刺、不起眼的草,割伤手指。
只是一点小伤,萧念辰却骤然变色,没等我反应,他拽过我手指,吮吸出血沫。
他紧张的架势,我猜测道:「这草有毒?」
「……这是七星草,无药可解。」他声音慌得发颤。
萧念辰的话,我将信将疑。
毒素发作很快,眼前阵阵发晕。
我没有摔入山崖,萧念辰背着我,一步步爬了上去。
醒来时候,躺在猎场旁的行宫,周围的宫人瑟瑟发抖,小声议论:
「天下怕是要大乱了!」
「睦州那位身份高贵、久不露面的皇叔,竟带了十万私军来了京城……」
我手脚发抖,弹起身子:「你们再说一遍,谁来了皇都?」
皇上没有被山豹子所伤,回宫却还是染了风寒一病不起,宫中乱作一团,所以无人组织人手救我们出来。
我让宫人送了平安信去将军府,回身看到了披星斩月赶来的萧行舟。
身上染血的甲胄没有脱下,他对着我拿下脸上的青铜面具,露出精致无双的面容,与身上冷冽的杀气形成鲜明的对比。
「小……」
没等我叫他出声。
萧行舟常年握剑的粗粝掌心,按住我的腰:「叫我陵兰,一直叫小叔叔,把我叫老了。」
陵兰是他的字,先皇驾崩后,没人再敢叫这位「祖宗」的小字。
身体内毒素残存着,我眼前一阵阵发晕。
思忖后,我没有告诉他,我中毒的事。
「陵、陵兰,不要留在皇城,回睦州!」我耳尖染着红晕,断断续续道。
皇城里想他死的人太多了。
七星草的毒,竟让心口泛起一丝丝的痛。
「你和我一起走?」
「妱儿,说好的让我负责。」
他按在我腰上的手紧了紧。
突然要跟皇叔离开,我该怎么向爹娘解释,也怕他们一时半会儿接受不了。
七星草的毒素又一次袭来,身体晃了晃,我一下子栽入萧行舟怀里。
他二话不说,打横抱起我,冷锐的目光落在我裙裾之下,用严师的口吻道:「妱儿不乖,又不穿鞋。」
萧行舟抱着我坐在床榻上,大掌包裹住我冰凉的脚。
手指指腹的薄茧划过脚心,一阵酥麻的感觉传来……
「小叔叔!」我像被烫到般,叫出声。
「叫什么?」他声音沉哑。
我犯了错般,赶紧改口,轻声喊:「陵兰……我脚不冷,别在这,会有宫人看见……」
说着话,宫门被推开。
萧念辰端药进来:「妱儿,该喝药了。」
他停住,端药的指节绷紧,面色裹霜挟雪:「你们,在做什么?」
对萧念辰的敌意,萧行舟表现得毫不在乎。
他俯下身,温柔地帮我穿上鞋后,又用裙裾挡得严严实实。
做完这一切,萧行舟才转身面对他:「我和妱儿做什么,你看不见吗?」
「萧念辰,贤侄儿,多年不见,你不该喊我一声『皇叔』?」
哐当一声,萧念辰手中药碗碎成几瓣。
他慢条斯理地擦干净手,才提着气,手背筋脉凸显,喊了一声:「皇叔……」
「君子不欺暗室,这个时辰,皇叔待在这应是不妥。」他慢慢抬起暗流涌动的眼。
我心中冷然不安,萧念辰又动了杀念。
萧行舟大马金刀地坐下,自顾自地饮茶:「那是对别人,我和妱儿不一样,我会带她回睦州。」
满手是血的萧念辰,瞳孔骤然紧缩。
他挑起猩红的凤眸眼尾,勾起笑容:
「你带不走她,她中毒了,你不知道?」
这一次,换萧行舟手里的杯子碎了,他折身来到我面前,替我把脉。
烛灯下,他面色变得苍白,厉声喊:「京城所有的太医,全给本王带过来。」
一个又一个太医进来。
又垂头丧气地出去……
门外两个人像是较上劲,谁也不肯先行离开。
太医脸上苦恼惊惧的表情告诉我,萧念辰没有说谎,七星草的毒无药可解,我的运气可真够差的。
窗纸上映着,萧行舟绷紧如剑的身影。
「禀,九璃王,楚小姐体内的毒,臣等束手无策……」
他在外面坐了一夜,声音冷得凝霜,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拿本王的令牌去关外,找西域最好的神医!」
「不管付出什么代价,把他给我带来京城。」
