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读波兰尼的《大转型》，和第一次随手翻阅的感受截然不同，以前只觉得书中的内容和狄更斯笔下的工业化场景相互印证，满是烟囱与混乱，但对那些法律法规、政策细节根本摸不着头脑，读完只剩模糊的印象。

如今身处这个处处可见变革的时代，带着积累的知识和实际困惑再读，才真正品出其中的分量，这本书讲的不是遥远的历史故事，而是世纪欧洲社会与经济制度如何经历天翻地覆的变化，而这种变化的逻辑，至今仍在影响着我们。

市场扩张与社会的自我守护

《大转型》最核心的观点，就是波兰尼提出的“双重运动”理论，这也是理解社会与经济制度转型的关键。古典经济学家总说市场是“自发形成”的，靠着“看不见的手”就能自我调节，形成所谓的“自发秩序”。

实际上，资本主义市场从来不是“自然生长”的，而是国家靠着政策、法律甚至强制手段推动出来的，金本位制下，世界商品市场、资本市场疯狂扩张，把能卖的东西都纳入其中，甚至把劳动力、土地这些本来不是商品的“虚拟商品”也摆上了货架。

可这种无边界的扩张很快就引发了问题：工人被当作商品随意解雇，土地被过度开发，社会秩序跟着动荡，第二种运动，社会保护就随之而来。

就像人冷了会自动裹紧衣服，社会在市场的冲击下也会自发启动保护机制，农民、工人联合起来，国家也开始出台政策，通过立法限制劳动时间、保护土地资源、建立社会保障，用各种手段给市场套上“缰绳”。

这种市场扩张与社会制约的拉扯，贯穿了世纪的历史。这种张力不是简单的对立，而是社会在转型中寻找平衡的必然过程，而这背后，是市场与社会关系的根本性反转。

在双重运动的表象下，藏着一个更深刻的变化：市场和社会的“嵌入关系”发生了反转，波兰尼通过研究发现，在资本主义之前的社会里，经济活动从来都是“嵌在”社会关系里的。

市场与社会的位置互换

那时候人们干活、交换，不是为了赚多少钱，更多是为了维护自己的社会地位、人际关系，比如邻里间的互助、部落里的分配，遵循的是互惠、再分配的原则。

可世纪的资本主义彻底打破了这种模式。市场不再是社会的一部分，反而成了核心，整个社会都要围着市场转，也就是“社会关系被嵌入经济体系之中”。

这种反转带来了全新的社会结构：传统的家族、社群纽带被打破，取而代之的是商品化的生活方式，逐利成了很多行为的核心动机。

但社会不会甘心被市场完全支配，当贫困、失业这些问题越来越突出，人们开始重新“发现社会”的价值，社会保护运动也推动了公民权利的扩展。

波兰尼早就注意到，公民权利不只是投票权这种政治权利，还包括了获得社会保障、合理报酬的经济和社会权利。后来欧洲福利国家的兴起，其实就是这种权利意识觉醒的结果。

国家在其中扮演了关键角色，既参与建构市场，又通过政策保护社会，这种互动让社会在转型中不至于分崩离析，搞懂了这种嵌入关系的反转，再看今天的全球化变局就有了清晰的参照。

波兰尼在年代就断言，他的时代会见证“自我调节市场的终结”。如今回望，我们正在经历类似的场景：二战后兴起的全球化浪潮似乎在退潮，不是说资本不再流动，而是支撑全球化的社会基础已经动摇。

就像人类学家图恩瓦尔德观察到的，当年殖民地社会遭遇的文化冲击，和欧洲早期资本主义的动荡如出一辙；今天我们面对的全球化调整，本质上也是市场扩张超出了社会的承受能力，引发了新的保护运动。

从百年转型看今日变局

但历史不会简单重复，现在的转型和世纪大不相同：人们经过了理性启蒙，不再是被动承受变化的“乌合之众”，而是能主动参与社会建构；社会结构也更趋向去中心化，不再是单一的自上而下的治理。

波兰尼的理论给了我们重要启示：任何经济制度都不能脱离社会而存在。今天我们谈论全球化退潮、新型社会格局构建，核心还是要处理好市场、社会与国家的关系。那些觉得可以让市场主宰一切的想法，早就被历史证明是行不通的。

中国在发展中建成世界上规模最大的社会保障体系，就是通过主动调节实现市场与社会平衡的生动实践。历史给我们的不是复刻的剧本，而是理解变化的思维方式，这正是《大转型》留给当下最珍贵的启示。

《大转型》之所以能成为经典，不在于它讲清了世纪的历史细节，而在于它揭示了社会与经济制度互动的底层逻辑：市场没有魔力，社会才有根基。

世纪的欧洲在市场与社会的拉扯中完成了转型，留下了今天我们仍在使用的组织形式、城市规划；而今天的我们，正在经历一场新的大转型，核心依然是社会基础的重构。

波兰尼的思想提醒我们，面对当下的变化，不能抱着世纪的旧思维不放，而要跳出“市场万能”的迷思，用社会学的视野去关注社会的真实需求。

转型或许崎岖，但只要守住社会这个根基，在市场扩张与社会保护之间找到平衡，就能建构出更契合时代的新型社会格局。就像书中隐含的启示：真正的转型，从来不是市场单方面的胜利，而是社会与经济相互成就的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