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古代做储君_作者大叽叽女孩_全文免费阅读txt下载_耽美小说BL小说
haoteby 2025-10-29 19:16 4 浏览
我守着一个秘密,八年前曾与人在藓都结为夫妻。
本打算将这段过往永远封存在记忆深处,直至在上京重逢故人——我的前夫杭延庆。
当着满殿宾客的面,我状似无意地问道:相公,你不是说去边关修城墙攒钱给我买簪子吗?
他亦从容应答:娘子,你不是说来京城跳舞赚钱给我买骏马吗?
很好,此刻我不仅想将这个秘密永远掩埋,连带着他这个人,都想送进棺材里。
1
再次见到杭延庆,是在皇后举办的花朝节宴会上。
他褪去往日粗布麻衣,换上紫绫华服,腰间野猪皮腰带也变成了镶着九颗猫眼宝石的万字纹玉带,端的是华贵异常。
那张脸依旧熟悉,可斩监候逃犯与侯府世子的身份差距实在太大,我盯着看了半晌也不敢确认。直到听见皇后亲昵唤他小字阿魈,才终于将眼前人与记忆中的夫君重叠。
八年前在藓都初遇时,他说自己名叫苏魈,是个在家乡杀人后被判斩监候的逃犯,与我一样来藓都讨生活。
苏魈、阿魈、杭延庆、逃犯、世子……
容貌与名字都一一对应,确是他无疑。
这段被我遗忘多年的往事,此刻却成了能摧毁我苦心经营名声地位的利刃。
那一刻,我心中没有半分重逢的喜悦,唯有迫切想要逃离的念头在翻涌。
身为五品一商女官,尚书之妹,贵妃姑母,多年来我凭借高尚的操守、雅致的情怀、斐然的文采和严于律己更严于律人的作风,赢得宫内外命妇的一致称赞,人送外号黑煞娘子。
而杭延庆,如今的三品云麾将军,骠骑将军之孙,皇后之弟,多年来靠着高超的战术、狠绝的打法、攻无不克的战绩和与我如出一辙的严苛作风,获得庙堂江湖的高度评价,朝野皆称鬼魈阎罗。
按常理来说,我们本该毫无交集——一个在深宫,一个在边关;一个出身三代文官的崔家,一个祖上皆是武夫;更遑论我侄女崔贵妃与他姐姐杭皇后在宫中还是死对头。
可命运弄人,我们竟在几千里外的藓都做过夫妻。
这事实太过骇人,令我后背发凉。
我是内廷女官,并非宴会宾客,想不引人注意地离开并不难。可当我刚挪到女官扎堆的位置,贵妃便开口道:这鱼脍嫩得很,远飞最喜欢,端给她尝尝。
我是父亲知天命时与婢女所生的小女儿,比大哥最小的孩子崔贵妃都还要小五岁。因生母出身卑微,自小由大嫂抚养长大。表面看崔贵妃是我的上司,实则她更像看着我长大的长辈。
崔贵妃对自己生的皇子公主严苛得如同后娘,偏偏对我春风化雨,好吃好喝都紧着我,这般宠爱阖宫皆知。但此刻,这宠爱却成了麻烦。
见我呆愣着不动,一商所的同僚言司赞隔着衣袖掐了下我胳膊,面上带笑小声提醒:快去谢恩啊!
去留两难之际,我恨不得原地消失。崔贵妃却轻笑道:怎么了远飞?可是身子不适?
我悄悄给言司赞使眼色,她向来与我配合默契,当即替我上前谢恩,说我此刻身体有恙,怕冲撞了娘 娘 们 ,不便上前。
贵妃听了便让我回去歇息。我本就缩在宫人最多的角落,此刻得了令,正要悄悄往外退。
变故却在瞬间发生——我才走了没两步,宴会场外突然窜进个灰扑扑的秃毛小东西,四肢灵活地攀着我的宫裙往上爬,直至抱住我的腰才停下。
宫人们被这一幕吓得四散,独留我僵在原地。崔贵妃急道:这是什么?!快把那野物打下去,别伤了远飞!
她不认识这小东西,我却再熟悉不过。这其实是我和杭延庆的孩子——八年前,我骗他说自己被灌了绝子汤药不能生育,他也说在牢里伤了根基不可能再有子嗣,于是我们便在山里捡了这只小猴子,取名苏兜兜,权当是我们的三儿子。
除此之外,还有大女儿锦鲤苏绵绵、二儿子狸猫苏勃勃,一个吃太多撑死了,一个去悬崖扑蝴蝶坠了崖,幸存的兜兜也被养得灰头土脸毛发稀疏,在猴子里都算丑的。
当年他说去修城墙赚钱时带走了苏兜兜,没想到这么多年还带在身边。
我在宫廷内并非没听过杭少将军的传言,都说他养了只山魈……山魈,那些人可真能吹,小灰猴子也能说成山魈,也难怪我没将他和我前任夫君联系起来。
况且这是宫宴啊,他怎敢把猴子带进宫宴?