眼皮无力地睁开,恰见门外一缕残阳。
身边只有一个宫婢打盹,见我醒了,她赶紧迎了上来:
「楚小姐想吃点什么?」
我环顾大殿:「九璃王去了哪?」
宫婢吞吞吐吐,在我的逼问下才说出了实话。
「皇上有诏,九璃王进宫了。」
心蓦然一紧,我掰着手指算着日期,拼命回忆前世的事情。
差不多是这个时间,西戎人出现异动。
前世,萧行舟没有来皇城,是萧念辰领兵出征,被西戎人围困在山谷内九死一生,是我偷了爹的令牌,领兵救了他。
我要进宫。
不管皇帝拿什么威逼,都不能让行舟领兵去西戎送死。
我被拦在坤和宫外。
太监道:「皇上和九璃王正在商谈要事,谁也不能打扰。」
无功而返,马车在宫门前被人拦下。
萧念辰隔着车帘,清寒的嗓音,不疾不徐:「楚姑娘愿意陪我去一个地方,我会想办法让你见到皇叔。」
他总比别人清楚,我的要害在哪!
明知他满腹算计,不怀好意,不该跟着他走。
我却还是下了马车,跟着萧念辰走到皇宫深处,烟雾缭绕的温泉池。
萧念辰对着我,修长手指慢慢滑下,一颗颗解了扣子。
心中警铃大作,我紧张后退:「萧念辰,你别逼我恨你!」
他轻笑,几分讥讽自嘲:「我在你心中如此不堪吗?妱儿,我愧对过你,却不曾强迫过你。」
我一颗心没来得及松下。
他又说:「妱儿,帮我脱衣可好?还像前世那样……」
那十年,我守他到深夜,直到最后一本奏折批完,为他备好夜宵,伺候他穿衣上朝,脱衣夜寐。
没人比我更熟悉他的每一个习惯。
又有什么用呢?
宁蓉儿她什么都不会,什么都不用学,夜里早早安眠,等他回来时大殿漆黑一片,吓得宫婢胆战心惊地问:「要不要把皇后娘娘喊醒?」
他轻声低柔地说:「不必。」
抱着熟睡的宁蓉儿到内殿休息,他把唯有不多的宠爱全给了宁蓉儿,把虚情假意的深情给了我。
「萧念辰,那个爱你的楚妱已经死了!我是楚家大小姐,不懂得伺候人!」
他露出少有的受伤刺痛的神色:「妱儿,你就在我眼前,为什么回不去了?」
「为什么?是你亲手造成的,你那么厌我,却娶我,还要我养着你和宁蓉儿的孩子!萧念辰你不觉得恶心吗?」
他的手微微颤抖,不再同我说话,解下外衫,踏入温泉池内。
手指间多了一把短刀,割开身上筋脉,垂眸平静地看着,血涌出染红了温泉池。
「你做什么?」
他渺渺一笑:「妱儿不知道我在皇宫经受过什么吧?我是个药人,血能解百毒。」
「这个世上只有我能救你,不管你有多恨我。」
「脱衣裳。」他闭上眼睛。
七星草的毒发作时,心口刺痛,如针锥刺,譬如现在。
我权衡之后,选择信他,剩下贴身小衣进了池子。
听到水花声,萧念辰睁开眼睛,走到离我最远的地方坐下。
温热的泉水混着他的血,流过四肢,心口的疼痛,当真慢慢减轻。
隔着轻纱雾气,萧念辰低低开口:「就是在这,宁蓉儿救了我。」
「父皇多病,民间术士献上一计,用血肉至亲入药,弱冠之前每夜泡在药瓮里,让药材渗入肌骨,他的血便可解百毒,延年益寿。」
「药瓮里泡的都是虎狼之药,但想要在宫中出头,便要痛,便要做旁人不愿做的事。我泡在药瓮里,每夜痛不欲生,宫人还要往里面加毒虫。」
「那夜我疼得喘不上气,奄奄一息。是宁蓉儿经过,砸碎药瓮,救了我出来。」
「我欠她一命,她从小失去娘亲,在相府里寄人篱下……」
「我只能把最好的位置补偿给她。」
「流放楚家,让你入狱只是权宜之计,后宫不能是楚家人的天下……」他清冷的嗓音涩然,「妱儿,我没想过要你死。」
我懂了,太明白了。
宁蓉儿也是楚家出来的女儿,他害怕楚家势力过大,外戚影响到他的皇位。
所以他宠宁蓉儿,狠狠践踏我,让我父亲失去官职,流放边塞……
宁蓉儿只是商贾出身,他没有顾忌,所以把她捧上后位。
帝王家,无情冢。是我一腔错付太可笑。
可是,萧念辰你找的恩人,真的找对了吗?
