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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寻找金庸笔下最安心的居所】

第一系列《笑傲江湖》

第三篇：

在向阳巷老宅寻找林平之“最”恨令狐冲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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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山思过崖山洞大战。

左冷禅道：“平之，今日终于除了你平生最讨厌之人，那可志得意满了罢？”……林平之道：“只可惜混乱之中，我没能亲手杀了令狐冲这小贼。”

令狐冲心想：“我从来没得罪过你，何以你对我如此憎恨？”

令狐冲这一问，也是很多人心中的一大疑问。

【一】

论恩仇，血洗福威镖局擒走林平之父母的是余沧海的青城派，杀死他父母的是木高峰，背后老谋深算侵吞林家《避邪剑谱》的是岳不群。

在这个过程中，林平之虽然也怀疑过令狐冲侵吞他家的剑谱，但到此时他早已深知，在这一系列事情中，令狐冲于他只有恩没有仇。

论情感，因为岳灵珊，他和令狐冲确系情敌，但他作为这场感情纠葛的胜利者，是没有理由去仇恨失败者的。

即使令狐冲仍然对岳灵珊旧情不忘，即使令狐冲在江湖上出尽风头，但岳灵珊一直对他死心蹋地，没有对他们的生活带来任何实质性的破坏。

如果说是因为嫉妒让林平之恨上了令狐冲，这个可以理解。

但要担上一个“最”字，却是让人难于理解的，嫉妒心引发的仇恨，会比余沧海、木高峰、岳不群等人的破门、杀父母、夺家产更炽烈？

须知，早在被破门之后，林平之就将复仇放在了第一位，什么名利美色，统统都排在了这个后面。在这种心态下，他真的会那么嫉妒令狐冲的那些成就吗？

或许有人会觉得，这是林平之为了讨好左冷禅才这么说的。

但是，左冷禅最恨的人是谁？显然是既窃到了他苦心经营的五岳并派成果又刺瞎了他双眼的岳不群。

林平之要讨好左冷禅，将矛头指向岳不群显然比指向令狐冲有用得多，更何况，岳不群还有窃夺他家《避邪剑谱》的仇恨。

林平之为什么要将令狐冲放在仇恨名单的首位？

整部《笑傲江湖》，林平之是最有烟火气的一个“人”。

《笑傲江湖》成书于文革时期，包含着非常强烈的政治隐喻色彩。

所以，从令狐冲、任盈盈到岳不群、左冷禅、东方不败、任我行，甚至方证大师、冲虚道长，金庸给他们设定的符号色彩都非常浓重。

相比之下，林平之、岳灵珊夫妇是全书中最有人间烟火气息的两个人。

林平之刚出场时，武林世家子弟、家境富裕，资质聪颖又肯上进，人也长得风流倜傥，更兼一身侠义之气，成为大侠的各种先天条件无一不备。虽然武功确实弱，但这正是侠客不断打怪升级的成长空间。

但是，金庸还是狠心将他们夫妇都彻底毁了。

岳灵珊空负主角梦中的情人的光环，却对林平之一往情深，至死不渝，最终死在了林平之的剑下。

林平之则在遭遇一系列人生惨祸之后，从一个敢做敢当、有情有义的翩翩公子，彻底沦为变态无情、心狭眼瞎的大反派。

导致这一转变的核心事件，就发生在福州向阳巷林家老宅。

【二】

相比福威镖局的构建宏伟、晚上也极易辨认，林家的向阳巷老宅不显山不露水。

令狐冲跟踪岳灵珊，在街道纵横的福州城内，“东一转、西一弯”，“奔出二里有余，在一座石桥之侧，转入了一条小巷”。“令狐冲飞身上屋，只见她走到小巷尽头，纵身跃进一间大屋墙内。大屋黑门白墙，墙头盘着一株老藤，屋内好几处窗户中都透出光来。”