皇后这时出来解围:贵妃、崔一商莫怕,这是阿魈的宠物。阿魈,快让它松开崔一商。
苏兜兜激动地叽叽叽叫了几声,在我腰上冲杭延庆摇胳膊,仿佛在说:爹,我找到娘啦!
隔着层层人群,杭延庆的目光落在我身上。此刻避无可避,我只能硬着头皮迎上他的视线。
【第2章 宫闱暗涌】
这位是……崔一商?皇后见杭延庆仍攥着苏兜兜不放,面上闪过一丝尴尬,转头轻声提醒:武元侯快松手,莫要惊着崔氏女官。
崔?杭延庆忽然嗤笑出声,松了松箍住白猿的手腕。他扫过贵妃发白的脸色,又瞥了眼皇后强作镇定的模样,最后定格在我身上,字字如钉:崔氏门楣果真不凡,竟养得出这般……出类拔萃的姑娘。
大殿空气骤然凝滞。我指尖深深掐进掌心——这混账定是疯了,若再由他胡言下去,八年前荒唐事怕要尽数翻出!
下去!我猛地拍向苏兜兜后脑,白猿却死死扒住我肩膀,八爪鱼般黏在身上。我厉声转向候在侧殿的宫人:还不将这 畜 生 拖走!
一商局女官积威甚重,内侍们闻声如惊雀般扑过来。苏兜兜到底是 畜 生 ,被拽着胳膊拖开时,竟冲我龇出獠牙。我冷眼瞧着它被按在地上,忽觉这场景像极了当年在藓都,某人醉后发疯的模样。
按礼数,此刻我该从容应对杭延庆的称赞,再端方告退。可心急如焚,竟直接俯身行礼:臣殿前失仪,请皇后允臣退下受罚。
崔贵妃刚要开口,皇后已摆手:崔一商且去更衣。
慢着!杭延庆突然拔高嗓音。
我脚底生风,权当没听见。一商局众人紧随其后,鱼贯而出时,还能听见身后白猿焦躁的嘶叫。
花朝宴散后,皇后与贵妃嫌隙加深,武元侯当庭顶撞崔氏的传闻便飞满上京。我次日便请了休沐,却在归家途中拐进城南私宅。
两炷香后,杭延庆果然登门。
我端坐藤椅,看着他踩碎满地月光跨进院门。壶中茶水早已凉透,却仍执起青瓷盏:将军请。
杭延庆接过茶盏时,指尖突然攥住我手腕。我惊得茶盏脱手,他另一手却稳稳接住,连半滴茶水都未洒落。
松手!这是上京!我低声喝道。
你的私宅,怕什么?他指尖摩挲着我腕间红痕,笑意玩味。
再说一遍,松——
寒光乍现!杭延庆反手格挡,软剑贴着他喉结擦过。灰衣剑客自檐上飘然而下,剑尖直指他后心。
崔远飞,管好你的狗。杭延庆松开我,转身面对霜松时已握紧腰间佩刀。
将军若再逾矩,这把剑可不会留情。霜松声音冷得像塞外冬雪。
杭延庆突然轻笑,屈指弹了弹剑身:藓都霜松?难怪……
我起身挡住霜松:没错,正是藓都第一杀手。
八年前你留书消失,说要去关内当舞女赚钱修房子,我竟信了你满口胡言。杭延庆步步逼近,玄色披风在夜风中猎猎作响,荣婉,你可知这些年我寻你寻得多苦?
那段时日你不也装作要去修城墙?我叫荣婉,你自称苏魈,我们在藓都做了一载露水夫妻。待晨光晒干露水,便该各自归位。我迎上他目光,武元侯,我们两清了。
两清?他突然掐住我下巴,霜松的剑已抵住他后颈,你消失后,我翻遍藓都每一块砖石。如今你倒好,成了宫中黑煞娘子,倒来与我论两清?
将军若执意纠缠,我便让天下人看看,当年在藓都与杀人犯苏魈野合的崔一商,究竟有多放浪!他指尖划过我颈间胎记,笑容阴鸷。
我拍开他手,冷笑:那对你又有何益?我走后三月你便回了武元侯府,如今灭藓都、封将军,何苦再提旧事?