离开温泉池,萧念辰站在背后唤我:「妱儿,连泡半个月,你体内的毒才能解完。」
「以后你放完血,我再过来,我不想多看你一眼。」
我等在宫道上,直到半夜。
坤和宫里的灯暗了,身姿如修竹的身影走出,我冲了上去,紧紧搂着他的腰。
还像很多年前,他要上战场那样,我把脸埋进他怀里,哭鼻子软软糯糯地唤他:「师父……」
他从袖中香囊里,摸出一颗莲子糖,摸了摸我头顶。
「妱儿等了很久……累吗?」
这是睦州独有的糖,我被爹爹送去睦州时太小,嫌军中苦闷,习武太累,常常哭鼻子。
萧行舟听不得我哭,只能把我抱着,去街上买最甜的莲子糖,哄我开心。
「陵兰,我们回睦州吧,不回来了……」
只要能保住他的命,让我怎么做都好。
久久等不到他的回答。
只有这双修长却粗粝的手掌,摩挲着我头顶。
「妱儿,最听师父的话了。」
「待在京城,做师父最美的娘子。」
外面糖衣咬碎,里面的莲子苦得我差点掉出眼泪。
我颤着声问他:「师父,非去不可吗?」
不用他回答,我也知师父的心里,先天下黎民,后才有自己。
「我陪你一起去!」
哪怕遇上峡谷埋伏,死也能死在一块。
我早已过了及笄之年,可站在萧行舟面前,还比他矮出一头。
他沉默看了我两眼,忽然,动作自然不过地把我抱起。
在花园石凳上坐下,让我坐在他膝上。
滚烫的热意烧上面颊,我不满抗议:「萧行舟……我已经长大了,能嫁人了!」
「是……」他这张俊美倾尘的脸上绽开笑,天上月色也失去光辉,「妱儿长大了,能给我当娘子了。睦州王府里,我种满了你喜欢的鸢尾花。」
「你说军营没意思,我做了秋千架,妱儿累了可以坐在上面……」
活了两世,我曾为后宫之主,一国之后,掌他人生死。
可,只有在他面前,我永远是他要宠着惯着、长不大的小徒儿。
「你体内毒未解,我不能让你以身犯险。」
「陵兰,你必须活着回来。」我拉着他衣袖不松,嗓音哽咽,「小心西戎在要塞设下埋ū伏。」
「好。」
忽然,他红了耳根,线条坚毅的容颜也浮起烟霞红晕,磕磕绊绊地说起别扭的小情话:
「你是我剖在外面的心,你痛一分,我痛千倍。」
「妱儿,只要你安好,我必安然归来……哪怕受了重伤,爬也要爬回京城,兑现诺言。」
我眼底晶亮,瞧着他:
「在这盖个章,我才信你的话。」
嘴唇弯了,又翘了翘。
他一愣后轻笑,低下身,严严实实地吻在我唇上,盖了章。
萧行舟领兵出征那日,我站在城楼上,红着眼眶目送他远去。
待蜿蜒的兵马再也看不到,我放飞手中的信鸽。
思索一夜,我还是把前世发生的事情写在信纸上,他看到后必然能躲过西戎的偷袭埋伏。
皇帝身边的宫人找到我:「楚小姐快去坤和宫听旨。」
缠绵病榻的圣上苏醒,奖赏我在猎场上救驾有功。
赐了我银甲衣、龙权剑,还有一枚令牌,能够调用皇城中的兵马,守卫皇宫安全。
摩挲着手里冰冷的令牌。
我舒展唇角,凝视头顶盘旋的苍鹰。
女子不只待在春闺绣花,也可以在朝堂上一展拳脚。
萧行舟食言了。
半个月过去,他还没能从西疆回来。
八百里加急的噩耗传入京城,马蹄踏破更鼓声。
「皇上……皇上出事了!」
「九璃王在野人谷遭到西戎人伏击,眼下不知所终……」
「这不可能!」我下意识反驳。
自从有了兵权后,我换上一袭男装,位列武官,一齐上朝听政。
眼前狠狠晃了两遭。
仿佛浑身血液,一瞬间被抽了干净。
他答应过我,一定会回到皇城履行诺言。
我给他寄了信,详细说了前世战况……难道信没有寄到他的手里?