这处宅子，是林家创业始祖林远图的起家之地，也是他晚年休养之所。

福威镖局被余沧海带领的青城派血洗，根本原因正在于林家远离了这所老宅。

从林平之的祖父开始，林家的练武之地就改到了福威镖局，这也正是林家衰败的开始。从那时起，林家的武功就一代弱似一代，并最终一败涂地。

所以说，向阳巷老宅是林家的根。

从这个意义上说，整部《笑傲江湖》里，只有一个地方堪与这里相比：华山思过崖。

向阳巷老宅藏着林家赖于扬名立腕的根本：《避邪剑谱》；

思过崖崖壁后的山洞里则有五岳剑派的所有精华剑招。

向阳巷老宅藏在福州城纵横的街道的小巷内，“即是福州本地人，知道的也不多”；

思过崖位于华山“玉女峰绝顶的一个危崖之上”，“光秃秃的寸草不生，更无一株树木，除一个山洞外，一无所有”。

向阳巷老宅有佛堂，里面挂着达摩面壁的画像，林远图晚年更是在此念佛清修。

思过崖是“华山派历代弟子犯规后囚禁受罚之所”，受罚弟子在此“面壁思过”。

无论上在资源、选址还是在功用上，这两个处所虽然因地制宜，在外在的表现形式上有所不同，但内在的实质却是完全相通的。

或许有人会说，《避邪剑谱》源自《葵花宝典》，“欲练神功，必先自宫”，林家刻意疏远冷落向阳巷老宅也在情理之中。

从林震南临终前托付令狐冲转告林平之的话中，可以看出，林震南是知道向阳巷老宅秘密的，并且自林远图之下，林家历代的选择都是弃之不练。

但是别忘了，华山派在剑气二宗之争后，气宗执掌华山，至少在明面上，也是将剑宗看重的剑招视为旁门左道的。

所以，即使是令狐冲在岳不群上思过崖之时就将此事告之，这个伪君子在明面上的选择，应该也会是禁止弟子练习，以免误入旁门。

至于后来让弟子修习，是因为他已经练了避邪剑法，想借弟子在剑法上的进步为自己争夺五岳剑派掌门时制造迷阵、掩人耳目。

正是因为与这两个场所的因缘不同，导致了林平之和令狐冲的人生际遇产生了截然不同的分野。

令狐冲在思过崖上不仅涉猎了五岳剑派所有精华剑招，更奇遇风清扬，从此开始了辉煌的人生道路。

林平之在遭遇巨大家变之前，从未重视过向阳巷老宅，武功低微而不自知。到后来通过令狐冲传话想起来要在这里寻找《避邪剑谱》，却落入了岳不群的圈套，林平之在看破这一切之后性情大变，开始走上了反面人物的道路。

【三】

向阳巷老宅藏着《避邪剑谱》。

真正修习过避邪剑法及其源头的《葵花宝典》的，全书总共有4人：林远图、东方不败、岳不群、林平之。

而在修习之后真正呈现心理上的性征变化的，却只有东方不败和林平之。

东方不败自不必说，不仅着女装整天做女红，还对他（她）的男宠杨莲亭一心一意。

请注意金庸对东方不败除做女红之外的四个特征描述：花旦一般的声音，女性的华服，脂粉浓香、手帕。

再回过头来看林平之，先是任盈盈提醒，林平之“穿的衣衫好花”，然后是“衣衫上都熏了香”，再然后是“雪白的绸帕”，并且神态动作如“戏台上的花旦”。

这些，都在暗示林平之与东方不败的相同之处。

而对同样练了避邪剑法的林远图的则是“颇有英雄气概”，岳不群也只是掉胡子、声音变尖。

显然，自宫会造成生理上的一些变化，但并不一定就会导致心理上的性征变化。

东方不败和林平之在心理出现性征变化，根源并非出于自宫，而是他们本身潜藏着的性别认同。

其实金庸对林平之的这种变化是一早就做好铺垫的，从一开始，福威镖局的镖师对林平之的认识就是：“总镖头英雄了得，夫人是女中丈夫，那也罢了。少镖头生得大姑娘似的，居然这般天不怕、地不怕地向敌人喝骂。”