若我不提,你便真当自己清白如纸?他忽然凑近,酒气混着血腥味扑面而来,不如我纳你为妾,总好过你在宫中装模作样。
我被气得发颤,却见他眼底闪过一丝狡黠:你怕了?怕我毁了你崔氏女的清名?怕你尚书府嫡女的体面?
杭延庆!我拔下发间银簪抵住他咽喉,你若敢说半句,我必让你武元侯府血溅三尺!
他忽然握住簪尖,任由鲜血顺着指缝滴落:三天。我给你三天时间考虑,是继续当你的黑煞娘子,还是……
还是什么?
还是承认你当年在藓都,是如何与我抵死缠绵。他舔去指尖血珠,转身消失在夜色中。
霜松从树影里飘出:杀不杀?
我望着茶盏上凝固的血迹,突然笑出声:不杀。
为何?
因为……我捏碎青瓷盏,碎片深深扎进掌心,我要让他亲眼看着,他费尽心机要揭的伤疤,究竟会先毁掉谁。
在家中听大嫂念叨了两日,耳朵都要生出茧子,好容易挨到休沐结束回宫,却见崔贵妃正叉着腰在我耳边絮叨:
那老虔婆又要作妖,连太子的婚事都要插手,她娘家那些歪瓜裂枣也敢肖想太子妃之位?呸!我看皇后这回还能不能忍。
我的侄女崔贵妃是皇帝嫔妃里最能生的,给陛下添了冰雪聪明的二皇子郑盈和三皇女郑娴。按理说没有婆母会厌弃这样的儿媳,可太皇太后偏不——放眼全天下,她最看不顺眼的女人就是崔贵妃。
只因崔贵妃是三嫁之身。
她的首任丈夫成婚不久便病故,第二任丈夫成婚后也撒手人寰,第三任丈夫才是当今圣上。更要命的是,崔贵妃的第二任丈夫是先皇——简单点说,我侄女先嫁了哥哥,再嫁了弟弟。
兄终弟及,今上不只继承了皇位,还继承了女人。这让太皇太后觉得荒唐至极,总以妖妇相称。
而崔贵妃是何等刚烈的性子?她也不甘示弱,反赠太皇太后一个昵称——老虔婆。
见她又当众忤逆不孝,我赶紧扫视四周,确认都是自己人才松了口气。
太子的婚事自有皇上皇后操心,咱们权当不知便是。
要你教我?我就是气不过……
崔贵妃冲我招了招手,我默契地附耳过去。她压低声音:东宫近来有些风声,说太子与乐伎有染,也不知是冲谁来的,你可有耳闻?
我摇头:才回宫,还没听着这些。
那就悄悄查,这当口出这种事,倒像是故意败坏太子名声好搅黄婚事,我怕有人往咱们身上泼脏水。
贵妃的担忧不无道理。太子是中宫嫡出的长子,名正言顺的储君,这点从前朝到后宫无人质疑。我们崔家也绝无扶持二皇子的野心,可外人偏不这么想。
在旁人眼里,崔贵妃与皇后同出大族,二皇子与太子年纪相仿,崔贵妃又常与皇后别苗头,定是有夺嫡之心!
是以太子但凡出点岔子,第一个被怀疑的准是崔家,当真冤枉得紧。
如今崔贵妃都有些风声鹤唳了,但凡太子可能出事,她比二皇子出事还揪心。
说来这事也怪不得皇后。崔贵妃虽与皇后不睦,但皇后绝非胡乱攀咬之人,更何况太子根本不养在皇后跟前——当年宫变凶险,杭皇后为保太子安全,将他托付给当时的太后。谁料太后抱走孩子便不肯归还,从此皇后见太子的次数还没崔贵妃多。
我进宫后才知,那些崔贵妃迫害太子的流言,竟全是从太皇太后宫里传出来的。
能把两个儿媳都折腾成这般,崔贵妃叫她声老虔婆,真不算冤。
我冲崔贵妃点头,说回去就查访,忽又想起一事:最近宫里没传我什么闲话吧?
崔贵妃瞪大眼睛:不曾听见。你又闯什么祸了?
没有,随口一问。
回到一商所时,言司赞正教新提拔的女官规矩。我恍惚想起自己与她初入宫时,被老女官们排挤得连规矩都不肯教,任我们出尽洋相。
我入宫时只是从七品女史,如今做到五品一商,虽有家族撑腰,自己却也从未松懈半分。
绝不能让杭延庆毁了我苦心经营的一切。
崔一商,怎的提前回宫了?胡尚书做寿,我还以为你要随崔家去贺寿再回来。
近来事务缠身,脱不开身。对了,新来的这几个若有得用的,往我这儿拨一个。
话刚出口,几个穿碧色宫装的女官便慌忙使眼色,脸上笑意僵住,齐齐垂下头,生怕被我看中。
我和言司赞区别这般大?怎的个个都爱往她手底下钻?