心提到嗓子口,我冷着目光,噙着恨意猜测着朝萧念辰看去。
他神色清冷平静,顺着我的视线,淡淡与我相对。
「大胆!」皇帝身边宫人朝我厉喝,「朝堂之上,皇上还未发话,楚守卫你是想越过皇上吗?!」
藐视皇威,理当杖责四十下。
萧念辰眉眼一动,出列要为我求情。
他没来得及说话。
龙椅上的皇帝,扑哧吐出了一口鲜血。
皇上病重,庸碌无为的太子代为摄政,他听闻九璃王不知所终,西戎人就要打过来,连忙下了道圣旨。
是我领着这道圣旨,去了长公主的府邸。
长公主二十五岁「高龄」未嫁,一直是皇族耻辱的存在。
皇帝对她大发雷霆,皇后为她头疼不已,渐渐冷落了这个令她丢人的长女。
叩响长公主府的门,我深吸一口气,因为我知道长公主前世的结局。
胆小的太子,把他亲姐嫁去西戎蛮夷之地和亲,用一女子的贞洁性命,换他江山太平。
西戎可汗死后,长公主又被他叔叔夺去,最后又落入小可汗手里,辗转多个男人,死在西戎人帐中,亵玩至死。
连头骨都被做成酒器。
踏入公主府。
公主萧蓉正在和她的面首捉迷藏。
「公主殿下,太子颁下圣旨……」
她懒散地解开眼罩,倚靠在面首怀里:「我那便宜弟弟,还记得我这个阿姐?」
「五年,皇家人没有一个来看过我……」
她笑着饮了酒,「让我猜猜,他们一定是怕西戎人发兵过来,要我用这具身体,换西戎人原谅。」
「天家公主,和妓子有区别吗?」
我捏紧手里千斤重的圣旨,跪下道:「公主殿下不想去,可以不去。」
她这一去,再无回故国的机会。
「殿下别去……」唇红齿白的面首,嘤嘤可怜地求她。
满院面首全跪了下来。
醉酒迷离的长公主,赤着足,踏碎月光翩然起舞。
「去!」
「去又何妨,无人在意我的京城,我也待腻了。」
我不忍道:「西戎人残暴,不讲伦理,公主去了会死……」死得极惨。
长公主死讯传来那日,满城书生墨客为她泪湿衣袖,吟诗送葬。
长公主静静地看着我:「我是长姐,我尚且经不住西戎人折辱,四妹五妹只怕会哭一路,自戕在和亲路上。」
「我当护着她们……若真要用女子性命换江山社稷,宁可选的是我。」
「用我一人性命,换天下妇孺安康,不受战火侵染,颠沛流离,是我萧蓉的大幸。」
我深深跪了下去。
皇室最惊艳才绝的公主,只因她是女子,不愿嫁人,相夫教子,便被整个皇室唾弃。
便要被送去和亲,巩固酒囊饭袋手里的皇位。
凭什么?凭什么!