另外，因为长相俊美，平日只消有那个男人向他“挤眉弄眼的瞧上一眼，势必一个耳光打了过去”。

偏偏余人彦又说他是“兔儿爷”，于是，余人彦卒。

在金庸笔下，长相俊美的男性并不少，比如说段誉、杨过等等，但在描述时和“大姑娘”及娈童有瓜葛的，也就林平之一人而已。

再来看林平之与岳灵珊、令狐冲之间的感情纠葛。

林平之对岳灵珊死心蹋地对他这一点是非常有把握的，否则，他再怎么急于练避邪剑法，也不至于在婚前自宫。

他非常清楚，只要岳灵珊将他们有夫妻之名而无夫妻之实的事，向岳不群透一丁点口风，他就小命不保，更不用说报仇了。

由此，他杀岳灵珊在逻辑上就说不过去了，尤其是最后对岳灵珊说她不似她的父亲更像她的母亲。

这一点，他已经用自己的性命做过测试了，根本不需要再用岳灵珊的性命进行验算。

而对于绝情绝义的左冷禅来说，他应该非常明白，女儿的死，无法对同样绝情绝义的岳不群造成任何心理伤害。此时已经变得绝情绝义的林平之，不可能不明白这一点。

如果把林平之和东方不败放在一起对比，就不难明白林平之为什么要对岳灵珊下狠手了。

东方不败将自己的7个妻妾一一诛杀！

【四】

林平之与岳灵珊最后的对话，看起来似乎在吃令狐冲的醋，但是仔细体会一下，倒更像是在吃岳灵珊的醋。

像岳灵珊这种完全被自己操控于股掌间的女人，居然可以令主角光环笼罩的令狐冲一直念念不忘，而自己呢，自己的“杨莲亭”又在哪里？

追寻林平之的心理轨迹，在向阳巷老宅事件之前，他对令狐冲有过怀疑，也有过对岳灵珊的争夺，但从未真正怀恨过令狐冲。

向阳巷老宅事件之后，尤其是在令狐冲主角光辉再次爆棚，解救他和岳灵珊之后，林平之已经决定要练避邪剑法了，哪怕他跟岳灵珊的大婚在即。

那一刻，或许在林平之对待令狐冲的心理，只怕已如仪琳一般。

所不同的是，仪琳可以一直怀着美好的想象，而林平之则从一开始就明白，令狐冲不可能成为自己的“杨莲亭”。

爱之而得不到所转变成的恨，才是“最”刻骨铭心的！

从这个意义上说，岳灵珊要令狐冲终身照顾林平之，最终被令狐冲囚于西湖地牢，实在是对林平之最好的安排。

只见里面是座佛堂。居中悬着一幅水墨画，画的是达摩老祖背面，自是描写他面壁九年的情状。佛堂靠西有个极旧的蒲团，桌上放着木鱼、钟磬，还有一叠佛经。令狐冲心想：“这位创办福威镖局的林老前辈，当年威名远震，手下伤过的绿林大盗定然不少，想来到得晚年，在这里忏悔生平的杀业。”

修习《葵花宝典》或《避邪剑谱》的4人，东方不败、岳不群、林平之均性情乖张，最终身败名裂。

唯有林远图，不仅有方证大师和冲虚道长“立身甚正”的评语背书，还为后世开创了3世家业。

在金庸的体系里，出现这种结果并不奇怪。

《天龙八部》里，扫地僧曾说：“修习任何武功之间，总是心存慈悲仁善之念，倘若不以佛学为基，则练武之时，必定伤及自身。功夫练得越深，自身受伤越重。”

林远图原本就是渡元和尚，晚年又在向阳巷老宅修习佛法。

即使是令狐冲，也不免“想象一位叱咤江湖的英雄豪杰，白发苍苍之时，坐在这间阴沉沉的佛堂中敲木鱼念经，那心境可着实寂寞凄凉”。

更何况一出生即锦衣玉食，一出江湖却连遭各种暗算，最终一门心思只剩下复仇的林平之。

所以，在金庸的体系中，向阳巷老宅就是一座精神堡垒，对林家而言，就是类似少林藏书阁的所在。

可惜可叹的是，本性纯良的林平之，却从未领悟过向阳巷老宅的意义。

否则，人性的故事，或许又将是另外一个截然不同的版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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