用晚膳时,我拉言司赞到角落问:我看起来很凶?小宫人都躲着我。
谁让你总训人。
你不也训?
言司赞笑道:那日你冲杭少将军的宠物吼了一句,把那小东西吓得直哆嗦,可见你多凶。小宫人只见过严厉的教引嬷嬷,哪遇见过你这等活阎王?害怕也正常。
那事传出去了?
宫里哪有秘密?
她们怎么编排我的?
你真要听?算了,听了又要恼。
说!
黑煞娘子鬼见愁,叫得山魈抖三抖。
好么!还押上韵了!
言司赞拍着我手背安抚:好了好了,不气啊。
定是尚宫所那群人编的!
尚宫所归皇后管,一商所归贵妃管,主子们不对付,底下自然互别苗头。
可别瞎说,如今她们忙着太子的事,哪有空编你坏话?
说到太子,我正想打探:东宫这几日可有什么动静?你得谨慎些,现在东宫连掉根针都要赖到贵妃头上。
咱们这儿不准说这些,只是昨日云影殿有几个小宫人编排主子,我已让人罚了送回去。
说的可是太子?
言司赞抿着唇,轻轻点了点头。
云影殿的胡婕妤是胡尚书献给皇上的美人,正得宠,谁也不愿触这霉头,至多罚一罚,还得看在胡婕妤面上送回去,至于她如何处置便管不着了。
言司赞说话总留三分余地,此刻提及云影殿的小宫人,必然是他们传了太子的谣言。
我又问:可查到源头?
崔一商,如今没出大事,若煞有介事去查,倒像故意宣扬。
对待东宫,我们的确进退维谷——既不能不管,又不能太过积极,时刻要防着授人以柄,每走一步都要看十几步,如履薄冰。
之前休沐将事务都丢给言司赞,如今不能再让她操心,且这事也不该她搅和,我便说:你思虑周全。这事你别管了,余下的交给我。
好。
我这边刚摸到点头绪,东宫已先闹出大事。
值守东宫的侍卫发现,出宫的乐伎与出入令牌对不上号,仔细盘查后,竟揪出太子与一名琵琶伎偷溜出宫。
那琵琶伎唤作黎烟,是个唇红齿白的十七岁少年,被发现时,他腰间还挂着太子的宝珠香囊,二人过从甚密,一看便知。
这下彻底坐实了太子与乐伎的传闻。
当夜,皇后与崔贵妃召集宫内正五品及以上女官太监训话,令我们封锁消息,但凡走漏半字,就地打死。
我们口中称是,心里却都明白:保密是不可能的,一件事若被定义为秘密,迟早会传得满城风雨。
最多能保证天亮前消息不传出京郊。
接着皇后说到具体处置:该如何定性此事?是乐伎胆大包天拐带太子,还是太子私自出宫?二者天差地别,谁也不敢轻易定论。
最终皇后与崔贵妃几句话拍板——出宫的就不是太子,是太子的近侍,即刻将那近侍逐出宫门。
关键时刻,大家都很会睁眼说瞎话。
这时,皇上身边的大太监薛世清来了。
薛太监中等身材,容长脸,平日见了宫人都笑呵呵的,今夜却冷着脸传旨:将作乱宫人就地打死,尸首拖去乱葬岗。命一商所崔远飞整顿宫纪,绝不可再出此等乱事。
他不敢跟皇后贵妃甩脸色,这般表情自是为了传递皇上的态度。
他在用自己的表情告诉我们:皇上很生气。
我不敢多想,忙跪下接旨:臣领旨。
我看见跪在前头的贵妃捏紧了帕子,待我望向她时,她也心有灵犀地偏头,用余光扫了我一眼。
我俩都明白,皇上与皇后意思一致,不能让太子好男风的消息外传,所以要立刻打死那背锅的宫人。但同时,皇上又将整顿宫纪的差事扔给贵妃的人——也就是我,可见对太子生了不满。
可我要如何整顿?整顿到何种程度?皇上没明说,全靠我们猜。
更棘手的是,我不清楚他到底想不想让我查这事与之前流言的关联。
是该偷偷查,还是借着整顿宫纪的名义光明正大查?