我笑着,撕烂手里的圣旨,望向长公主这双妙目。
「女子孱弱之身,平息不了战火。」
「一个公主去,便会有三个四个公主送到西戎人帐中,惨死他乡。」
「她们不该落得这样的命运……」
「楚妱,你想做什么?」长公主凌厉妙目里,哪有半分醉意。
「男儿能做的事,女子一样能办到!殿下为了天下妇孺,为了宫中其他公主,臣请你登临天下!」
我重生的意义,在这一刻分明。
不为别人做嫁衣,这一世天下明主由我选择。
我连夜回宫复命,长公主已答应和亲,只是染病不适,休息一段时日后才能启程。
太子对我的话没有怀疑,对自己亲姐宽容了半个月。
我利用手中令牌,密谋着走前世一样的路。
只是这一次,我抛弃了萧念辰。
宫人登临将军府,送上一只锦盒。
「这是九璃王出征前,留给你的……楚守卫打开看看。」
他离开前,还留了东西给我?
两只手微微颤抖,打开盒子,一股异香扑鼻而来。
「这是北疆外族进贡的碧血莲,天下只有这一朵,有续命之效,皇上奉其为国宝。」
宫人甩过手里拂尘,直盯着我:「你可知,九璃王不问朝政久矣,为何会答应出征?」
他道:「是因为你啊,楚守卫!」
「为了这朵碧血莲救你的命,九璃王和皇上做了交易,他领兵抗击西戎。你当过他的徒儿,知道他这一生为国为民付出太多,身上大小伤疤数不尽。」
「你十五岁上战场,他为你救你,废了两条手臂……」
十五岁那年,西戎突然来犯。
师父入宫述职,来不及赶回来。
我带领精兵,誓死捍卫睦州,北方的第一道关卡。
西戎人实在太多了,我体力不支,差点死在战场上,是师父留下的亲卫保住了我的命。
他们尸体堆叠在我身上,才让西戎将领没找到我的下落。
后来,师父赶到了,他从尸堆里徒手挖出我,紧紧搂着我,擦去满脸的血:「妱儿别怕,师父来迟了,师父接你回家。」
我不知道,他被西戎人射中了两箭。
他顾不得拔出带毒的箭羽,不在乎自己的生死,疯了一样在死人堆里找我。
「妱儿一定ū还活着,等着我救她回家……」
「她还小,杀了这么多敌,不知躲在哪忍痛。」
「只要能救回妱儿,两条胳膊算什么?拿我的命去换又何妨?」
宫人复述完当年的事情,我浑身抖得厉害。
他废了两条手,却为我重上战场。
前世,他也是因为双手被废才没能挡住萧念辰射来的箭?
他把碧血莲留下。
是不是代表着,他想过不会活着回来?
我们已经错过一世,这一世也要错过吗?
滚烫的泪滴下,我胡乱擦了一把,身上甲衣穿得歪歪扭扭,来不及整理,踏上马厩里的马,我不管后院下人的惊呼,箭一样冲出院门。
天上明月,清冷如霜。
关外的月,是否也如此?
他冬衣带够了没有?双臂会痛吗?
有没有再受伤?
我恨不能胯下的马能飞,直接飞到他身边才好。
皇城有宵禁,只有我一人一遍遍策马奔驰。
到达城门口,萧念辰拦住我:
「妱儿,回去!」
我甩过马鞭抽在他身上:「你都知道对不对?你眼见着他去送死!」
官服破了口子,血迹洇出。
萧念辰不在乎疼,扯住我马鞭:「这是他自己的选择。」
「他死了,便没有人横在我们中间。」
「妱儿,我也不想做到如此,是你逼我的。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你和其他男人走了。」
「为他奋不顾身!」
我拽回萧念辰掌心的鞭子,留下一道血痕。
「萧行舟死,我下黄泉找他。」
「这一世啊……」
我残破又残酷对他笑着,「你休想从我这里得到任何,哪怕一捧骨灰,我也不会留给你。」
失魂落魄地回到屋子,放在桌上的调兵令牌,不翼而飞了。
心底掀起惊涛骇浪后,我慢慢平静下来。
我招来阿茉,手指一下下敲着桌面:「有谁来过院子?」
大概我面色冷得可怕。
阿茉想了一会儿,磕绊道:「表小姐没有进院子,只在门外徘徊了一会儿,说是丢了镯子,让下人们帮着寻找。」
我面色四平八稳,似笑非笑地问:「表小姐的镯子找到了吗?」
「找到了,还是表小姐自己找到的……」
宁蓉儿……她可真敢!