一般这种时候,我都会问崔贵妃,可连她都不明白时,我便只能直接问皇帝——
毕竟,不管他地位多崇高,也还是我的侄女婿嘛。我特意翻出一商所的灰蓝色宫装穿上,言司赞替我调整衣领时念叨:瞧瞧,开年几场大宴下来,去年的衣裳都宽松了,腰封足足宽出半指。
是吗?我还当自己圆润了些。对着铜镜仔细端详,指尖戳了戳脸颊的软肉,果真不如从前紧实。
与我同龄的官家女子早该婚嫁生子,有的连婚约都定下了。时光飞逝,竟觉自己已入华年。
言司赞替我戴好头冠,指尖拨了拨冠上的蓝宝石:你们五品官的头饰真真精致。
待你升上五品,我让尚服所用上等翡翠给你打顶最合心意的。
少拿甜言哄我,快些去罢,迟了陛下该回书房了。
我在宫规允许范围内提着裙摆小跑至御花园,又装作闲庭信步的模样偶遇圣驾——这法子还是跟争宠的嫔妃学的,虽是老套,倒真管用。
御花园凉亭里,皇帝老远瞧见我这不同于寻常宫人的灰影,朝薛世清抬了抬下巴。
行至近前,薛世清冲我使眼色:元一商,陛下有请。
去凉亭的路上,我试探着问:薛公公,今日天色可真敞亮,您说是不是?
直接问圣心喜怒是大忌,只能借天气传话,薛世清自然心领神会,笑着应和:是极,难得的晴好日子。
待到皇帝跟前,我愣住了——他正穿着常服品茗听琴,身旁立着个高大的身影。不知皇帝说了什么,那人抿着唇,面上带着三分不豫——在御前都敢露这般神情,倒是个硬茬。
这硬茬正是我那鲜为人知的前夫杭延庆。
真是晦气!
微臣拜见陛下。
朕还当你能憋到何时来寻,倒比从前沉得住气,等了一天半才来。
哪是憋了一天半?分明是满宫寻不着人,今儿才逮着您来御花园。
我讪笑着赔不是:陛下说笑了,微臣愚钝,若无陛下点拨,实在不知如何办差。
你家贵妃倒没教你?
陛下这话可折煞微臣了,自打入宫,远飞心里便只有陛下,哪有贵妃?微臣不过是陛下的臣子,自当唯陛下是从。
皇帝转向杭延庆:瞧瞧人家多会说话,你倒好,一口一个姐姐,生怕旁人不知皇后与你同姓杭。若叫有心人参你个大不敬,看你如何收场?也就是朕信你,换作旁人,岂不要疑心?
杭延庆闷声应道:臣愚鲁,不懂这些弯弯绕绕。
他可愚鲁?当年在藓都,八文收的山货能被他舌绽莲花卖到十五文,一个冬天就赚了件狐狸皮坎肩送我,连苏兜兜的布包都换成了彩绫香包,这叫愚鲁?
我算是看明白了,他在御前扮的是不通人情世故的武将,就跟我在御前装作没主见却极会看眼色的小姑娘一个路数。
皇帝无奈摇头,冲我摆手:坐吧。东宫那夜的事,如今外头传成什么样了?
微臣这几日未出宫,对宫外情形不甚清楚。宫内已处置了九个宫人,送去慎刑司拷问的也有三个,都咬死了说不是故意传播,眼下宫里倒不敢再嚼舌根了。
皇帝听完不置可否,只让薛世清:都退下。
待众人撤去,皇帝才沉声道:先帝之事犹在眼前,朕绝不容许同样的事发生在太子身上,更不许有人恶意中伤东宫。
微臣明白。
所谓先帝之事,是指皇帝的长兄郑昊。他过度宠幸藓都进贡的宦官阮六儿,不仅赐其高官厚位,还纳了阮六儿的妹妹阮云儿为妃,任由阮家兄妹残害嫔妃皇嗣,最后竟妄图立阮云儿所生的皇子为太子,等同于将江山拱手送予藓都。
崔贵妃便是在那时入宫的——太皇太后欲选个出身尊贵、姿容过人的女子将先帝拉回正途,挑中了她。可惜她未能挽回先帝的心,令太皇太后大失所望。
后来郑昊暴毙,阮家兄妹在宫变中被诛,崔贵妃冒死取得传位诏书,助当今皇帝郑纯继位。郑纯继位后封她为贵妃,太皇太后便更不待见她了。
如今太子大婚前与琵琶伎牵扯不清,难免令人想起当年的郑昊与阮六儿——偏生那琵琶伎黎烟的父亲也是藓都人。
身为崔家女,我太懂皇帝的担忧了。
皇帝压低声音:舞乐阁的琵琶伎有半数藓都血脉,朕已命薛世清将他安置,远飞,你亲自去审,查清他与太子究竟有何关联。宫外若人手不足,便让延庆从旁协助,最迟半月,要将此事料理干净,不可影响太子大婚。
果然,皇帝说的整顿宫纪并非单纯压下流言,而是要彻查是否有人针对东宫,彻底斩断后患。
明面上命我主审,是将皇后与太子摘了出去,显出公正;暗地里让杭延庆协助,实则是给太子添层保护——杭延庆是太子亲舅,断不会害他。
皇帝依旧心思缜密,与他斗心眼?谁也斗不过。
我在心里将可能遇到的阻碍过了一遍,愈发觉得这差事烫手。
抬头看了眼对面的杭延庆,他正盯着虚空某处,面无表情,仿佛方才的对话与他无关。
好个会装的!
我却装不得半分,极不情愿地领了旨。
这差事,偏生要与他共事!琵琶伎最珍贵的便是那双纤纤十指,可当我见到黎烟时,却见他的手指尽被夹棍摧折,烂肉里渗出猩红的血与浑浊的脓液,令人作呕。
皇上命薛世清将他藏于隐秘处,薛叔便把人安置在宫外太监净身的衙署后的小库房中。库房外派了两名龙禁尉装作普通侍卫看守,他们只管保住黎烟的命,却不管他活得如何。受刑后的黎烟短短三日便形容枯槁,再没了传闻中的清俊模样。
我本想让人将他收拾干净再行问话,可此次出宫未带宫中女官,仅有霜松随行。这丫头只会杀人,哪懂侍弄人?
无奈之下,我转头看向杭延庆:杭将军,可否差人将他清理一番?
杭延庆朝院外扬声:提桶水来。
话音未落,一名身着鳞甲的女子提着至少一钧重的水缓步而入。那水桶在她手中稳稳当当,似毫不费力。
我心下奇怪——哪有让女子干这般重活的?
杭延庆冲那女子指了指地上的黎烟,女子便将整桶水哗地泼了过去。
啊……黎烟痛苦地呻吟起来。
杭延庆挥了挥手:出去吧。
是,将军。
女子退下后,杭延庆看向我,又瞥了眼霜松,示意她也该离开。我本叫霜松来是为保命,可他既清了自己的人,我也不该留霜松这个藓都杀手在侧。
霜松,你先去外面等我,有事我会唤你。
哦。
霜松晃晃悠悠地出门,木门吱呀合上的瞬间,杭延庆怀中突然响起叽的一声,苏兜兜探出了毛茸茸的小脑袋。
这小东西异常兴奋,嗖地跳到我身上,被头冠上的蓝宝石吸引,伸爪便要去抓。
我厉声喝道:不准!苏兜兜!
苏兜兜委屈地吱了一声,缩在我怀里不动了。
杭延庆冷笑道:又不是什么稀罕物件,兜兜回来,我给你买一车。
苏兜兜非但不回去,反而抓紧了我的衣襟,将小脑袋往我胸口蹭。
这架势,定是我不在时他虐待孩子了。
正想着,角落里传来细微的声音:你们……不问我吗?
光顾着逗猴,倒把正主忘了。
我看向黎烟:说得越多死得越快,你还盼着我们问不成?该查的薛太监早查过了,我又能问出什么?
那你们……来……来找我……做什么……
我不自觉地与杭延庆对视一眼——这黎烟不对劲。
他仿佛就等着我们来问,好说些什么然后赴死似的。
我拍了拍苏兜兜的脑袋,在袖子的遮掩下捏着它的爪子指向黎烟,再轻轻放开。以前进山捡蘑菇或打猎时,我们便用这动作示意它去探路。苏兜兜还记得这暗示,立即跳到黎烟身上翻找起来。
黎烟不防被只猴子扑个正着,苏兜兜在他身上一通乱扒,忽然叽叽叫着举起个玳瑁琵琶拨片。
黎烟急道:还给我!
苏兜兜冲他龇牙咧嘴,举着拨片跳回我身边邀功,却被杭延庆一把夺过。
我盯着黎烟:这是太子给你的东西?你引诱太子出宫究竟为何?
不,那是我的……我……我和太子是真心相爱,我们要离开这吃人的皇宫,去自由的地方,只有我们两个……
杭延庆把玩着拨片:上面的油脂浸得极深,像是用了许多年。前几次搜查那么严,你不可能藏得住。兜兜,你在哪找到的?
苏兜兜得意洋洋地指了指黎烟的衣襟。
哦,原来是做成扣子缝在衣襟上了。
我接着追问:你准备带太子去哪儿?
去明山深处,没有人的地方。
我嗤笑一声,想把一国太子拐去藓都的荒山?继续问:路途遥远,你怎么去?