那就不怪我要她的命了。
宁蓉儿换上我的衣衫,用兵符调用守城护军,围住整个皇城。
求的却是——碧血莲。
爹爹和我领兵而来,轻而易举拿下宁蓉儿,关入大牢。
命运流转。
我与她掉了位置,宁蓉儿灰头土脸地被关在监牢内,我站在外面,垂眸淡淡地望她。
作为她的亲眷,审判人之一,我问她:「宁蓉儿你惯来只考虑自己,有想过别人吗?你寄居在将军府,偷盗令牌,逼宫谋反,犯的是诛九族的死罪!」
「爹娘他们没亏待过你,却受你连累,你可有一星半点的良心不安?」
她小脸上带着血痕,怒气冲冲地瞪着我:
「他们没有亏待过我?我衣服永远比你差一些,你在相看宴会上看不中的男人,才轮得到我挑选!」
我愣住了,没料到她会这么说。
她只是姑姑的女儿,江南药商家的小姐,爹娘完全可以不管她。出于好心收留她,却不想,斗米恩斗米仇。
「宁蓉儿,我爹娘不欠你的,想要绫罗绸缎,锦衣玉食,你可以自己去挣,不是逼迫别人。世上没有那么多理所应当!」
「楚妱你得意什么?」宁蓉儿冷笑着反问我,「你不过是命比我好,出生在将门世家,我容貌才情哪里比你差?」
「你有的,我为什么不能有?你的爹娘不过是假好心,收留我,博一个名声。」
对于狼心狗肺、不知感恩的人,我不想在她身上浪费口舌。
「站住!」宁蓉儿高声叫我。
她换了个语调,隔着栏杆,在我面前缓缓跪下:
「求你让出碧血莲……你已经不需要了,但念辰哥哥没有它续命,会死的!」
蛇蝎如宁蓉儿,也有真正爱的人,愿意为他付出一切。
见我不说话,她急切愤恨道:「念辰哥哥为了救你,几乎放干了身体里的血……他是药人,血很难再生,这样下去,他会虚弱而死的。」
那是师父用命换来的药。
凭什么觉得我会"u让给他们?
「他死了,就死了吧……」
她抓紧栏杆,眼神阴冷如蛇,唾骂我:「楚妱,你没有心!」
诅咒若是有用,前世的宁蓉儿该死过百遍。
和他们做过的事相比,我算哪门子的没有心?
出了监牢,外面变天了。
蛰伏多年,有着两世记忆的萧念辰终于撕开面具,不再隐忍。
他将私养在封地的几万精兵,秘密调来皇城。
皇帝病重呕血,现在是他趁乱逼宫、登基最好的时候。
我们还是最了解彼此不过。
月光照在身上,我又冷了起来,石棺里的寒意从四面八方钻来,一直一直钻入我骨头缝里。
萧念辰对我拔出剑。
十载「恩爱」夫妻,他害我一世,这一世又为了其他女人,和我兵戎相见。
我同样拔出佩剑,迎上他的剑锋。
「你要的,我全给你。」
他回首看了一眼高处不胜寒、巍峨遥远的皇宫:「你想送长公主称帝,我可以尽全力帮你。但你放过宁蓉儿,她是无辜的。」
无辜?她哪来的无辜?