黎烟闭紧嘴不再言语。
他此刻说的,与薛世清之前审出的并无二致,皆咬定与太子两心相悦,欲在大婚前私奔。
我半个字都不信。
正沉思时,杭延庆突然唤了声:娘子。
我下意识应道:怎么了?
旋即反应过来,惊愕地瞪着他,用眼神质问他是疯了不成?
杭延庆嘴角勾起,笑得虚伪:啊,叫习惯了,怎么办?你我的秘密被人听见,那就只有杀人灭口了。
我瞪大眼睛,这人是疯了?
杭延庆从容走向黎烟,从墙边随手拿了把火钳,蹲下身打量黎烟的脸:从喉咙插进去,你死之前便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黎烟绝望地呜咽:不……
可杭延庆真的将火钳尖端抵住了他的嘴唇:那你告诉我,自小在上京长大的你,是怎么知道明山能隐居的?你又准备怎么去?
是太子……
话音未落,火钳已插入他口中,杭延庆死死按着他不许挣脱,平静地说:说谎,重新回答。
没有……真的没有……
你也不想你的教习、同僚都因你受罪吧?
真的不是,是太子爱我……
谁告诉你太子爱你的?
是太子殿下……近点,你……你近点……
杭延庆审慎地看着黎烟,松开一只手握住腰间匕首,这才更靠近他些听他说话。
黎烟说话时嘴里不断喷出血沫,那场景实在骇人,我偏过头不去看,却在转头瞬间想到什么——离宫那日太子装成宫人,可黎烟却戴了太子送的玉佩,分明是故意要被人认出拦截,那么此刻……
别杀了他!也别让他死!
可就在我开口的同时,黎烟挣脱开一只手,用杭延庆的匕首戳进了自己的胸膛。
黎烟癫狂地笑了起来:我与太……太子……真心相爱……你们……一个一个……都是凶手……哈哈哈……凶手……
黎烟终于在我们面前自尽了,用的还是杭延庆的匕首。
你是不是傻?他都表现得那么明显了你还要上套?这下好了,身为太子的亲舅舅,你亲手杀了他目前最爱的人,人证物证俱在。
杭延庆微微偏头想了想,从黎烟胸口拔出匕首,用衣服擦干血迹,然后往自己小腹划了浅浅一刀——伤口只有半个指节深,大概会流点血却无大碍。
接着,他再把那匕首插进黎烟胸膛。
此时黎烟还没死透,看杭延庆的目光说不清是涣散还是迷惑。
杭延庆对我说:是黎烟刺杀我,我自保时反杀了他,人证是你,物证是我的匕首,人证物证俱在。还愣着干什么?叫人进来救人。
我有点不想理他。
太子就算要记恨,也不止记恨我一个,你此时不坐实了黎烟想杀我这件事,将来后悔可别怪我。
明白他说的是事实,我有气无力地喊:来人啊,黎烟刺杀杭将军了,好可怕啊,快来保护我们哟。
霜松和刚才提水的女子一前一后冲进来,杭延庆依旧平静地说:我小腹被匕首刺了,需要包扎。黎烟死了,掠风,叫仵作来验尸。
原来那提水的女子是杭掠风,杭延庆的族妹。
杭掠风父母都死在藓都战场,被杭延庆救出后便一直留在军中,以副将身份跟在他身边。虽是女子,却有战功在身,听说杭家有意让她袭父亲的五品游击将军之职。
唉,现在不是关注这些的时候。首战失败,还让黎烟这个当事人自杀了……都是杭延庆的错!