我突然收了剑,眸光湛湛,凝着陈年的旧月色。
「萧念辰你胸口的疤,是太监剜下的,我说得可对?」
他握剑的手,颤抖一瞬。
不管前世,还是今生,他都没对我说过身上伤痕的来历,那是他不堪面对的耻辱。
「你不肯入药瓮,太监们狠狠揍了你,又嬉闹着在你胸口前剜了一道疤,让药更快渗入你体内。」
「那一天,宫中设赏月宴,笙箫靡靡,你却被埋在瓮内,受尽药物侵蚀的痛楚。」
「早知今日种种,当日我说什么也不会救你出来。」
他手中剑,砸落在地,眸光死死地绞着我,重重喘息:「你说什么?」
我莞尔,直视他蒙上水光、微红的眼睛:「萧念辰,你听清楚,当年救你的人是我!」
「是我看你奄奄一息,不堪药物折磨,才打破药瓮放你出来的。」
「你问我叫什么名字,我不想惹上麻烦,才报出宁蓉儿的身份。只是我没想到她也会来皇城,投奔我家,我更没想到你把这份恩情记在了她的身上。」
「你回报我的救命之恩,是把我关在暗无天日的地牢里,最下等的太监也敢放肆欺辱我!」
「不仅如此,你灭了我全族,让我不能生育……」
面前的萧念辰,不知何时,泪流满面,低声战栗着求我:「妱儿我错了,我错得离谱,求你别再说了!」
我抱着剑,侧过身子:
「宁蓉儿就在里面,你想救就去救吧。」
近在咫尺的天牢,萧念辰终究没有踏入。
哪怕里面的宁蓉儿听见了他的声音,像抓到救命稻草般,一声声急切地唤他:
「念辰哥哥,枝儿在这!」
萧念辰转身,驾马与我并肩而立:「走吧,皇上差不多该驾鹤西去了。」
大火烧了一夜。
兵马丛中,刀刃壁立。
我看着亲手挑选出的女帝,穿着五tū爪金龙的袍子,穿过所有人,走上那最高的位置。
受万民朝拜。
「女皇, 万岁万岁万万岁。」
震山高呼间, 新的时代就此开始。
女子从此不只有相夫教子一条路可走,可以入军营在战场上厮杀,为国效力。也可以读书习字,科举入仕,辅佐君王。
若谁家逼迫女儿出嫁, 换取金钱, 状告到衙门, 父母皆会受罚。
天地同辉, 女帝大赦天下。
同一日, 萧行舟领兵,大胜归来。
他假死偏过西戎人, 一举攻入西戎王城,彻底剿灭了西戎部族。
女帝问他想要何封赏。
他长满胡茬的脸上,露出白齿一笑, 握紧了我的手:「求女帝赐婚, 万般珍宝,也比不上我的妱儿一人。」
我跟萧行舟离开皇城的那日。
有道身影, 立在城墙楼上,遥遥相看。
多年的药人生涯, 已折磨得他身形萧索, 加之又一次次放血解毒。
在我赐婚当日,萧念辰一夜青丝成白发。
他身体前倾,仿佛要从高高的城楼上跳下来……
我最后看了他一眼,被身后的萧行舟捂住眼睛:「妱儿别看他, 他哪有为师半分好看?」
醋坛子打翻了, 好浓的一股酸味。
皇城里纸醉金迷的风,送来哭声,低沉的、不舍的、悔痛的、肝肠寸断的悲哭,也和我没了关系。
出城后不久,我们在官道上遇见了已然疯癫的宁蓉儿。
她被过往的人推得踉跄, 摔在地上,又笑着爬起来。
「我马上就是皇后娘娘了!」
「三殿下筹备着要娶我……」
过路人唾骂她是疯婆娘,她擦去脸上痰液,哭哭啼啼地求人带她去找萧念辰。
「三殿下一夜白头, 身染重病, 不知所终……哪会娶她!」
「不知哪来的疯子,每日在这拦人带她去找三皇子。」
「三皇子好歹是皇子, 会娶她这个疯妇?」
宁蓉儿见到我, 眼底迸出恶毒的光,想要靠近, 却差点被萧行舟坐下的马一脚踏伤。
「滚!」一声冰冷呵斥,吓得宁蓉儿连滚带爬地跑远。
我放下车帘,心静如止水, 这是她该有的下场。
年华从指尖流过, 很多很多年后。
我的一双儿女坐在秋千上睡着了,被他们伟岸的父亲,一手抱一个送入房里。
来人不顾我抗议, 抱我坐在他膝上。
指着窗外大片花海,低沉道:「妱儿,又一年鸢尾花开好了。」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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