要是没有他,我肯定已经从黎烟那里套出有效信息了。
回宫后,我将舞乐阁从头到尾审了一遍。
我发现黎烟的琵琶技艺从前并不算出众,一年前,舞乐阁来了位琵琶大师,经她指点,黎烟终于在谢太傅的宴会上靠一曲《阳关三叠》吸引了太子的注意。
那位琵琶大师是家中获罪被贬为贱籍的官眷,而她的父亲正是当年支持阮云儿所生皇子的官员。
可当我查到这人时,她已经死了。
在黎烟与太子事发前一天,她死在去胡尚书家寿宴的路上,是毒发身亡。
一个琵琶伎的死本不足为奇,但偏偏在我查黎烟的时候死了,而且是被毒死,不得不让人怀疑。
我又顺藤摸瓜,查到她行事独来独往,这几年在京城没有什么经常联系的朋友或恩客,唯一的习惯就是每两个月要去京郊的小延圣寺找如月大师听禅。
当日黎烟身上的玳瑁拨片,也正是小延圣寺附近一个小村庄所产的样式。
阖宫上下都知道我在查太子与乐伎的事,我担心大张旗鼓地去探访会打草惊蛇,于是谁也没告诉,只带了崔家的下人,扮成一般的士族小姐去小延圣寺礼佛。小延圣寺远不如几十里外的大延圣寺闻名,路旁两排老树枝桠交错,一百零八级石阶因常年少人踏足,覆满幽绿苔藓。
我特意选在山下村庄不逢集的日子来,就是不想被人撞见。谁料天晓得,刚踏上石阶就瞥见杭延庆的身影,我恨不得立刻调头就跑。
原以为戴着帷帽能遮掩身份,可苏兜兜的鼻子灵得很,挣脱杭延庆就朝我扑来。青石阶上,杭延庆回头望去,仲春的日光清冷无温,透过百年古树的枝叶落在他身上,恍惚间让我想起八年前在藓都初见他打猎归来的模样。
那天他握着一束山间紫花,笑容至今仍刻在我心上。此刻我竟分不清,他唇角的弧度是嘲讽还是真心。
他像八年前那样朝我伸手:娘子,昨夜落过小雨,石阶湿滑,我扶你。
苏兜兜已顺着我的裙摆钻进幂篱下,小灰猴龇着牙发出叽叽声,仿佛催我们快带它去玩。
我无奈搭上杭延庆的手,他忽然用力将我拉近:隔那么远作甚?倒像我们夫妻吵架了。
侍女们见状面露疑惑:小姐……
我摆摆手:你们跟远些。
待四周无人,我压低声音:你来做什么?
你来做甚,我便做甚。
少跟我绕弯子。黎烟死后你既没进宫也不出府,怎会突然来小延圣寺?你跟踪我?
你怎么知道我没出府?娘子,分明是你跟踪我。
杭延庆用拇指摩挲着我手心,打断我的质问:别闹,正事要紧。
这小庙的知客师是山下村民轮值,见我俩衣着华贵,像是能捐大笔香火的模样,热情得紧:二位有所不知,咱们小延圣寺虽小,可比那金碧辉煌的大延圣寺历史悠久得多。这儿求仕途最灵验,京里的龙禁尉谬大人你们可知?他就是在咱这儿拜佛问签,被谢太傅相中做了女婿,从此平步青云,如今家中女眷还常来点灯供香。看二位通身气派,不知想求什么?
我随口应道:求子。
他眼睛一亮:咱们这儿第二灵验的就是求子!谢夫人与谬大人成婚两三年无子,来寺里点了海灯,不到半年就生下长子。夫人可来对了!
杭延庆笑道:我族弟在书院求学,想求个高中。
知客师舌头一转:谬大人考武举时借住咱这儿,这才一举夺魁,咱们这儿第三灵验的就是科举了!
谢太傅的女婿真惨,怕是要被这老头念叨一辈子当活招牌。
杭延庆若有所思:挺全面。
我俩在大雄宝殿跪下,双手合十。我闭眼默念:佛祖保佑我升官发财,坐上正三品宫正,老了能顺利出宫荣养,谢谢佛祖!
苏兜兜躲在我帷帽里睡着了,叩拜时碰到它稀疏的软毛,我习惯性挠了挠它肚子,忽然想起它已九岁,终究不是人,我还没老,它或许就先老了。
于是又默念:也保佑兜兜长命百岁。
睁眼时,杭延庆正看着我,见我忽然睁眼,他慌忙移开目光,起身伸手拉我:许了什么愿?
我坦诚道:升官发财。你呢?
求子。
早知他要胡说,我该编个别的。
添了香油钱,点了求子海灯后,知客师笑得见牙不见眼,忙安排午膳和禅院歇息。杭延庆趁机问:听说如月大师讲经好,不知他可在?
如月师傅两月讲一次禅,不住咱这儿,对面山间旧院才是他修行的地方。他指了指对面山坳。
那他的饮食?
大师吃不惯斋菜,自己在院里种瓜果。
我追问:只知他讲经好,落发何处?师从哪位?
这……我也不清楚,住持几年前就云游去了,如今庙里没正经管事。要不下次讲经时您二位再来问?
杭延庆点头:有理。我娘子体弱,为表诚心步行上山,恐今日难以下山,可否留宿?
方便!只是禅院简陋……
我接话:佛寺静心,既诚心求子,怎会嫌弃简陋?
知客师一走,我便卸下披帛和簪环交给侍女:你们换上我的衣裳留在院里,我去对面山探探。
杭延庆皱眉:山路崎岖,我去,你留下。
若是我一人,倒可改日带侍卫再来,但杭延庆在,我怕他查到线索不告知。于是坚持:不必,你在宫中养尊处优八年,倒要看看还走不走得荆棘路!
杭延庆气笑:好,我倒要瞧瞧崔一商的本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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